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心情，谢默霁走进了医院。
已经是下班时间，门诊楼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稀稀落落几个病人还在付费取药。她在值班护士那里打听到单医生在住院部，就又踱去了住院大楼。这个时间，她原本应该在家里吃晚饭。可是刚刚听了赵荣生的那番话，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单医生，哪怕只是静静看一眼。
“你是报社的那个女孩？”经过放射科时，步履匆匆的谢默霁被正从里面出来的一个医生叫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她很诧异，想不起和眼前的医生在哪里有过交集。难不成也是在她住院期间认识的？她的脊背一阵发凉。
“上次你摔了腿，不是我帮你看的嘛。”王医生笑呵呵地说，贼溜溜的眼睛不住往她脸上扫：“又来采访单医生？”
谢默霁心虚地应着，只想快点溜走。
王医生倒是不急，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说：“单医生最近在医院的人气指数很高，好多女孩子喜欢呢。”
谢默霁笑笑，无心再聊下去，点头哈腰说：“嗯嗯。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啊。”
“不忙不忙，”王医生又瞟了她几眼，慢吞吞地说：“采访时顺便问问他，那手上的伤疤是怎么搞的。说不定又能爆出什么料来。”
“有机会一定问。”谢默霁边笑边夹着尾巴逃走了。心里却被王医生一勾，也起了好奇心。单医生如此清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条疤痕呢？是工伤吗？逮到机会倒真的要好好问问。
走到传染病科的楼层，她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说是传染病区，家属不得探望。她迫不得已，只能给单医生打电话。心里却有些不情愿，总觉得一拨电话，两个人的见面就变得很刻意了，更何况她其实没什么要紧事。
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听声音像是尹相薇，她告诉她单医生在做手术，问她有什么事。她没料到还会有这样一个插曲，根本没思想准备，一下子没答上来。
单医生好像就在旁边，轻声问尹相薇怎么了。尹相薇小声说着“对方没反应”，单医生就说：“那就挂电话，去做手术要紧。”
于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电话就这样被挂断了。
谢默霁在楼层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看实在无望，就泄气地往楼梯下走。才走了几个台阶，就迎头碰到了从下面上来的左医生。
“谢默霁，你得让老单请你吃饭。”左医生见是她，乐呵呵地说，扬扬手里的一叠复印的纸，“他的论文刊发在《英国医学杂志》上了，我们在排队让他请吃饭。当然，你肯定有优先权。”
“是吗？”谢默霁很替单医生高兴。凑过去一看，复印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还有不少专业术语，脑袋一下子膨胀起来。
“翻译成中文应该就是‘性传播途径是把双刃剑’。”左医生指着标题，好心地解释着，然后顺水推舟把这叠纸塞到谢默霁手上说：“要了解他，就从了解他的专业开始！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谢默霁在懵然状态下接了过来。当时没有细想，但她很快就发现，这不科学。
之后的几个小时，她在医院附近找了家西餐厅吃饭，边吃边研究纸上的鬼画符，就算用手机百度查了不少英文单词，也只弄懂了大概。大意似乎是性传播途径是感染未知病毒的重要途径之一。但同时感染期间适当的性行为又有助于抑制病毒的扩散。
她看罢有些疑惑，在她有限的知识体系里，好像还没听说过有这么变态的病毒，居然要靠性行为来抑制。这对向来恪守传统道德的她而言，实在是个很难接受的事实。幸好还只是论文，如果刊发在报纸上，不知会引发怎样的大讨论。
她又看读了一会儿，把论文推到一边，开始专心吃饭。心里有些逃避，也有些害怕。会不会自己也曾被用这种方法治疗过？如果真是那样，谁会是那个和她发生关系的人？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顶着这么多疑问，她吃完饭后又折回到医院。走进医院大门时电话响了。接起来，恰巧就是单医生。
“找我什么事？”单医生在电话那头低声问。
“能面谈吗？”她握电话的手都在颤抖，不确定自己一会儿有没有胆量问出有诸如“性传播”“性关系”字眼的问题。
按着单医生电话里的指示，她跑去他的门诊办公室等他。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人却没有一个。她刚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下，单医生就推门走了进来，手臂湿漉漉的，发上额上都是水。
“怎么了？”在她印象里单医生一直是个衣冠楚楚，打扮得体的人。现在看到这么不修边幅的他，一下子有些难以适应。
“刚冲了个冷水澡。说吧，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边用毛巾擦手，边漫不经心地问。心里已经断定她是在无理取闹。
