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将领连忙奔入大殿禀告:“帝君,冢宰大人跳台自尽了。”
子受浑身一震,酒杯中的酒洒了出来,凄凄一笑:“何必呢?何必呢?”
他挥退将领,无限酸楚地扶正了酒杯。
一群內侍在偏殿架上柴火,殿内殿外泼油后点燃了火。烟火升腾,华丽的宫殿在夜色中熊熊燃烧起来。
子受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喝着酒,看着偏殿燃烧,眼角溢出了泪水。葬身火海的女人们有的是他的至爱,有的是爱他的人。而今欢愉与楚痛都在一把大火中化为了灰烬,前尘后事在这夜里都通通灰飞烟灭,唯剩残缺的惨痛的回忆。
痛定思痛,子受心如死灰,对过往的一切再无留恋。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坐正身子,开口道:“来人。”
宫女内侍应声而至。
子受审视了众人一番,勉强一笑:“古话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尔等侍奉寡人多年,也着实辛苦了。今日寡人免去你们的奴仆身份,乘贼人还没有攻上鹿台,你们拿一些这宫中值钱的东西,各自逃命吧!”
众人挤成一堆,脸色阴晴不定。
子受端起金杯喝了一口酒:“事到如今,为寡人尽愚忠枉送性命不值得。寡人与尔等缘尽于此,都散了吧!”
众人推推攘攘,不拿金银财宝,亦不肯离去。
子受皱了皱眉,喝干杯中酒,仰头大笑:“寡人明白了,寡人明白了,你们是等着拿寡人项上这颗人头去邀功领赏,是也不是?”
众人纷纷避开子受的眼神。
子受无限感慨地摇了揺头:“人哪,都易变。你们哪些被微子收买,哪些与箕子串通,寡人都不会在追究。可是背叛别人,等于出卖自己。希望尔等以后少玩这种卖主求荣的游戏。因为戏弄别人,最终被戏弄的还是自己。”
他推倒几案,起身踢倒一只燃火的三足鼎,缓缓抽出了佩剑。
众人惊惧后退。
地毯开始燃烧起来。
子受听着越来越近的杀伐声,用剑指了指一名宫女,异常镇静地道:“不管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你毕竟与寡人有过肌肤之亲。寡人死后,你用此剑割下寡人的头颅,不要让贼人凌辱寡人的身躯。自古玩火的人必死于大火之中,就让寡人与这摘星楼一起化为灰烬吧。”
宫女不由自主下跪:“奴婢…奴婢谨遵帝君旨意。”
子受似乎笑了一笑:“我不在为人主,你不再是奴隶。你我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将永远改变。”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右手举起宝剑架在脖颈上,左手举起了袖袍,“殷商的大好基业葬送我手,直叫我无颜在九泉之下面对列祖列宗。”
说完横下心猛拉宝剑,立时鲜血飞溅。
众人看着子受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心中五味杂陈。
宫女跪爬上去,抱着子受的尸体放声大哭。
火越烧越大。
众人纷纷逃出殿外。
宫女紧紧抱着子受,哭声渐弱,最后被大火吞噬。
当子胥余在石牢中看见鹿台上的宫殿相继燃起大火,心如刀绞,万念俱灰。他把古琴摔在墙上砸烂,瘫坐在草堆里,深深地埋下了头,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监狱里一片混乱,男女囚徒敲击栅栏不断地发出呐喊。外面传来的厮杀声令人胆寒。躁动随着黑夜过去,天明时一切归于沉寂。
此后的几天,整个监狱寂静的可怕。除了来送饭的狱卒匆匆来去,子胥余再没有看见别人。
鹿台上华丽的建筑群被付之一炬,唯剩残垣断壁。待残烟散尽,子胥余内心明白殷商彻底覆灭了。
这一天用过早饭不久,牢头来到石牢,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道:“箕子大人,恭喜。”
子胥余一脸漠然:“国破家亡,何喜之有?”
牢头道:“战争已经结束,周人开仓赈粮,大赦囚徒。箕子大人,您在牢中受了诸多委屈,再不用装疯卖傻,今日可以出狱了。”
“老夫乃商人,”子胥余面无表情地道,“周人以下犯上,篡夺了天下,外面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牢狱罢了,老夫出不出去都是囚徒。”
牢头欲再劝说,子胥余转脸对着石墙,不愿再搭理。
此后狱卒们轮番来劝说,子胥余始终不为所动。
时隔几日,琴应拎着一个食盒走进了石牢。
子胥余一脸憔悴地卷缩在墙角,冷眼看着琴应。
琴应从食盒中取出酒菜摆好,对子胥余恭恭敬敬地道:“恩师请用膳。”
子胥余哼了一声:“你与丹季勾结微子背弃社稷,卖主求荣,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琴应一脸坦诚:“门生非垂涎荣华富贵之辈,帝君暴虐,导致社稷崩塌,实乃咎由自取。”
“老夫说过,反人主将累及生灵涂炭。如今城崩人亡,你很心安理得吗?”子胥余语调低沉,“帝君暴虐,朝纲不振,做臣子的也难逃其罪。任周人和蛮夷满城屠杀我殷商子民,你于心何忍?”
“恩师,”琴应苦口婆心地道,“周人入城,只是与抵抗的军队作战,并没有屠城,行滥杀无辜之举。如今城中除少量建筑物焚毁,一切井井有条。周人没有扰民,给予在战火中遭受损失的平民及时补偿。妥善安葬了帝君和妲己娘娘等一干人的遗体,还特地派兵驻防保护太庙。事情没有您想象的那么遭糕。”
子胥余皱起眉头:“周人没有毁我祖庙…”
琴应点头:“确实没有。周人遵守了灭国不灭祀的礼法原则,实乃仁义之师。”
子胥余上下打量着琴应:“哪里有什么仁义?只是一桩桩见不得人的勾当。周人给了你高官厚禄,你才来老夫面前替周人大唱颂歌,不是这样吗?”
“恩师,”琴应屈膝下跪,“门生怎会为了区区富贵丧尽天良,又怎会为了苟全性命丧失名节?门生与丹季、南宫修等没有接受周人的任何封赏,朝中诸多文武大臣也盼着恩师出狱,与周人协商,为我商人今后的存亡寻一条出路。”
子胥余心念一动:“尔等果真没有向周人俯首称臣?”
琴应点头:“是的。姬发也没有迫不及待地登临帝位,时下只是在尽量赈济灾民,安抚民心。”他端起酒杯捧给子胥余,“请恩师先喝了这杯温酒暖暖身子,吃些热菜热饭,门生再把实际情况一一说给您听。”
子胥余接过酒杯想了一想,仰头一口喝干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