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啦，卡啦。”随着几声拉枪栓的声音，背后有人向豹子他们“你们是哪个绺子的？”
豹子和马福才回头一看，从背后围过来二十几个人，身上穿的衣服五花八门，棉袍，棉大衣，棉袄，颜色也各异。不过手里的枪支倒是很新的“七九”和三八大盖。领头的一个人头戴一顶狗皮帽子，身披羊皮大氅，有二六七岁的样子，浓眉大眼，倒有几分英气，手里端着一支匣子枪。
马福才在心里暗自叫了一声，惭愧。
“把枪都放下。”小菊领着十几个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这些人的身后去了，小菊手里的枪正对着领头那个人的头颅。就在这个人一回头的功夫，豹子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他的眼前，一叼他的手腕，枪就滑到了豹子的手里。豹子随后一转身，扭住这个人胳膊，匣子枪枪随即顶在他的后脑勺。豹子的速度之快，让在场所有的人惊诧不已。
“西北悬天一片云，乌鸦落在凤凰群，不知哪是君来哪是臣？”这个领头的人急忙说道。
“天上无云地下霜，九江八立在山头上。爷们儿报号抗日义勇军第一军。”马福才答道。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我们是来靠窑的。”
“来靠窑就靠，干啥跑到这里祸害人家老百姓？”豹子说道。马福才和这个人的对话，他只懂“靠窑”两个字的意思。
“兄弟们原是通化县‘大刀会’红旗分队的；护神坛法师梁锡福坛下弟子，我是他远房的侄子，大名梁峰。你们就是’红胡子‘何大掌柜的人吗？兄弟们都在这片山上转了好几天了。也没找到你们。”
“问你话呢，少打岔。”豹子用枪管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疼得他直咧嘴。
“我们被日本人打散花了，飞机大炮的追着打，法师和几百个兄弟都死了，就剩下我们这百十号人，没有办法，翻山越岭地跑到你们的地界上，想讨一碗饭吃。兄弟们差不多有几个月没吃过饱饭了，这才出此下策。一来，能混几顿饱饭，二来，也想借着这个办法着你们现身。”梁峰说道。
豹子和马福才他们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人，心中有些不忍。豹子的枪口也慢慢地沉了下来。
“大刀会”起源于鲁西南，据说属于“白莲教”的分支，因练有“金钟罩”“铁布衫”等功夫，使用的主要武器是大刀和红缨枪，所以，被称作“大刀会”。自清朝末年，由于山东，河南，河北地区连年的干旱和洪涝灾害，沙俄又伺机侵占东北领土，从光绪年间开始，大清办事处就鼓励这些地区的人移民到东北。因此，一些人便背井离乡来到东北谋求生路。“大刀会”这个民间团体也在东北的各个地区蓬勃地发展起来，他们嫉恶如仇，以防盗，防匪，反恶霸，反贪官污吏为目的，在民间很得人心。
梁峰所说的“大刀会”户神坛法师梁锡福，在通化县城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神坛下弟子众多，曾经多次配合当地的农民自卫团抗击日本关东军和开拓团，不曾想，现在却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
“可惜了一条好汉。”马福才说道。
“各位老少爷们，你们要是能容下我们，就留下兄弟们一起杀鬼子。要是容不下我们，让弟兄们吃上几顿饱饭，我们兄弟再杀回去，死了也就不亏了，至少能落个饱死鬼。”梁峰说道。
“几位掌柜的，我豁上老脸求你们收留下他们吧。这些兄弟来村子里要钱是要钱，可没打也没骂咱们庄户人。”老把头说道。
小菊听梁峰说完，眼睛里闪着泪花对豹子说道：“留下他们吧。”
“军长，把他们都留下吧。”
“留下吧，一起杀狗娘养的小日本儿。”
“留下吧。”
一众兄弟众口一词地说道。
“老把头，麻烦你找几户人家给做做饭菜吧，让这些兄弟吃饱了饭，一起跟我们上山。”豹子说道。
“好嘞，都跟着我走吧，先去几家屋子里暖和暖和，我这就去张罗饭菜。”老把头说完，笑逐颜开地领着其他几个木帮把头走在了前面。
寒风依旧刺骨，但众人的心却是热的。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满洲国发行公债一千一百九十二万元，按人头强行进行摊派让老百姓购买，引起了东北老百姓的强烈不满。尤其是“新土地政策”的实施，让耕地面积急剧减少的地主、农民和处在半饥半饱状态下的工人；以及被繁重的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大小商铺掌柜；还有心怀正义感的学生；都在同一时间走上街头，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抗议游行活动。
