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想说,父子情深,可这一自然法则却又似乎说不通,单薄得经不起一点推敲。
“沧太子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既有的一切,认为这是父皇理所应当的恩赐。
但是,鲁相国不会这么看,杨英华不会这么看,依附于太子的势力更加不会这么看。
政治,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不安定因素都是不允许存在的。
所以,父皇的好意,都会被人曲解成喜怒无常的例证:既然皇帝在无缘由的情况可以擢升太子,那么同样的,也可以废除太子。
令人恐惧的是,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南宫奕说完,深呼吸了一番。
冷月听着,在惊心动魄之余,也暗自在心里感慨,权力已经把人,变得扭曲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
南宫奕提醒道,冷月也回过神来。
经过这么一番解答,冷月忽然间觉得,这次行动自己义不容辞。
“现在,太子统领了这次狩猎军队的大部,为了一劳永逸,也为了不再忍受漫长的登基长跑,他可能于今晚,在父皇尽兴而睡之时,”
南宫奕举起手刀,斜砍而下,冷月仿佛感受到了一个人头落地的重量。
“原则只有一条,千万不要暴露身份,如有不测,保住父皇。”
不知是处于对冷月能力的自信,还是在南宫奕心中,她的安全位于首要的惯例最终让位给了他父皇的安危,这其中,似乎暗含着在必要时刻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意思。
但冷月不及多想,单膝跪地,欣然领命。
“月儿遵命,为了殿下,我愿意……”
夜空上看去,白色的帐篷星罗棋布,似乎毫无章法可言,但实则蕴含了一定的行军规则,所有的帐篷都必须围绕着中军之殿,也就是皇帝的中军大帐,来进行规制安排。
这样,众多的帐篷便犹如群星拱月一般,护卫着皇帝的帐殿,而皇帝外围第一层的,便是诸皇子和重要大臣的,往外第二层,则是皇卫诸统领及次一等的臣子,最外一层的,就是守卫这一群帐殿的兵士卫卒。
现在,领命了的冷月,一出六皇子奕王的帐殿,便朝着中军大帐前去,然后凭借着矫健的身手击昏了一名守卫大帐正门的侍卫,换上了他的衣裳,手执一丈长的三刃战戟混迹于侍卫其中,为皇帝站岗。
但在冷月混进去之时,皇帝南宫典并没有安坐在帐殿之中,当时他正在和诸统领和满载而归的皇子开怀痛饮,以驱赶连日来在麓都的阴郁,所以守卫的对象不在,自然造成了防备力量的不足,这才给了冷月以可乘之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月凭借天空上月亮的方位和山风的变化,推测出大概是过了有一个时辰,也就是到了子时之际,略有微醺的皇帝南宫典才在侍卫们的扶持下,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为他精心布置的、与皇宫中的寝宫并无二致的帐殿之中。
而诸皇子和文武大臣在帐殿外候了一阵,这才缓缓散去,刚才冷月不得不微微低下头,以免被对自己怀有叵测之心的沧太子认出,虽然那时候夜色已浓,篝火也似乎有气无力,让狂欢耗去了自己仅存的活力。
中天悬月,万籁俱寂,冷月满耳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巡防卫士们不断发出的脚步声。
冷月以为会听到皇帝的浓重而又绵长的鼾声,但帐殿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居然还有隔音的功效,所以即使南宫典没有就寝,冷月也无法就声音窥探里面一二。
但从被夜风撩起的帘幕来看,并无光亮透出,想来当是睡着了无疑。
时间一点一点地在流逝,从冷月面前走过的十人一支的巡逻卫队,足足有百十支之多,而且还在周而复始地行进交替着。
此情此景,冷月想起了遥远的星空之上,诸行星围绕着太阳在进行着年复一年、永不停歇的运转一般,不知身处其中的太阳是做何感想,反正冷月觉得,被人保护的感觉,就是好。
守卫的时间,似乎很是漫长,有好像随时都会结束一般。
冷月尽量在脑海中想着一些漫步云端、不切实际的有趣想法,以驱散体内不安分的倦怠之意。
虽然按照前世的划分,自己应该归入夜猫子一族,何况自己还是个杀手,但仔细想来,做杀手的还不一定就能胜任保安一职,而且还是值夜班的,因为杀人嗜血会让自己兴奋,而保安呢?
