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到柯家后调养了数日，柯思源依旧是神志不清。
张沐已经坐在床头守了他很久，可是他仍旧没能认出她是谁，反而是傻傻地看着她，口中却不停地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江梓安。
她淡然地听他念着，面上带着笑地点了点头，坐在他的身边又一次握上他的手，安抚他睡去。再然后，终于是下定决心，拿出手机打给了他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第二天的见面，她提前了半个小时赴了约。
半小时以后，江梓安坐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细细地打量了许久，心里探寻着究竟是出于什么，会让柯思源对她这般喜欢。
探寻无果。
论外貌，她们其实不相上下；家世，她还胜于她。最后她想，会不会是因为她早先遇上了柯思源占了先机，那么如果自己也能在十年前出现在柯思源的面前，会不会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只是十年前她太小，那时还在懵懂无知的少年时期。然而那时的江梓安和柯思源就已经遇到了，所以十年后才出现在柯思源面前的她才会显得如此的可有可无，从来不被柯思源放在心上。
要不是当时在凯源周年庆的会场上的那一眼，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这桩婚事。但也偏偏就是那一眼，她看到柯思源从台上走下的样子，让她心里蔽塞了许久的某个地方“嘭”的一声打开了。
她听到那个地方传出来的声音告诉自己——嘿，张沐，这是父亲要给自己找的丈夫，而你，一定要答应这桩婚事。
所以才会依循父亲的意思和柯思源见面再到结婚，只是随着相处，她才发现柯思源的眼里仍然只有江梓安一人，哪怕江梓安跟了顾亦铭又或者是伤害了他，他还是看不到自己。
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人。
止住了回想，她略带苦意地笑了笑，就听到耳旁江梓安拒绝了自己对她提出去见一面柯思源的请求，随之接过她递来的一本相册。
便在这场简短的会面后，带着相册回到了柯家。
正午时分，柯思源坐在花园那里坐着晒太阳，一边听着音乐。今天的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是看到张沐回来还是没认出她是谁，口中还是喊她“梓安”。
她把相册放在了柯思源房间的床头柜上，自己去了厨房，默默地准备起了午餐。
糖醋肉做的偏酸，可是柯思源吃的仍然开心，末了还不忘赞美她的手艺。当然，虽然说是赞扬，嘴里唤着的还是江梓安的名字。
她欣然接受，拾起了碗碟，拿着去了厨房。
柯思源清醒过来开始认清自己身边究竟是谁的时候，是在他看完那本相册的第二天。
那是个傍晚，柯唯刚刚从凯源回来，张沐下楼开门的时候，就听到“轰”的一声。
二楼的走廊上，柯思源昏倒在那。
立刻叫来了医生做了检查，被告知并无大碍之后，他们等待着柯思源的苏醒。
时间不过才数个小时，可是在她心里尤为漫长。她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走了无数次，看起来比一直坐在那里闷声不语的柯唯都要紧张。
直到深夜柯思源才醒，他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江梓安的场景，那个穿着校服在校园里从他身旁跑过的样子，清晰地在他梦里出现。
再然后便是一场噩梦，他的哥哥柯思凯冰冷的身体和顾亦铭满身是血的样子反复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承受不起，跪坐在地上哀嚎，又像是听到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从梦魇中挣扎了出来。
缓慢的睁开了眼睛，床头的灯光很是刺眼，他遮住了那盏灯，看向面前还在走着的人，这一次他没能认错，是他的妻子张沐。
他长吁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喊出了她的名字：“张沐。”
顿住了脚，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
他果然是醒了，也认出了她。
往后的一个月，张沐都陪着柯思源养伤。两个人的生活极其平淡，就像是朋友一般，时不时地会说一些心事，放松放松心情，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那阵子柯家的一日三餐都是张沐负责的，她做吃的的手艺越来越好，只是唯一不变的，是那糖醋肉的味道，依旧很酸。
柯思源总会坐在她的旁边，默默地吃着东西，饭后会去躺一阵子。