在****满洲省委的介入下，大大小小的城市也开始了罢工，罢市，****等一系列抗议行动。额穆县城首当其冲，各行各界的人迅速组织起来走上了街头，进行抗议示威游行。游行持续了三天，随着越来越多人的加入，引起了日本关东军的极度恐慌。
十二月二十九日，在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下，荒木正二开始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进行了血腥的镇压。据满洲国《额穆县志》记载：民众死伤百余人，羁暴徒三百余，牢无隙。
新年第一天，山寨迎来了十几位特殊的客人额穆县女子高级中学的十几名学生，她们拿着****满洲省委的推荐信函，要求一同抗日。最让志民感到意外，而让孙二宝感觉惊喜的是，带队上山的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恋人何彩凤。
两个人一见面，只是默默地对视着，好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往日口若悬河的孙二宝，此时竟像是痴了一般的重复着一句话：“你咋来了？”
“你来，我就来了。”何彩凤说道。
一句简单的话，蕴含着千丝万缕的情感；有牵挂，有依恋，更多的是恋人之间不可言喻的思念。
烟儿抹去眼角的泪花，对志民说道：“老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是信了。”
“二哥，烟儿嫂子，你们欢迎我来吗？”一年多没见，表妹显得成熟多了。
“欢迎，当然欢迎了。请都请不来呢。”烟儿答道。
“哈哈，我拍双手欢迎表妹加入我们抗日义勇军。”志民笑着说。
“烟儿嫂子，你简直就是神仙，你咋知道彩凤要上山的？”孙二宝恢复了常态，眉开眼笑地向烟儿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烟儿故弄玄虚地说。
“她就是随口一说，不想还真应验了。”志民说。他也感觉到这件事情很神奇。忽然，他想到了二叔，会不会是二叔对烟儿说过什么？
表妹讲了她们上山的经过和家里的一些的一些近况，志民好孙二宝他们一边感叹着，一边钦佩着这些学生们的勇敢。
表叔挂着一个虚职，每天除了去县府转一圈之后，余下的时间就是喝茶和吸烟土。过量的烟土，让表叔游离于现实与梦幻当中，无异于行尸走肉一般。志民的小妹现在寄居在大姐家里，****之后，表妹说，再也没有见过她。志民想，过几天派人打听一下，别是也闹了游行被日本人抓到了牢里。
元旦，新年伊始。沈长庚和烟儿张罗着一天的伙食，表妹她们也赶去帮忙，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孙二宝找了一个借口，也加入到烟儿她们的队列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看大家都在忙碌着，志民突发奇想，喊上了刚刚上山的梁峰和十几个兄弟，带上冰钎，笊篱和几个箩筐就下了山。走到下寨的时候，遇到正往上寨走的豹子，豹子很好奇地问道：“干啥去？还带着筐。”
“抓鱼去，晚上给大家加一道菜。你去不去？”志民说道。
豹子一听也起了童心，连连说：“去，这么好玩儿的事情咋能不去呢。”
山下的溪流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早在秋收的时候，志民就发现这条小溪里有几种鱼，一直也没有倒出时间来捕捞。今天得空，正好也放松一下。
冬天抓鱼除了寒冷之外，远比其他的季节要容易一些。
志民在那年收拾豺时，拦起的水坝的地方，让人用冰钎凿了几个窟窿。然后，一边等鱼出现，一边说着闲话。
“梁峰，我听说‘大刀会’的人都会‘金钟罩’，你也会吧？”志民问道。
“我就是懂一点皮毛，我们师才是厉害，用大刀都砍不坏身体。”
“哦！是硬气功。你练到啥程度了？最好给弟兄们露一手。”豹子问道。通过几天的接触，豹子和梁峰很是投脾气。所以，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
“你们都是练家子，我这点功夫不敢献丑。”梁峰谦虚地说道。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当暖和一下身子。”豹子说。
“行，那我就试试。”梁峰说完，喊过来一个手里拿着冰钎的兄弟说道：“来，把冰钎顶在我的喉咙，用力刺，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
冰钎头部的尖刺很锋利，不亚于一把刺刀。这个兄弟一愣，看着志民和豹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事儿，你就听他的吧。”志民说道，他相信梁峰还是有把握的。
