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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收降纳叛舌如枪

黄盖被押着出舱,准备前往船头时,忽然觉得右臂一阵疼痛。他扭头一看,却见诸葛均手上拿着方才从地上捡起的长刀,正对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整齐牙齿。黄盖饶是见多识广,这夜晚月光下忽然看见眼前小子一脸诡笑,也不由得心头一突,连忙问道:“三公子,您这是要作甚?为何忽然划盖一刀?”

诸葛均嘻嘻一笑,也不回答,却伸手沾了些鲜血,在黄盖脸上胡乱涂抹了几下,然后又在他胸口、手臂各处都涂了些,想了想又伸手把他头上发髻给弄散了。再退后几步仔细打量,见眼前将领脸上血污纵横,披头散发,俨然一副刚刚拼命厮杀完毕的模样,他便满足地点了点头,伸手轻拍黄盖的肩膀道:“黄公覆啊,均是什么样的人你心中多少也该有数了。待会儿到了船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嘴上可要把紧了,老实按照我的话说,否则这一刀可就不是划在你手臂那么轻的。”

黄盖心想你这小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如今还能不知道么?看起来虽然稚嫩可欺,其实满腹的黑水,偏又心狠手辣,真不知道诸葛家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妖怪?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在船队里隐隐约约听说诸葛均大病中得神人传授,非但病体立即康复,而且心智大进。当时他自是嗤之以鼻,但如今把流言和诸葛均一对比,他竟是信了几分,心想神仙之说未必是真,但这小子妖异得可怕,说不定是妖物转世祸害人间来了。想着想着,黄盖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当下把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只是点头应承,却寻思这番得脱,定要禀明主公,设法除去眼前的妖童为好。

诸葛均又用刀割断了黄盖手上的束缚,这样远远看去黄盖就是双手下垂,全没有半分不自由的模样。但实际上黄盖非但双手脱臼,而且全身麻软乏力,连走路也都靠刘详的兵士支持着。诸葛均又下令将船上的孙策部属都先行押往船下,又和刘详嘀咕了一阵,这才施施然押着黄盖过去。

这时孙策的部属除了七人随邓大在船队外围把守未归,船上十二人中,把守舱门的二人被刘详率人杀死,余者都已经被擒,再刨去之前敌袭重伤两人死一人,尚有二十八人都被围在上船的地方。刘详的百余士兵从四周围成一个圈子,将这些人死死看住。双方都是白刃在手,弓箭上弦,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孙策的手下都是丹阳兵,却是他之前在自己舅舅吴景担任丹阳太守时前往该地招募。这丹阳一地三国时代盛产精兵,曹操、刘备、孙策等人在起家的时候手下都曾拥有过一些丹阳招募的兵士。但丹阳兵除了善战,却也是出名的轻剽难制,便是以曹操的带兵能力或者刘备的善买人心,却都依然曾被他们背叛过。孙策收编这些兵士也不久,要说能得丹阳兵多少忠心自是难讲,因此平日里全是依靠严明的军纪和手下将领的过人能力尚能控制他们。但此刻群龙无首,又见自家船上的弟兄一一被人押下,看来局势危险,丹阳兵们渐渐就有些不稳,甚至开始鼓噪起来。

便在这仿佛只需要一粒火星便能把现场空气点燃的炽热时刻,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天而降,直如一盆冷水泼到了这些热血上脑的丹阳汉子的脑袋上:“众兵士听令!立即放下兵器,等待刘将军的部属检查。”虽然声音嘶哑,却众人依然能听出正是黄盖本人在说话。

丹阳兵们纷纷扭头往船头看去,只见尊敬的黄将军昂然立在船头,正在对着下面发号施令。借着月色以及火把的光线,大家隐约可见黄将军脸上、身上大块的血渍以及披散的头发,仿佛经过好一番血战;而黄将军的神情也是一脸的严肃与痛楚交加,而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自船头缓缓传来:“众兵士,今夜连遭变故,诸葛府君在视察至此的时候竟然被贼人暗箭所伤。盖得知噩耗,是以带着你们前来援助,不意此番变故,竟非独外贼而已,更有内奸在其中作梗……”

一语未毕,只见黄将军脸色一变,脸上浮现出苦楚的表情,缓缓软到下去。丹阳兵们纷纷大惊之际,却听得船头传来一个孩童的大声恸哭:“黄将军、黄将军你怎么了?黄将军你可不能死啊。你不是说过要与均一家人同生共死甘苦与共么?孙校尉将你与众位兵士拨为我诸葛家的部曲,我一直将你们当做自家长辈一样尊敬,想不到今日竟然遭逢此等变故,被那狼心狗肺之奸徒所出卖,让您与叔父受此重伤!!啊~~~!!”