他只顾着养伤，其他有关凯源或者是顾亦铭的事情，他都一再地回避，所以听张沐提到顾亦铭一家移民美国的消息的时候，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表面依旧是波澜不惊。
就好像从未认识过顾亦铭一般，也忘了另一个叫做江梓安的人。
张沐见他如此，知道他是硬撑，也就一笑而过，再没提起。
转眼时间就到了三月中旬，H市春日最盛的时候，街道两旁都开满了花，路面上吹着的微风都带了些暖人的意味。
柯思源的伤已经好透，张沐开着车带他去医院做了最后一次伤口检查。
在医生肯定不会再有问题之后，道了声谢谢回了柯家。
柯思源拿着手机坐在餐桌前玩着上面的小游戏，张沐就在厨房那里做着午餐。
一派和谐的景象，在旁人眼里或许会认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妇，因为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温馨的小分子。
当然，还带有些酸甜的味道。
熟悉的糖醋肉的滋味。
一小时不到的时间，她已经完成了一切。
看着柯思源慢慢地吃着午饭，张沐连筷子都没有拿起，一顿饭她都微笑着看着他。
笑容里还带了点调皮的样子，就像是最开始的她一般。那时候还是个少女的她，也是有这样泼皮的性子。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才放下了筷子，等着张沐发表些什么。只是她说出了柯思源从不曾想过她会说出口的话，以一种很确定的语气对他说。
“现在你身体也好了，柯思源，我们离婚吧。”
他紧紧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话的时候她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甚至说透露出的感觉都是果决，在告诉他她的决心一般。
直到这个时候，柯思源才仔细地打量起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子。
像是有什么变了，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大概就是因为他本以为她会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现在她却突然说要走，反而让他有些遗憾。
而除却遗憾……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别的感觉。
以至于没能很好地反应过来，硬是坐在那里愣了一分钟才以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问她：“如果我不同意呢？”
女孩却像很早就做了准备似的，对他说：“明天我就搬回去了，我问过了，法律上规定感情不和分居两年，之后自动离婚，所以你同不同意，其实都无所谓了。”
“柯思源，既然你不喜欢我，就别再困住我了。”
凯源一跃而起成为H市的龙头企业，H市的经济也随着凯源的不断壮大而不断攀升。两家的联姻起了显著的效果，在完成了其功效之后，这场婚姻也变得可有可无。
张沐想通了，柯思源傻，为了江梓安封闭了自己，可是她不傻，不愿意再等柯思源。
毕竟她才二十出头，还年轻，不应该过早地把自己局限成某个人的妻子，尤其是某个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喜欢上她的人。
几天几夜没能睡好觉，才终于把这个决定在这个时候告诉了他。
柯思源听完她说的话，不置可否地低下了头，又一次地拿起了筷子，吃起了面前的东西，那个被她每次都做的偏酸的食物，今天吃起来却甜的可怕。
这种甜意刺激了他的味蕾，让他的心情陡然跌落了低谷。他扔下了筷子，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过后，两人再无言语，柯唯默许了张沐的想法，反倒只有柯思源一个人紧抓着不放。
但是在他还没能理顺这一切的时候，张沐已经提着行李离开了柯家。
张沐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
柯思源去张家的时候，张文海才告诉他张沐是去外国旅游，大概会走一年半载，说女儿心意已决，让柯思源别抓着不放了。
他对着张文海说了声抱歉，走出张家的时候在心里告诉着自己其实他并无抓着不放的意图，之所以会找上门来，只是因为放心不下，害怕她出了什么事情。
当然，这不过是为了慰藉他自己的一个借口。
他也知道这是借口，因为真的有些东西变得不太一样了。
顾亦铭的婚礼是在他去美国的那年的年末举办的，他和顾佳音在孤僻的美洲小道上办了一场小婚礼，网页上面分享了一系列的婚纱图片。
柯思源默默地关注了他们平日里的动态，看着顾佳音和顾亦铭两个人那种愉悦的笑容，再看着冷清的自己的房间，那时的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需要另一个人陪伴了。
他爱慕了十三年的江梓安，早就不在了。