当冰钎顶在梁峰的喉咙，豹子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咽喉处，然后，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看着尖刺陷入了梁峰的咽喉，志民也忍不住有点担心起来。小时候，他在县城见过打把势卖艺的练过“金枪锁喉”，那个枪尖远没有冰钎锋利，并且，枪柄也是软的，配合卖艺人的，一般都是徒弟。他们很会掌握力道，基本都是把力气用到了枪柄上，让枪柄弯曲到一定程度后，用一股寸劲儿拗断枪柄，一场精彩的表演就完成了。而眼下，顶在梁峰咽喉的冰钎木柄；是最不容易折断的水曲柳杆子做成的，几乎没有柔韧性可言。尤其是在冬天，更不可能弯曲，梁峰靠什么招式破解呢？
就在志民和豹子忐忑的时候，猛听得梁峰一声断喝“嗨”，只见他身体猛然前倾，脚下以扎马的方式踏进了一步。“咔吧”一声，冰钎的木柄断成了两截。
“好功夫，好。”志民和豹子齐声夸赞。
梁峰吐气纳声，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后收了招式说道：“献丑了，大掌柜，豹子兄弟。”
志民仔细看了一下梁峰的咽喉处，发现皮肤只是微微红了一些，其他并无异处，不禁连连点头。
十几个兄弟都看傻了眼，尤其是手握着半截冰钎木柄的人，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冰钎头，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摇了摇头。
”好，好”好半天，十几个才反应过来，大声叫起了好。
“鱼，鱼来了。”看守着冰窟窿的一个兄弟喊道。
志民他们急忙跑了过去，只见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鱼，从冰窟窿里的水面探出头来，一张一合地吸着空气。
“弟兄们，抄家伙啊！”志民兴奋地说道。率先拿起一个笊篱，探进一个冰窟窿里顺势一捞一抖，几条肥大的柳条鱼就倒入了箩筐。久居山里的人都知道，鱼在冰层下呆的时间长了，也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毕竟，水里的氧气不如冰层上面的多。
一会儿的功夫，用笊篱就舀了几箩筐的鱼，有柳条鱼，黄泥鳅，还有难得一见的细鳞鱼。
一群人大喊大叫着，雀跃着，像孩子一般的开心晚宴，在欢乐的气氛里进行着，饭堂和聚义厅的长条木桌上摆着各色饭馔菜肴，都是大盘大碗的罗列着。
志民站起身刚要说开场白，烟儿趴在志民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话。听完后，志民咧开大嘴笑了。
“弟兄们，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大家吃饱喝好，到时候多杀小日本鬼子。在喝酒之前，我还要讲一件事情，给兄弟们助助酒兴。”志民说到这里，冲着孙二宝和豹子说道：“二宝，豹子，表妹，小菊，你们四个人先站起来一下。”
孙二宝和豹子目目相觑，不知道志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小菊和表妹两个人面带羞涩地抿嘴偷笑着。
“烟儿，话应该咋说？”志民低声向身边的烟儿问道。
“笨。得了，还是我来宣布吧。”烟儿站起身说道。志民嘿嘿笑着坐了下来。
“今天这顿酒宴，也算是二宝兄弟与何彩凤小姐，豹子兄弟和小菊姑娘的定亲宴了，你们说好不好？”烟儿说道。
“好，好”
“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烟儿的话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不好。”孙二宝喊了一声。
就在大家都是一愣功夫，孙二宝马上笑嘻嘻地说道：“烟儿嫂子，你提前说一声啊，我和豹子也好准备一下，至少要给人家一个见面礼吧？”
“吓我一跳，以为你不乐意呢。”烟儿说道：“你们两个要是不乐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乐意，乐意，傻子才不乐意呢。是吧？豹子。”孙二宝说道。
“嘿嘿，乐意。”豹子的脸像红布一般。
“行了，有这份心思就行了。等打跑小日本，你们再给人家补齐吧。”烟儿说道。
志民想，打跑小日本儿。这不仅仅是山寨里兄弟们的愿望，也是许多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每个中国人的愿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