郭杨将含笑送回家后,便又匆匆忙忙赶回公司去了。而郭杨前脚刚走,含笑后脚便跟着走了出去,当然,她并非要跟踪郭杨,而仅仅只是打算随处走走。
她在大街上踽踽而行,路上行人匆匆而过,她突然萌生出一种感觉,仿佛全世界都在忙碌,却只有她一人无所事事。她不禁迷惑,当初一意孤行想要回来,到底是想见见忘忧,还是想证明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某些人,抑或仅仅只是因为心有不甘?
如果是想见见忘忧,那么人现在也见着了,她便再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如果是想要证明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某些人,那么现在事实证明她也确实做到了,这样她就更没理由留下来了;如果是因为心有不甘,那么她到底心有不甘些什么?不甘当初惨遭抛弃?不甘看见他过得如此光鲜惬意?
她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她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生活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都市,她至少应该学会面对现实才是。她现在跟薛希茗可以说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她若还对他存在一丝一毫的幻想,都已经算是于理不合了。
她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喻氏大厦门前。她仰起头,辛苦地注视着这一幢高大的建筑物,真是雄伟壮观富丽堂皇。注视良久,她讪讪地收回视线,将目光看向喻氏大楼的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相当多,足见其蒸蒸日上的态势。
她失神地站在门外,在心里暗暗感慨,她的亲妹妹,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夏忘忧,年纪轻轻已经是喻氏的副总经理,反观自己,真是落魄得可悲。总听别人说副职无实权,忘忧却恰恰相反,喻氏董事长赋予她的职权,甚至比喻氏的总经理还要大,足见其对忘忧的重视程度,也极好地反映出忘忧的工作能力不容置喙。
她迈出脚步,鬼使神差地走向这幢美轮美奂的建筑物。前台的记忆力相当好,显然还记得她这一号人物,热情冲她打招呼。她勉强地挣出一个笑容以示回应,心想,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被别人记住,大概也是托忘忧的福吧。她想到这里,又不禁自嘲地笑笑,她这个做姐姐的,还真是百无一用。
正在走神,前台小姐略带询问的话又打断了她的思绪,“您是来找夏总的吧?我这就替您转达?”
她摆摆手,笑着说:“不用,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别叨扰了她。”
“那我叫人带您四处参观一下?”
“不用客气,你忙你的。”她转身欲走,像是想起什么事,随即又问:“对了,我前些日子在网上看见你们公司的招聘信息,请问现在还在期限内吗?”
前台小姐绽放出甜美的笑容,说:“期限是到了,可某些岗位还有空缺,您若有兴趣的话,我把资料拿过来给您看一下?”
“好,那就麻烦你了。”她感激地笑笑。
“不麻烦,您稍等。”
片刻,前台小姐拿来一沓资料恭敬地递给含笑,含笑受宠若惊地接过,粗略看了一遍,抬头问:“你们这里还招文案?”
“是,您若是感兴趣的话,我替您把表格拿来?”
“有劳。”她又客气地说。
前台小姐又去拿表格,等含笑填完以后,她收起表格,并不知道给谁打了一个电话,然后笑吟吟地走过来说:“夏小姐,我们人事部经理邀请您上去面试,我这就带您上去吧。”
前台小姐的办事效率高得让人咋舌,含笑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样就行了,连等都不用等?看来忘忧的影响力真的不容小觑,走到哪儿都有人腆着脸来巴结。
她客套地说:“你将楼层告诉我,我自己上去吧。”
前台小姐也不多作客套,转身沙沙沙写下一行字递给她,然后笑着目送她走进电梯。
人事部经理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头顶上稀疏的头发无不显示着他因用脑过度而留下的智慧痕迹。即便已是阅人无数的人,可当看见一张跟忘忧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蛋,还是不自觉地愣了一愣。不过他这些年来的阅历也不是拿来装饰的,下一秒,他便恢复了从容的气度,微笑着示意含笑坐下。
含笑避重就轻地做了一个详略得当的自我介绍,她如此想避开由忘忧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环,可是她的长相与姓氏最终还是出卖了她,这个世界上只要眼睛没瞎的,大概都不会猜不到她跟忘忧是姐妹关系吧。
她看着对方那种带点儿试探又带点儿了然的眼神,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心里竟然萌生出一丝嫉妒,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嫉妒忘忧,嫉妒她的优秀,嫉妒她的聪慧,嫉妒她的博学多才。
她并无机会作过多的自我展示,人事部经理就笑着说叫她回去等通知,她不禁又愕然了,这是要录用她,还是想忽悠她?她感觉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如此的不可思议,都一样令她感到措手不及。
她茫然地走出喻氏大楼,心里又燃起一种无处可去的绝望,这样想着,便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坚持要回来的决定实在是既糟糕又可笑。在广东生活得那么惬意,她又何必回来自取其辱!
