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本是昌隆富贵的象征。此梦预示天子驾崩,王室将大乱。”姬旦忧心忡忡,“王兄执政仅三年,王室基石尚未稳固,倘天下陷入离乱之中,诸侯分崩离析,后果不堪设想。”
丽妃道:“夫君勿忧。既然有预兆,就能想岀破解之法。”
“王后向我提出说服王兄尽快册立太子,免得日后生乱。但眼下周典还没有岀台,王兄在病患之中册立储君会显得非常仓促,无异于向天下施放了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姬旦叹了一口气,“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绝不能向外界公开透露王兄的病情。杀楦妊灭口乃是无奈之举。”
丽妃想了想:“冬猎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届时也是四方诸侯3年一次朝觐天子之期,当下许多诸侯已经在赴王城的路上。臣妾以为若王兄借诸侯聚会之机宣布册立太子,就不会显得太唐突。”
姬旦苦苦一笑:“以王兄目前的身体状况,如何还能举行冬猎?”他搂了搂丽妃,“并不是天下的夫妻都能像我们一样无话不说,你的建议倒给我了一些启示,你带着孩子们先睡吧,我去找太宰商议一下,然后进宫去探望王兄。”
丽妃起身给姬旦拿衣袍:“风雅大人乃六卿之首,一贯老成持重,多听听他的建议确会很有益处。”
姬旦点了点头,穿好衣袍,探视了熟睡的两个儿子,离开寝室,吩咐管家备车出门。
夜幕下的街道上热闹非凡,红男绿女们在光影里编织着红尘之梦,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无尽轮回。
马车在闹市中行驶了一段路后,停在了一家琴馆门口。
姬旦下了马车,看了看周围生意兴隆、招牌林立的赌坊、酒肆、暖阁和私闾,移步走入琴馆。
与外面的嘈杂相比,琴馆内显得典雅清幽。文人雅士汇聚一堂,有的在下围棋,有的在吟诗颂词,有的在谈论画技,有的在听几名女乐抚琴。
姬旦不断与人打着招呼,穿过一面面屏风,走到独自品茗微闭双目听琴的风雅面前,微微一笑:“太宰大人好悠闲。”
风雅睁开眼睛,微感惊讶:“…周公一贯夜里都在家里陪家人,怎么会有雅兴到琴馆来了…”
姬旦脱了鞋,在座席上与风雅隔案而坐:“好男人自然要顾家,不过也不能因此忽略了友谊。我与太宰大人同朝为臣,时常在朝堂上因不同政见颇多争执,然而私下终究是好友啊。”
两名女仆端来了香茗果脯,悄然退下。
风雅品了一口香茗:“君子惺惺相惜,唯小人才互相猜忌怨恨。周公亲自来找在下,定有惠教,在下洗耳恭听。”
姬旦摆了摆手:“哎,别说见外的话。老兄,我有一事犹豫不决,想听听你的看法。”
风雅瞅了他一眼:“家事在下管不了,国事不妨直言。”
“天子虽日日临朝主事,可近来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我甚忧心。”姬旦有些踌躇,“若取消冬季狩猎,你认为妥否?”
“不妥。”风雅直言不讳地道,“天子四季行猎含义各不相同。春季蒐猎,是为了劝勉黎民百姓耕作。夏季苗猎,是为了除害,保护黎民百姓在田间地头不受到飞禽猛兽侵袭。秋季狝猎,是为了与大众共享丰收的喜悦。冬季狩猎则是为了保护黎民百姓居家平安,同时也考量文武百官的武功,提携文武双全之才,故冬猎尤为重要。况且此次会猎,来进贡朝觐的诸侯们都会参与,希冀获得天子赏识,取消了难免会让人失望。”
姬旦左思右想:“有道理。这几年王室对四方诸侯赏多罚少,绝大多数诸侯都争相向王室缴纳贡赋,怠慢了诸君也不好。”
“经过几番打压,拒绝纳贡和有意拖延贡赋的诸侯确实少了,但诸侯们不顾丰年荒年都争相向王室进贡,表功邀宠,不是一件好事。长此以往,强加在黎民百姓身上的赋税会越来越沉重,倘民怨累积,一旦爆发就不可收拾。”风雅深谋远虑地道,“汨汨溪流汇集,才会成为江河湖海。王室要长期积累财富,就要拿出海纳百川的姿态,尽量减免苛捐杂税,天下才会兴隆,切不可为了暴富与民争利。田地十分,黎民百姓占其九,方能体现王恩浩荡。”
“不错,鱼肉大众,终要被天下所弃。”姬旦点了点头,“一旦周典颁布,上上下下有章法可遵行,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过起来。”
风雅浅浅一笑:“周公,在下听说管理神仙的规矩仅有一条,管理黎民百姓的规矩却有千万条。何时章法越来越少,天下才会真的太平。”
姬旦拿起一块果脯吃着,道:“是啊,规矩都是人定的。可是很多繁文缛节,连制订的人都做不到,却偏偏强求别人遵循,这就是弊端。我们身居庙堂之高,有时候根本看不清江湖之远,倘胡乱制订些法则维护权势,丧失的是民心啊!”他端起香茗呷了一口,“如果吃牛羊的权贵看不起牧牛羊的黎民百姓,怎会有肉吃?但世间有些事就是黑白颠倒,在贵贱之间,尊卑时常被曲解和玷污了。老兄,克已敬人,温文雅量是君子的品质,这种德行操守值得倡导。”
这时,姒烈走过来,对风雅笑了一笑,俯身道:“周公,请借一步说话。”
姬旦放下茶杯,向风雅拱了拱手,穿上鞋起身随着姒烈来到天井里。
夜凉如水,天空中繁星若隐若现。
“周公,”姒烈语调低沉,“在下这几日夜观天象,见帝星剧烈摇晃,月环暗红,相互吞噬。此乃丧人主、骨肉相残之兆。在下斗胆问一句,天子是否已经病入膏肓?”
姬旦看了看角落里一簇含苞欲放的腊梅,脸色异常平静:“天子虽有不适,仍如常上朝,太祝大人多虑了。”
姒烈微皱了一下眉:“那王太后可安好?”
姬旦道:“老太太精神尚可。我昨日去请安,她还在灵台上喂鱼。”姒烈把双手拢在袖袍里:“那是在下多心了。”
姬旦沉默片刻:“太祝大人所言的骨肉相残,倒是和我所解的一个梦暗合。能否破解?”
“命理格局乃天定,所以生死皆无解。人的运程倒可以改变。但即使能把六冲化为六合,亦不能更改命理。”姒烈似乎笑了一笑,“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如有劫难,只能面对,不可逃避。”
姬旦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定了定神道:“您说的并非虚妄之言,字字句句我都会记在心里。”
姒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