即便是这十多年的喜欢，江梓安也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分一秒，从头到尾都是他不计后果的付出，所以到最后他反省过来的时候，才会那么的介意。
以至于把这份介意都附加在了顾亦铭和顾佳音的身上，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另一个人的好意。
他关了电脑迈着步子下楼打开了冰箱，那里有一份前些日子他叫来的外卖，也是一份糖醋肉。
酸甜的味道正好适中，可是不是他爱的口味。
可能是因为和张沐在一起久了，他便偏爱那种酸酸的滋味，除此之外的一切同类的食物，他都觉得口味一般。
突然就想起了当时只有他们两人的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小女孩总会在他的身边，周到的照顾着他，在他有时候情况不太好的时候守着他。
也想起了那时他错把她误认为江梓安时候的窘迫，体会着她那时不悦的心境。
又或许是再度想起她对自己说，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总会在她疲累的时候做上一顿糖醋肉，她说，那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因为有家的味道。
她还曾经在他假装熟睡的时候，悄悄地在他的身边说，想和他真正拼凑成一个家。
她说，希望柯思源能爱她，就像她爱他那样。
——这种总会莫名其妙的想起张沐的这种感觉，又算是什么呢？
他嘲笑着自己多变的心思，冷冷地笑着看着冰箱里面的外卖盒，伸手把它从中取出，直接扔入了垃圾箱。
2011年春，张沐已经走了一年多。
柯思源被柯唯留在了中国，他带领着凯源把生意越做越好，在整个H市都极富盛名。
那时候总会有人问起他的妻子，说柯总每每出席宴会不带女伴，是不是太过爱护妻子，所以才不愿带她亮相。
柯思源点头默许，然而真正的原因其实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懂。
——是他把张沐逼走的，在他还没能好好和她开始的时候。
他经过一年的时间，才明白了他对她其实很不好。就像是结婚的时候，他那么冰冷的对待她，甚至是当着她的面爱着另一个人，任谁都会想要逃离。
而她照顾他直到痊愈的，也的确是逃离了，逃离的地方让他怎么查都查不出来。
直到那年春末，张沐才算是终于回来了。
柯思源接到张文海发送而来的消息时，正在开会，当时也顾不得会议，直接开了车朝着机场那里驶去。
车行至半路，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怎么了，直到她回来的这个时候才敢直视这个问题。
十三年对于江梓安的喜爱，其实早就在不经意间崩塌了。所支撑下去让他误会的不过是他的执念，和张沐相处让他再三的沦陷，那才是属于他真正的爱情。
而此刻，他崭新的爱情正在因为他的执拗崩塌着，甚至可能马上就要被摧毁。
好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并不晚，好在她回来了。
他笑着嘲笑着自己，再不是苦涩的意味，反倒是有些欣喜，在心里告诉自己——柯思源，原来你也有今天。
他一边踩下了油门，一边想着等下见到张沐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的话。
想好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机场的门前。他迅速地泊了车，走到了出口处。
不出十分钟，那个一年多未见的人，缓慢地拖着箱子从那里走出。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年过去，她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看到柯思源之后装作没看见一般，而他在等到她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偏过头错愕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笑着俯下身凑在她耳旁，对她说了声对不起，顺便附上了刚刚他想好的话。
末了拉上她的手，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眶，他说：“我们回家。”
柯思源笑容映在她的眸子里，该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样貌。
想着这一年在外旅游也没能舒缓的不悦，她还是有些气不过，佯装着微怒的表情心里暗喜地“嗯”了一声，扯开他的手走在了前面。
笑看着张沐的背影，见她越走越远，他也大步跟了上去。
而走在前面的张沐早就笑开了花，如果她没听错，那么他刚刚说的应该是：
——虽然她做的糖醋肉很酸，味道没那么好，但是的的确确有家的味道。
——他想和她在一起，吃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