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寂寂月阴花落去
当钟声敲响，鸟儿纷纷振翅归巢时，天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这座古寺被高耸的树木掩住，显得更加寂静。风吹过，攒成一团的树叶并不如何晃动，不远处传来滴滴答答水珠落地的声音。
苏菁沉默地站在台阶下，没有抬头看面前威严的寺庙。她打了个寒战，为这里阴冷而潮湿的空气。她之前从不知道京城中还有这样的去处，那段被捧在掌心，耀眼无比的日子，她以为这世上每一个角落都是充满欢乐和阳光的。原来在人看不到的地方，阴暗可以如此容易地生长，连带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冰凉。
她看见长信宫灯一盏盏地被点亮，便知道，那人来了。
“当今圣上仁慈，罪臣余孽都这样嚣张了么？”女人冷笑一声。苏菁抬首，不知是光太亮还是妆太盛，她有些恍然。面前那人的唇在灯火的映射下，红得像是在滴血，头上冰冷华丽的珠饰刺眼得不忍看。她缓缓地跪下，轻声说：“参见太后。”?“太后？”女人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玩弄着指甲，“哀家有这么老了么？菁丫头，哀家记得，你从前，都是叫哀家姑母的呀。”
苏菁咬了咬唇，低首说道：“罪门之后，不敢再污了太后清耳。”
太后似是满意地笑了笑：“你那父亲若有你一半的识时务，怕也不会死不瞑目吧？”
苏菁闻言，本就冰寒到麻木的膝盖似再也承受不住身躯的重量，她晃了晃，费了好大的劲才稳住身体，额头已见汗珠。
“罢了。”太后嗤笑了一声，“哀家以为你有多大长进，到头来，还是那个娇小姐脾性。”?女人一步步走下石阶，白玉做的鞋底，每一步都重重的，像是叩在苏菁心上。她伸出手，用长长的护甲将苏菁的下巴勾起，直视着苏菁的眼睛。
“你得明白，你不再是苏府大小姐了。”苏菁看向面前幽深的眼眸，平静地听着。
“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明王爷吧。”太后放开手，冷冷地盯住她，“皇上无用，连一个弱女子逃走都不知道。可难道我会不知？若非王爷向哀家求情，你以为你会活下来？”
圣德元年，左相苏昭逆反，欲刺太后于夜宴之上，以要挟皇帝。天子年少，不堪惊吓，又与太后母子情深，经此变故，卧床不起。苏昭凌迟处死，诛九族。念其辅佐先帝一统天下，劳苦功高，****其长女苏菁，充入明王府为婢。
桃花盛开的时节，本该是阳光明媚，灿烂无比的。京城的气氛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无比阴沉。人们走过那曾经富丽堂皇的左相府时，总忍不住侧头望一望，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曾是家家羡慕，人人仰望的地方，如今荒草萋萋，如同荒郊野地。京城中的人仿佛在一瞬之间明白了，天子脚下，风云变幻也只是瞬间的事。
然而他人的灾难再大，唏嘘几声也就罢了，自己的生活总得过下去。午后的天气极好，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妇人们纷纷把自家的被子挂在庭院的树上，然后坐在阴凉处，一针一线，满足而安逸地做着女红。街道两旁的茶馆酒肆全是客，店小二们乐呵呵地忙着。
京城最受欢迎的茶楼，叫摘星楼。没人知道为何一个小小的茶馆能有一个如此气派的名字，正如没有人见过这家茶楼的主人。有人说，她就是倚红楼的花魁莫小小；有人说，他是名满天下的侠盗沈青衫；有人甚至猜想，茶馆的主人就是已被处死的前左相苏昭，不过这种猜想，如今再没人敢提及。
还是回到这个午后罢。阳光正好，摘星楼内的小院，那个白胡子老头又开始说书了。这是摘星楼几十年如一日的惯例，说书人由当年的小生长到了如今的年岁。书说来说去就那几本，听书人围在一旁，听的是岁月。他们也不过喝喝茶，自顾自地聊天罢了。
“那家的事儿，如今可算是完结了吧？”一茶客呷了口茶，偏过头轻声对身边人说。
“吓，你怎么还敢管这事儿呢？”旁边的人眉毛一皱，赶紧挥了挥袖子。
“我不也是觉得可怜嘛，京城多久没出过这样的事了？凌迟，诛九族，啧啧……”
“可怜什么？你说说看，谋逆可不就是诛九族的罪么？”
“话是这么说，可苏丞相的为人一直有口皆碑，更何况太后可不是…唔……”
“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旁边的人擦了把冷汗，放下捂住他嘴巴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们也走吧。”不远处的小阁楼，靠窗坐着品茶的蓝衣人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应该讲不出什么好玩的了。”
“王…哦不，少爷”左侧管家模样的人小心地看着男子的脸色，“不管管这些人么？”
“管？”男子哑然失笑，“管他们做什么，莫非，她真以为能以一己之力堵住悠悠众口么？”
“可是……”管家的额头渗出了汗，费劲地想要劝说着。
“孟叔，”男子收敛了笑容，“你虽从小跟着我父王，但跟我的时间很短。若是阿离在我面前，我不开口，他不会多说一句话。这一点，你比不过他。”
“是。老奴知错。”孟管家垂手推到一旁，不敢再多说一句。
男子随意地喝完壶中的茶，往桌上一顿，便要起身。
“不过就是可怜了那个小姑娘，年纪轻轻，被爹娘疼惯了的。”那个多嘴的茶客又在嘟囔。
被爹娘疼惯了？
好像是的。男子回想起几年前，她骄傲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浑身穿得像个公主的模样。又想起那天领她回府，她瑟缩在马车的一角，明明害怕成那样却强装镇定，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这样的千金小姐，在自己府里可能连洗碗都不会吧？自己救她是一时兴起，不过等兴头过去了，明王府里也不需要一个无用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