这声音大家也都很熟悉,可不就是平日里总是围着他们转的诸葛均么?这位三公子为人乖巧,有什么好处也总是不会忘记孙策的一众部属,因此颇得众人喜欢。此刻丹阳兵们听了黄盖的话,又听诸葛均的哭诉,纷纷都是脸上变色,心想难道是那个兄弟私下里收了人家好处,竟干了出卖黄将军和诸葛府君的事情,甚至连累了自己?这么一想,他们看着船上被押下的十人目光就渐渐开始不善。而船上的孙策部属也是面面相觑,他们只是得了周泰命令要听令行事,但具体细节周泰又那里会立刻告诉他们?是以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彼此暗生狐疑。——竟然没有一人对诸葛均的话产生怀疑,对于没有见识过某著名漫画里的眼睛正太侦探厉害之处的古人来说,又有谁会去怀疑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呢?

此时船上刘详的表情却是一阵红一阵青——若有人要描绘一幅关于哭笑不得的表情肖像,只要看他就成。他得了诸葛均的示意,一见黄盖察觉不对而住了嘴,便在后面将他硬生生给打昏过去。只是刘详却没想到诸葛均接下来的哭诉竟是如此夸张,真是七情上脸,若非自己便是亲眼站在旁边看着,简直都要以为三公子这是真的在关怀黄公覆。他那里知道某人这是在玩模仿秀,顺便向伟大的周星星同学在《唐伯虎点秋香》里的表演致敬。

刘详虽然不了解往后两千年的表演艺术,但他知道,眼下很明显需要一个人给诸葛均同学做一个台阶。于是他也只得按照计划义不容辞地站出来大声说道:“三公子请节哀。黄公覆看来伤势虽重,生命倒还无碍。为今之计,却是要先处理奸细的问题。”

诸葛均便借机收泪站起,以一副可怜的小模样呜咽着对船下的一众丹阳兵说道:“众位兵士们,今夜家门不幸,部曲中竟有人图谋不轨,以下犯上,幸得黄、刘二位将军拼死护卫,均一家这才得脱此难,但黄将军却也身受重伤……”

黄盖善养士卒,素得众心,虽然统领丹阳兵时日不算久,却也颇得人心;诸葛家自诸葛玄以下一路上都对孙策部属极好,是以丹阳兵们对他们映像也极好;如今这些人竟然都遭变故,于是丹阳汉子们就开始觉得有点没面子,甚至觉得有点小愤怒了。船下便有人大声问道:“那天杀的贼子是谁?真该把他给砍了!”

诸葛均带着哭声诉道:“说来均至今尚不敢相信,那人便是周泰!他眼见家叔父伤重未死,便令亲信守住舱口,却趁左先生为家叔父医治的时候将他打倒,更威胁均等交出官印文书,说要去投扬州刺史刘繇!均抵死不从,破空大骂,幸得黄将军及时赶到,与他一番血战,刘将军又带人从外突破,这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众人见黄盖、刘详都在,偏偏早早上船的周泰却不在,心里就已经有些惊讶,如今听得诸葛均的哭诉,一时间都是惊得呆了。事实上周泰和蒋钦如今都一直随孙策周旋护卫,却极少统兵作战,因此丹阳兵们对他了解很少,只知道此人平素少言,但是杀伐果断,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但要说他会不会反,那可就无人敢保证了。而黄盖、诸葛均的话语在前,黄盖肯定没有诬陷周泰的道理,而诸葛均一个小儿也犯不着撒谎陷害周泰,因此丹阳兵们竟然都信了个八成。

便是那些亲在船上的丹阳兵,也都只是领命散在舱外远处警戒不许旁人靠近,却不知道舱内情形,倒是诸葛均那句“身为部曲,竟敢胁迫主上,你等真是无礼!”的大喝他们都听得清楚明白,如今议论纷纷之下说了出来,反而又坐实了一分周泰的罪状。

于是丹阳兵中便有人叫道:“三公子明鉴啊。我等只是随黄将军前来,只听他说要按他的命令行事,对个中详细却是不知情的,就更不用说和周泰那反贼勾搭了。您可要为我等做主,莫要错怪了好人啊!”

一众丹阳兵纷纷出言应和,便是船上押下的十名兵士也都极力撇清和周泰的关系。诸葛均见此情状,知道他们已经陷入了自家引导的心理定势,便又对着刘详大声劝道:“刘将军,均看这些弟兄人人都是忠义之人,断然不会做出为人部曲还祸害主家的事情,你还是放过他们吧?”