她站在原地思量良久,最后终于决定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菜市场。今天受到了太多的冲击,加上之前喝完酒将早餐全部吐出来以后,她的胃部现在已经向她提出了抗议,正隐隐作痛。她想,如若不能好好地对自己的心,那么就选择好好地对自己的胃吧。
她一口气买了许多食材,又一口气煮了许多东西,等她满意地看着自己忙了好几个小时的成果的时候,忘忧正在这时拧开门走了进屋,身后正跟着眉头紧锁的喻梓陌。不用想,他肯定是在回来的路上又被忘忧奚落了一番。忘忧对谁都好像保持着一段不冷不热不亲不疏的距离,唯独对喻梓陌,她几乎从来都是针锋相对、得理不饶人的。
一看到他们俩,原本压抑的心情居然在瞬间好了起来,原来亲朋好友还真永远是自己的治愈系。她迎上前去,边接过喻梓陌手中的公文包与西装外套,边对他嘘寒问暖一番。
一说到此,他因心有愤懑,不禁颇有微词,“含笑我真希望是与你共事,而不是夏忘忧,这样总不至于每天需要遭受她的各种冷嘲热讽。”
忘忧听见他的话,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径自走进厨房洗手去了。倒是含笑,站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他一把,笑着说:“赶紧洗手吃饭去,忘忧给你的委屈,你今儿就在餐桌上发泄出来,好吧?”
“还是含笑对我好,我决定,以后天天都来你家蹭饭。”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以啊,就怕你说话不算话。”她将他推进卫生间,看着他洗手,笑道。
“嗬,我一个单身汉子,你知道家常便饭对我来说有着怎样致命的吸引力吗?再说,含笑你的手艺那么好,我吃过一次定然欲罢不能。”他洗完手,又跟含笑一起走向餐桌前坐下。他只顾着给含笑戴高帽,却没有考虑过他这话说出来多显得没有良心。喻母可是天天都希望他回家吃家常菜来着,他偏避之唯恐不及。
忘忧洗手出来,看见撒娇卖萌的喻梓陌,勾起嘴唇,又忍不住挖苦他:“喻梓陌你知道你的脸皮厚得像什么吗?拐角城墙。”她坐下来拭干手上的水迹,用一贯不冷不热的口吻说。
“忘忧你的待客之道真是越来越不行了。”他拧着眉头看她。
“不请自来的你也算客人?省省吧。”她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
“我对你早接晚送的,来你家吃顿饭怎么啦?你再这样锱铢必较可就没意思了啊。再说了,你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啊,含笑都没有说要撵我走呢,你这是发表哪门子意见啊?”
“我说你们俩少掐一会儿行吗?唾沫星子都飞饭菜上了。”含笑充当和事佬。
“含笑,你说忘忧说话怎么就那么欠啊。”
“你知道她欠你还跟她计较啊?”她好笑道。
“我压根儿不想,都是她给逼的。”
“你自己若是安于本分,别人还能挑你的不是?”忘忧冷笑一下,端起饭碗吃饭。
“我怎么就不安本分了?难不成跟你夏忘忧永远保持十五米开外的距离,有你没我才算安于本分?”
“相信你也做不到。”她略带鄙夷地看着他。
“我干嘛要做到,不说你几句你还真以为整一地球村都是你家的呢。”
“整个地球村自然不属于我夏忘忧个人,可你此时此刻脚下踩着的每一寸地儿,都是我真金白银给买回来的。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吗?”