冷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玩的事,特别是在没有现代娱乐设备之下。
就在冷月以为自己还可以这般胡天海地地乱想下去之时,经年累月的杀手身份赋予她对于死亡的触觉,察觉到了空气中不同于自然的森冷寒意,而在一时之间,这种寒意便衍化为对于鲜血执着的杀机。
领先于他人,冷月抖动的耳廓接收到了破空袭来的利物之声,那种犹如蛇一般的嘶嘶声,冷月一听就知道,是袖箭的声音。
果不其然,就在这一瞬之间,无数有如蝗虫一般的袖箭在暗夜的掩护下凭空出现,侍卫们还来不及睁开被寒光所摄的眼睛,就已经身亡倒地了。
冷月当然也不能例外,一伸手就握住了一支朝自己咽喉袭来的袖箭,应声倒地,同时控制倒地的姿势能够正对着身后的帐殿处,这样待会里面发生的事情,起码自己能看清楚。
似乎早有预谋,一阵冷箭过后,守卫中军帐殿的重重守卫就已经被击毙,而且一出手就是要置侍卫于死地的。
看来,此次行动的人数,当真不在少数。
沉寂了不到几秒钟,冷月就听到了混杂着无数的脚步和兵甲碰击声,似铺天盖地的潮水般朝自己这边漫涌而来。
听这架势,少说也有成千上万的人。
不到一会,身着皇卫铠甲、手挺三刃长戟的皇卫战士就在各自为首将领的带领下,步步紧逼,收拢包围圈。
中军大帐,已成十面埋伏之势。
真龙天子,已成瓮中之鳖。
南宫奕!既然叛军能够直抵中军,那么南宫奕那边怎么办?
毕竟诸皇子的帐殿可是在皇帝的外围。
百密一疏的错误让冷月一下子心急火燎,但冷月也明白自己的使命所在。
不过转头一想,叛军的目标应该是皇上,刚才自己也没有听见有什么交战的声响,想必南宫奕应该还是安全的。
情急之下,人的思考能力总是比平时更加的敏捷。
冷月立下大定,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叛军的脚步已经快要逼近自己的身躯了,军靴发出的声响就像是死神的呼吸一般。
冷月的眼睛眯开一条细缝,只见叛军黑压压地一群,无法辨别究竟有多少人,而且他们都蒙着黑巾,也无法第一时间看清为首的究竟是谁?
是否沧太子亲自领兵前来。
随着第一个弓着腰的军士越过自己,一部分叛军在涌进军帐的同时,一些叛军则是掏出连绳铁爪,在手中晃荡了几下然后全力抛出,待搭钩到了支撑帐殿的梁架之时,就是反方向地用力撕扯,结果帐篷搭出的恢宏气派的中军大帐,就这么分崩离析。
沉默,不同寻常的沉默。
冷月仔细看着,只见原先冲进大帐之中、现在暴露在露天之下的军士都聚在一起,茫然不知所措。
而身处外围的军士,同样面面相觑,似乎已然知道了发生什么事,却又是一副虚张声势的模样。
但很快,他们所惧怕的事情转眼间就已经出现了。
一个烟火升空,绽放耀眼红光,随即在蒙面的叛军之外,又有无数的皇卫之军一齐出现,喊杀之声响彻山谷,将原本以为胜券在握、想要瓮中捉鳖的叛军团团地围聚在中间。
仍旧是十面埋伏,只不过胜败已经逆转。
显然,谋划已久的叛军并不想束手就擒,随着其中一名将领的发话,叛军纷纷调转枪头企图四散突围。
但是,和叛军一样,对方的皇卫之军也是有备而来。
一场混战,就这么在冷月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不过从一开始,从皇卫军包围叛军的那一刻起,冷月就已经料到了结局,那就是叛军必然会遭到失败的命运。
除了包围者本身的人数优势之外,前来剿敌的皇卫军首先用厚实的长盾牌堵住了来犯之敌的所有退路,即使叛军发了疯似朝几个时辰前还是战友的皇卫军发动自杀式冲锋,也无法突出这铁桶一般的重围。
这边,叛军的攻击和他们的求生意志一样强烈,而那边,皇卫军明显是被皇帝下达了绝杀的死命令。
所有两强相撞,而且是在同样训练水平的前提下,厮杀就注定是一场生死意志的搏斗。
呼声震天,冲杀起伏,死亡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蔓延,鲜血也无法遏制地四下散开,拼杀肉搏的趋势宛若是白天惨死的死囚的冤魂在索命,带有不顾一切不计代价的疯魔和残忍。
一时间,即使是见惯残杀场面的冷月也不得不闭起眼睛,空气中的血腥浓度已经到了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地步了。
战斗仍在继续,刀戟相交,箭矢横飞,皮开肉绽的惨烈,乱刀分尸的麻木,全都在这略显逼仄的空间相互交缠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