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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女诫》非议

诸葛均自家却对自己邪恶心思流露全然不自觉,又笑道:“夫人您非但眼力好,学识也高,竟连《尚书帝命验》这样的纬书也都精通,却非时下只会诵读《女诫》的女儿家比得上的。”

这《女诫》乃是东汉才女班昭所著的七篇训诫,目的乃是教导自家女子做人道理。其中颇有重男轻女的言辞,更说丈夫可以再娶,女子却要从一而终,只可看着男方一人,不可再嫁;还要求女方说话要选择言辞,不可喜欢游戏笑乐,对男方乃至公婆要逆来顺受,曲意顺从——只看这一点简直就是为后世穿越的种、马特设的后、宫教条。估计多数男人看到此处都会泪流满面,大呼万恶的封建社会,你怎么就这么善解人意呢?

不过这本书的名字此时听入应惜儿的耳中,却让她脸色微微一变。她本是薛果长兄妾侍,后来薛果长兄死后又嫁与薛果为妾,其实已经不合礼法,虽说汉时礼法尚未如此严格,妾侍更是不受重视,乱世之中更少人追究,但这始终是应惜儿的一块心病,难免觉得自己老是被人偷偷戳着脊梁骨。而应惜儿又聪明伶俐,之前就追随薛果长兄周旋经商,之后更独当一面,深得薛果倚重。但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她一个女子周旋其中,贱买贵卖,难免就更为自卑,偏生这又违反了女诫之中“选择言辞,不可喜欢游戏笑乐”的说法。

如今她听得诸葛均如此一说,心里登时敏感地觉得这是在暗中讽刺自己,俏脸登时不由得微微一沉。只是应惜儿毕竟见识场面多,心中虽然不悦,却也不至于立刻发作出来,只是惨然一笑道:“贱妾蒲柳之姿,只是比不上那些名门闺秀遵守礼法。而又复为商人贱业,倒是更让三公子您见笑了。”

应惜儿口中说话,心中自伤,虽然还能把持,但难免会有几分哀怨。诸葛均此人,要说对于男女感情那就是个白目,但是若说其他方面的察言观色前世却是锻炼出来了的。他此刻一听应惜儿声音略显低沉,再看眼前美人不过强颜振作,再联想之前小萝莉薛清漪的爆料,心头一转便将其中的八卦内涵给拼凑得差不多了。

于是诸葛均便口风一转,却正色道:“夫人此言差矣。那班惠班虽然一代才女,号称‘大家’,独步当世,但要说其人所言便是都有道理那却未必!”

此言一出,非但应惜儿听得一怔,便是诸葛慧、诸葛亮、刘详三人也都是微微吃惊。那班惠班便是才女班昭,她字惠班,非但才情过人,文采飞扬,更行止庄正,为一时女子中的楷模。是以《女诫》一出,天下传抄,不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时都免不得诵读修习。而诸葛均一个小小孩儿家,竟然不以为然,直斥其非,在场诸人都有些不以为然。

应惜儿心中虽不以为诸葛均能有何高见,但心中却隐隐期望他能说出一些支持自己境遇的话来,是以便轻声回道:“妾身学浅,不敢妄论班大家,却望三公子不吝指教一二才是。”听了这话,大家的目光就都集中在诸葛均身上,要听这小小孩童是如何论述班大家的是非。

这年头诸葛均当然不敢直言说什么“男女平等”、“一夫一妻不要妾”之类的话,他头壳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何况作为一个身怀贱格的男人,要他自家出言在伟大的后、宫之路上铺设障碍其实他也不太愿意。就算他愿意一众穿越神人也得把他给鄙视死不是?

因此诸葛均念头一转,便生起了曲线救国的念头,于是开言说道:“譬如班大家言说‘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其中所言,便是为了区分男女尊卑。但实际上天下子民,莫不是男女相配方能生成,少男儿固然不成家庭,但无女子又那来儿女?便是那古代圣人,也只听说是其中一些是女子感怀天地精气生育,却不曾听说是独有男子能孕化。由此可见,不论天子贱民,总是需要母亲生育哺乳,才得成人。而男女一旦成人,反而以生育自己的女子为‘弄瓦’,其中之道,岂非大大有违本朝的孝道?”

他这一言,却从人伦大道切入,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女子其实同男子一般要紧,传宗接代谁也离不开谁”这个道理只需要一思索便已经明明白白了。而且他还拉上了“孝道”一条,这个在古代可是天大的事情,谁敢乱道反驳?

诸葛慧忍不住道:“均弟所说虽然不无道理,但孝道乃是尊敬长辈,《女诫》所指更多是晚辈女子,似乎也不能就说一样吧?”诸葛慧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所谓“多年媳妇熬成婆”,说的便是封建社会的畸形现象。这些女子年幼时被人拘束压迫,待得熬出来了又反过来拘束压迫自己媳妇,一代一代无休无止。

诸葛均听得大摇其头,心想自家姊姊倒是颇受《女诫》的影响,这性格日后真要嫁去蒯家定然要吃大亏,这可不成,看来从此以后慧姊的性格得矫正,得调教。他便又笑道:“《易经》云: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我们由此可见男子如天,其行也健,女儿似地,其德醇厚。但天虽广大,万物岂能离地而活?可见天地虽有高下,重要性其实没有分别;而男子虽然强猛,离了女子又怎么能够传宗?”

这话仍是归结到男女重要性一致上面去了,只不过扯出了《易经》这部儒家典籍,那可比《女诫》分量重多了。诸葛均却不停留在此,继续又道:“想男女媾精,男人更多便是一时爽快,但女子却就要十月怀胎,更有临盆的无比苦楚。而孩儿出世,更要朝夕抱养,随时哺乳,其中心血,岂会少于男子外间汲汲营营追求权势?而诚挚心意,恐怕更有过之。如此厚德,非但子女须得感怀,便是丈夫公婆,又岂能视而不见,便当做理所当然?”