“夏忘忧,你这样的女人,谁娶了你谁遭殃。”他气急败坏。
“不能理直气壮,便开始人身攻击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说的是大实话。”
“哦?”她眉毛轻扬表示怀疑,“出自哪一条法律法规,若然不是,那又是引申自哪里?”
“你们累不累啊?还要不要吃饭了?”含笑有些无奈地说。
“含笑,我看我还是走了吧,这样的一顿饭吃得实在是太憋屈了,我担心会消化不良。”他愤怒地站起来。
含笑敛起笑容喝道:“坐下,还是小孩子吗?动不动就撒气。你们俩抬杠也不是一两回的事了,以前也没见你怎么着,现在怎么就较起真来了?”
“人要脸树要皮,人家不欢迎我也不强求,再说,我再这样死皮赖脸倒显得有点儿不识时务了,我的脸皮纵使如拐角城墙,也都还是皮脸呢。”
“喻梓陌,众人不是都说你脾气温和,没有半点儿少爷习气,是值得深交的对象?你现在表现出这副模样,是不是想看别人对你失望的表情啊?”忘忧轻笑一声。
“打一巴掌揉三揉是吧?哄小孩呢,少来。”
“很抱歉,我不认为你有让我哄你的资格。”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说。
“含笑,这饭我真的吃不下了。”喻梓陌闻言,犟脾气上来了。
“忘忧,有什么不满你冲我说,好吗?梓陌怎么说也是客人,你少说两句智商也不会下降的。”含笑板起脸教训忘忧。
忘忧粲然一笑,“姐,我错了,成吧?为了惩罚我的口不择言,今晚我刷碗,这样可以了吧?”
“还得跟人家梓陌道歉呢。”
“姐,你这样处处维护他,该不是喜欢上他了吧?”忘忧意味深长地笑着,眉眼弯弯的,带着几分狡黠。
“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有关系吗?还是你也喜欢梓陌来着?”含笑反将她一军。
忘忧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高攀不起。”
喻梓陌不屑地笑笑,“挺有自知之明。”
忘忧白他一眼,“你瞎乐什么呢,我说的是你高攀不起。”
喻梓陌趾高气扬地说:“你今儿没照镜子呢吧,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
含笑提出抗议,“哎,梓陌,你这一句话可就骂了两个人了啊,你嫌她丑可就是直接说我丑了啊。”
喻梓陌意识到自己的话确实不妥,不禁尴尬地笑笑,“我一着急起来就失了分寸,含笑你别见怪。”
“好了,你们俩真的别闹了,你们光顾着拌嘴,是不是因为我烧的菜没有吸引力啊?”含笑佯装生气。
“含笑,你的手艺谁敢质疑啊。”喻梓陌的马屁拍得相当及时。
“是啊,谁质疑我跟谁急。”忘忧点头附和。
“我总算是知道你们天天这样吵吵闹闹地为什么还能不散伙了,你们就像国共两党,永远都是伺机而动。”
“姐,你这形容,太官方了。”忘忧嘻嘻笑道。
“能用商量的就别用争论,彼此尊重才能彼此成长啊,你们的学历都比我高,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呢。”含笑摇头苦笑。
“姐,有一个词叫‘宿敌’,知道吧?”
“谁跟你宿敌了?”喻梓陌扯着嗓子喊。
“停停停,真受不了你们了,打住,吃饭。”含笑做了个停的手势,有些忍无可忍。
忘忧跟喻梓陌彼此剜了彼此一眼,默默不语,低头吃饭。短短的一个眼神交会已是火花四射,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含笑生怕刺激到他们,不敢多说一个字,也跟着沉默吃饭。
其实含笑心里明白,这俩人的相处方式就得这样,虽然整天吵吵闹闹的,可是当对方一有事上来,他们肯定都愿意为对方奋不顾身。也唯有这样的感情,才最不虚伪,所以,无论他们以何种方式相处,必然都能走到最后。只是,这两个糊涂的当局者,直到现在都还没察觉到这样的一个事实吧。
含笑心里坚信,即便喻梓陌跟忘忧看似相看两厌,可这个世界上,唯有他们俩,最是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