“我看了你的论文。”她把已被她弄得皱皱巴巴的纸从包里拿出来，咬了咬牙问：“医院有没有用性传播的方式治疗过病人？”
忽略掉她炯炯的目光，单医生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平淡地说：“医院层面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因为用这种方式进行治疗的几率很小。必须要血液基因互补者才能产生治疗效果 ，如果没有抗体，这样的性行为反会加速病毒转播和扩散。所以我们不会轻易冒这个险。”
“这样啊……”她显然松了口气。
听到她抽气的声音，单望辰站了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根烟。迅速点燃，猛抽了一口后，他走到窗边，“其实你根本没想起任何东西，对不对？”
“是又怎么样？”谢默霁慢慢跟到了窗边，闻到烟草燃烧的香味时，心里闪过一幅模糊的画面：昏暗的病房里，明亮的烟火一闪一闪。她微睁双眼，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静静伫立在床边。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时间流走的声音。还有这股淡淡缭绕的烟草香……
“如果你记得起来，早就该知道那晚侵犯你的根本不是应成斌。”单医生的声音残酷而清晰，像把利刃撕裂了谢默霁好容易平复的心情。
“那晚闯进我房的是陆羽？”条条线索浮出脑海，根本不容躲避和隐藏。谢默霁踉跄着往后退，小脸煞白。
她想起第一次采访单医生回来，陆羽在电话里问她有没有在医院碰到熟人。那时她满脑子都是他，根本没智商去疑惑什么。还有她失约的那次，陆羽说，我有时觉得你心里装的并不是我……她曾费力解释，真以为是自己疏忽了他。现在想来，他的心里根本就有心魔。
她和陆羽认识的时间差不多有一年。漫长的时间里他明明有好多机会可以告诉自己他的病情，可却都被他毫无理由地隐瞒过去。她曾因此揪心，她和他到底是有多疏远，才会搞成这样。直到现在终于明白，原来他是故意不想让她记起过去，记起他那时糟糕的表现……
单医生抿了抿嘴，静静抽完一根烟后，才缓缓道：“我以为他早就向你坦白了这一段。他出院后不久就想起了以前的事，这种情况在患者中也很罕见。”
他还隐藏了半句没有说：我多么希望他能想起来，而你也能，可是……当然，这样的话他永远不会说出口。他扔掉烟蒂，静默着。
谢默霁坐倒在沙发上，突然有些庆幸在这以前她已经和陆羽耗尽了最后一点缘分。如果现在他们还在浓情蜜意中，她又该如何割舍如何放下呢？
“我住院部那边还有事，走吧？”单医生的手机响了下，他按掉了电话，一脸担心地看着表情凝滞的谢默霁。
谢默霁站起来，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水面上的浮板般，死死抓住了单医生微凉的手，喃喃而语：“那他有侵犯到我吗？”
“没有。”单医生眉眼一紧，回握住她娇小而冰凉的手。“他后来被制伏了。而你的病房也被换到了我的休息间旁。”
“是你帮我换的房间吗？”谢默霁握他的手更加用力，掌心积攒的汗渍都蹭到了他的手上。
“嗯。为了方便更好地照顾你。”单医生放开了她的手，拿起桌子上的病历和报告单说：“默霁，我真得走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刺激一个接一个地来，傍晚刚被撕开的伤口，晚上又有人来揭。
一到家，谢默霁就接到了大学同学桑玲的电话，要她下周六去凯越大酒店喝喜酒。凯越是东曲最有名的五星级酒店，谢默霁一听就对着电话喊：“富婆，你终于嫁得金龟婿了？”
“一辈子一次，总要风风光光的。”新娘子在电话里开心地说，“记得叫上陆羽，我给你留两个位置。”
“桑玲，我和他分了……”虽然说的是自己的事，谢默霁却感觉自己像是个旁观者。陆羽……那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人，遥远得就像是上辈子遇到的。她不觉得很难过，但能感觉到内心深处仍有个地方在滴血。
“那就随便带个男人来。反正位置已经留了，空着也浪费。”新娘子大大咧咧地说。
就这样，谢默霁被带入到另一重懊恼中一周内找个相熟的男人陪她去喝喜酒。这本不是很难的事，可是到了谢默霁这里，就变得难上加难。她的异性朋友很少，有的几个也在大学毕业后失去了联系。现在要她大变一个活人出来，任务十分艰巨。
她瞄准的第一个男人是曾亮，单位里也就他和自己私下里还能说说心里话。其他的男人，不是高深莫测就是讳莫如深，谢默霁惹不起还躲得起。
第二天一到单位，她就在格子间找到了曾亮，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请求。曾亮一听说有免费蹭吃的好事，眼睛都亮了。两个人和了和时间，喝喜酒的那天，曾亮的女朋友正好要去外地公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就答应了。
确定好人选，谢默霁的心才安定下来。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扳着手指数日子了。工作之余，谢默霁连那天要穿什么衣服，什么鞋子都已经想好了。只等着那一天一到，就整装待发。大学那会儿，她对自己的着装很马虎，认识陆羽以后才有所讲究。而这一次之所以如此看重，只因她内心完全发虚，不想让大学同学看到她弃妇的心酸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