此言一出,丹阳兵人人感激。他们纵然骁勇,但如今局势却已经是深陷重围,若要动手必无幸理,诸葛均此言不啻于为他们求得一条生路。于是一时间对诸葛均表忠心的话语此起彼伏,说个不停。

刘详故意皱眉大声说道:“可是人心难以测度,难说这些人会乖乖从命,甚至内中说不定还会有奸细心向旁人啊。”

诸葛均大声应道:“他们如今都是我诸葛家的部曲,自然都是惟我诸葛家之命是从,岂会去做那些不忠不义之事?——此事均是敢对将军担保的。船下的众位丹阳弟兄,你们说均的话说得可对?”他却一边说一边走下船去,刘详也紧随其后,黄盖却被刘详暗中派兵士抬走了。

听诸葛均纵声一呼,船下众丹阳兵都觉得诸葛均这话说得有担当,很为自己着想,便纷纷应诺会以诸葛均之命是从。诸葛均便道:“刘将军便听均一言,放过众部曲兄弟如何?”

刘详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道:“既是三公子如此说,详自当从命。只是为防万一,却得要他们放下武器,打散后和详的部下混编,如此方可放心。”

诸葛均点了点头应道:“众弟兄,我诸葛家部曲心中无愧,便先从了刘将军之言吧。待得到了豫章均自当亲将你们编回原部,并代家叔父好生犒赏你们。”此时他已经行到了丹阳兵的前方,众人都可见这小男孩清秀的脸蛋上犹带泪痕,神态纯真,言辞恳切,那里让人生得出防范之心?

到了这地步,丹阳兵们心防早已经松懈,又见刘详势大,便都纷纷依言缴械,被刘详一一重新编入属部之中。这样一来孙策所遣的丹阳兵今后却就大多真正落入了诸葛家的掌握,成了实至名归的诸葛家部曲。惟有邓大率领数人在外,诸葛均便请刘详派人将其换回,再做计较。

刘详见诸葛均兵不血刃地收降了黄盖的部属,心中也自暗暗佩服。但同时他又觉得诸葛均如此大费周章,似乎有些舍近求远。这时代兼并收纳他人部属的事情屡见不鲜,一般来说都是擒杀首领,然后干掉不服者,余者自会乖乖降服。有不少势力都是借此壮大起来的,远的不说,就说刘详之前的主公袁术就曾经如此夺过刘虞之子刘和的部众。

他心中有些不解,便出言询问诸葛均。此时他已经不敢小看眼前的小儿,而且既然以属下自居,出言就大是恭敬。诸葛均听了,微微点头答道:“均之所以如此,理由非止一个。第一:黄公覆善养士卒,很得手下死力,正面冲突大为不智。正所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此去豫章我等人数本少,一不小心再有减损岂非就没了本钱?第二,这些部曲刘将军你适才也听闻了,乃是孙伯符遣来助我叔父。个中缘由想来你也能猜到,无非借势图谋豫章实权罢了。但孙伯符雄才,难以为敌,均不欲日后没了回旋余地。如今且将事情推到周泰头上,若他愿意和解,自会留意个中借口。第三,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刘将军所言办法虽然迅速,却难收人心。均年轻识浅,能力低微,势力更弱,能多收士卒之心总是好的。”

诸葛均一边说话一边屈指,侃侃而谈中列出这三点。刘详听了凝神细思,一时无语。过了片时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忽地长身败了下去,对着诸葛均行了一礼道:“以往听说三公子虽然年幼,却是智能天授,详总是不信。如今却才明白,原来孤陋寡闻一词,便是为详这等人而设。从今往后,详一唯三公子之命是从,却请三公子呼详之字便可,不可乱了尊卑之别。”

古人呼字极其讲究,《山阳公载记》曾记录马超呼刘备字,引起关羽张飞不高兴的事情。这记录未必是真,可风俗却是明摆着的。刘详这么对诸葛均一说,便是要诸葛均在人前展现身为自己长上的身份了,这可说是彻底地投诚表现。

诸葛均听得心中大喜,立刻上前搀扶起刘详笑道:“叔业何出此言?均终是一黄口小儿罢了,见识能有几何?日后须得你扶持之处正多,你却不可不提点于我。”他口中虽然自谦,却轻轻便将对刘详的叫法改过,直呼刘详的字“叔业”,从此坐实了两人主臣之分。

所谓“智能天授”云云自是诸葛均自己刻意造的势。灵感却是来自后来司马炎争夺权位时刻意对部下展现自家“天赋异禀”的历史故事。在古代很多人都吃这一套,要不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皇帝记录流传下来了。诸葛均入乡随俗,心想封建迷信好啊,不用白不用,便有意无意地玩起了把自己神格化的把戏。只是他也想不到这随手播下的种子竟然在此时生效,非但刘详拜服,便是黄盖心中也生出了畏惧和警觉。

只是诸葛均对刘详所言却并非全部吐实。他虽然观察刘详许久,知道此人颇为看重恩义,但却依然不想把宝压在一人身上。是以他不让刘详借黄盖的命令以武力在丹阳兵里树立威信,却自家收买人心,又想在孙策处暗留退步,乃至打算另外处置邓大等人,其中都有这个缘故。他这等小算盘是否明智姑且不论,但腹黑之处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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