听诸葛均说道“男女媾精,男人更多便是一时爽快”,应惜儿不由得暗自啐了一口,诸葛慧却是脸色微微一红,诸葛亮年纪还小,又是父母早丧,对此却不太懂,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欲待要问,却忽然省起这事情涉及男女之间,恐怕不太方便问出口,便又闷在心里。也是多亏他没有问出来,否则恐怕他那无良弟弟就会借题发挥,当着御姐、萝莉的面为他这正太好好上一堂生理卫生课程。

但诸葛均接下来的话却是设身处地为女子考虑,应惜儿、诸葛慧都听得一时无言。她们虽然不曾生育,但是个中苦楚还是多少都会了解的。这时诸葛均先说道理,再引常情,缓缓将话题切入,便将《女诫》中女子地位低下的说法先行在她们心中动摇了。

诸葛均更不停留在此,趁机说道:“想那班大家又说女子‘不必才明绝异;不必辩口利辞也;不必颜色美丽也;不必工巧过人也。’——这却根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天下男子虽然个个恨不得女子都遵行《女诫》,但实际娶妻莫不看其容貌,便有不看容貌者也必观其才能,故此豫让一代壮士,却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子之容便如士人之生命一般,因此女子非但要如她说的衣服整洁、常常沐浴,更要重视打扮,多学知识,这才能活出自己的个性美来!”

这话应惜儿和诸葛慧却是爱听。女孩子家谁不爱美?就算大家表面上谨言慎行,鄙视那些爱浓妆艳抹的女子,但若真能得体打扮,变得漂漂亮亮,谁人心里又能不想?而对于诸葛均来说,班大家这几句话更是非要驳倒而后快——要女孩子都不重视漂亮也不要才能,咱一个穿越者难道都去泡一些一无是处的妞?这个万万不可,这些话肯定是封建社会糟粕,一定要打倒、批臭、然后一脚踢进历史的臭水沟里。

诸葛均说道此处,见应惜儿已经听得入巷,便总结道:“班大家又说,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就是说丈夫如天,妻子就如人离不开天一样离不开丈夫,因此不可离异,离开了神就要惩罚——这话嘛,倒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

他故意将这话拖长,应惜儿听着这话正刺中心头要害,脸色登时阴沉下来。诸葛均见状,心中了然,便又接道:“只是呢,我前面也说过,按易经来说,妻子如地——那位又能离开厚土独活呢?我想那也只有神仙了。可我们是神仙么?当然不是。因此丈夫也是离不开妻子的。既然妻子离不开丈夫就不可离异,那么丈夫离不开妻子就能另娶?岂非大不公平?”

这话一出,应惜儿听得大合心意,脸上颜色稍霁。却听诸葛均又继续说道:“何况若说丈夫就是天,那丈夫死了便等于天塌了,可这天塌了下面万民都会不存,但死了丈夫的妻子会因此死掉么?同理,要说妻子就是地,可妻子死了丈夫也不会死啊。可见丈夫顶多是如天一般重要,而非丈夫就是天,缺了就不可。而反之,妻子也是一样。既然彼此都不是缺了对方不可,而且论传宗借代彼此更是重要性一致,那么丈夫另娶,妻子改嫁,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想来天上神明也不会因此计较的。”

他这话弯弯转转,最后兜到了女子改嫁一事上来。应惜儿听得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也不知是悲是喜。诸葛均看她没有说话,心头也是没底,心想大姐你好歹给点反应啊,我为了宽解你说得嘴皮都快破了,就算换了在起点各位读者大爷好歹还会吐槽一下顺便点击不是?

就在这时,应惜儿却忽然对他展颜一笑。这笑容却是真心而发,真是艳丽绝伦,便宛若一朵在清晨悄然绽放的华丽牡丹,看得诸葛均小心肝那是噗通噗通直跳。笑容中,应惜儿忽然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诸葛均行了一礼,说道:“三公子解说《女诫》,宽解妾身之心事,妾身实是不胜感激。但这一礼,却非止为妾身,更为那些天下受屈的女子而拜,还望三公子勿要谦让。”

其实诸葛均忽然被这尤物笑颜突袭,看得那是目瞪口呆,心中翻来覆去只是转着“妖精”二字,那里还想得起避让的礼节?于是生生便将应惜儿的礼节受了下来。便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腰间一阵疼痛,神智登时一清。

诸葛均心想是谁这么警醒,竟然知道及时把我从这祸水的魅力中掐醒?回头看去,诸葛亮、刘详两人都站得较远,伸手那也够不到自己;诸葛慧倒是站在身后,可是她的脸上一副端庄,行若无事,那里像是掐过人的样子?

他心中大为不解,想着难道自己竟然是产生了错觉?这事情倒也颇为古怪。

诸葛均百思不得其解,应惜儿却看得分明。她行礼之时一抬头,发现诸葛均看自己看得呆呆的,而他身后的诸葛慧看得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便伸手在弟弟腰间掐了一下。待得诸葛均回神扭头看去,这美少女的脸上早已经恢复了一脸平静,和刚才动手时简直宛若两人。她觉得这两个孩子好生有趣,脸上便带出一丝促狭的笑意。

诸葛慧将应惜儿的笑意看在眼里,脸上就带出一丝不自在地红晕来。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看见均弟呆呆看着应惜儿心中便觉得有点不高兴,因此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下。她心头困惑,便安慰自己道:我只是教训均弟要守礼节罢了,并无其他意图。——但所谓其他意图是什么?诸葛慧一时间更加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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