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问?那个幸运至极的人,自然是那位让众人艳羡的天瑞皇后,段皇后段留香了。只是公孙简这样淡淡的说出来,却没有一点为当初的幸运所感念的样子,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绮罗缓缓睁开眼睛,却不看他,只是低声道:“男人所犯下的过错,却要女人来买帐,无论对沈太后还是对段皇后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公孙简长指穿过她的黑发,低声道:“这世间上并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绮罗仰首,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低声道:“可明明是沈从华陪在了先帝的身边,最后却让你母亲收获了所有,这对她来说,何其残忍?”
“谁说我母亲收获了所有?”公孙简温柔的看着她,淡淡问道。
绮罗沉声回道:“沈从华在先帝潜龙之期便陪在他身边,最后当了皇后的却是你的母亲,即便你没有当上皇帝,却也有着与皇帝并无二致的权利,这难道不算么?”
若非是这样坎坷的身世,公孙卓又怎么养成那样冷僻的性子,又怎么会有现在纷乱的局面。
这样淡淡的迁怒在这样的夜里,看的格外的明显,公孙简眼中依旧是一片温柔,等她说完,静了半响之后,突然开口道:“我说的公平,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公平。大陆九州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世人眼中是一种永不磨没的循环,其实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一段从未有休止的失去。”
“绮罗,我母亲过得并不快乐,那不是因为她得到的东西不够多,而是因为,她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公孙简看着绮罗的眼睛,笑容越来越深,声音却越来越轻,像是洞箫的高潮之音,虽不以声调之高取胜,却是动人心弦。
“我说我母亲并不幸福,是因为她爱的人,从来都不是父皇。”
一话落地,便是绮罗这样镇定漠然的人,也露出震惊的颜色,喃喃道:“段皇后……怎么可能?”
天瑞皇帝月段留香的爱情在天瑞广为传唱,虽然并不被看好,也没有什么美好的结局,也是个极其美妙的故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说了一句,段留香并不爱公孙不介,而说出这话的正是段留香月公孙不介唯一的儿子,谁又能不相信呢?
公孙简似乎很愿意看她哑然的样子,拢紧她的身子,淡淡道:“我母亲不爱我父皇,这也是我在最后才知道的。”
“母亲是家中最小的女儿,自小的就备受宠爱,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她出门在外,喜欢上了一个路见不平的江湖人,不但带着那人回家,还吵着要外公招赘那人为女婿。外公考察了那人几日,查清楚了他的底细,觉得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少年,但也算得上英才,也就同意了。而就在这时候,刚登上太子之位的父皇下聘过来,去求母亲为太子妃。外公两难,不知道要不要答应,却也下令瞒下了母亲。后来,那人知道此事,无声无息的走了,母亲终究还是进了宫,她深得父皇的宠爱,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爱的那个人。她自小娇宠长大不愿父君对旁人好,也因此在后宫中恶名昭昭,而实际上,母亲并没有害过谁?”
“是么?”绮罗低低问了一声,“无论如何,段皇后与先皇都是对不起沈从华,他们一个是夫君,一个是那么要好的姐妹,又怎么忍心互相伤害。”
公孙简听她这么说反而笑了,清浅的目光落在绮罗脸上,半响之后缓缓摇头道:“我爱你,你爱他,这本就是个解不开的局,绮罗,这世上的人并不是都和你一样。”
和你一样,只承担自己的苦难,和你一样,因为背负的人命,只当自己是难以被宽恕的罪人,以赎罪的方式活在人世间。
绮罗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见公孙卓兀自看着自己不动,淡淡道:“然后呢?”
“后来……”公孙简抿唇,又笑了一声:“后来你都知道,我怎么长大,公孙卓怎样长大,我们从不曾相争,但是如今一争起来,就是以性命相拼。”
“那时候我还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满朝文武一大半都要父皇传位给我,父皇自然也是愿意的,但是顾忌着帝星的威势,顾忌着天瑞国命。最终还是立我,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并不是很想当皇帝,整日里惹祸就是为了推掉这个烫手山芋,现在想想,当真是少年不知愁。”
他嘲笑了一声,又道:“就在公孙简继位的前一日,我安排在宫里的人告诉我母亲出事了,我紧着赶紧宫门去,可到底是完了一步,到了母后的寝殿,我亲眼看见父皇一剑刺死了母亲。”
是“刺死”不是“赐死”,绮罗不愿意调查宫闱密室,只听旁人说过,其实段皇后并非是殉情而死的,而是被先帝赐死的。没想到,是这样的“赐死”。
公孙简低下头,看着绮罗的眼睛,低声道:“你可知道,父皇为什么要赐死我母亲?”
绮罗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可是因为,那个曾经的,江湖人。”
公孙简淡淡摇头,“母亲进宫二十年,纵然在一开始并没有对父皇有什么****之念,但是二十年,人处的时候久了,总会有些改变,我母亲若是对父皇没有丝毫的情谊,世人不会将他们两人的****传念的如此。”
绮罗转开脸,又想了想,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她身子一僵,连脸都苍白起来。
公孙简似乎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淡淡叹了口气,道:“就是这样,公孙卓生来就是帝星,燎原帝星,将来是要一统天下的,包括南戎,包括大秦,有他在,天瑞的将来便是天下之主,公孙家这才是荣宠不被世人所望。而要达到这个地步的话,首先,他立下的皇子,便一定要是公孙卓。而沈家的人,在父皇多年扶持,成为天瑞第一势力的沈家,就必须死。而这中间,首当其冲的,便是我的母亲。”
他转过脸,把温热的脸颊贴在绮罗冰冷的脸上,低声道:“父皇舍弃我母亲,不是因为不爱她,也不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江湖人,而是因为他的责任。他是天瑞的皇帝,没道理阻挡公孙家的发扬光大。”
他轻轻说着,没有一丝哀戚责怪,似乎在听别人的故事。
绮罗此时想到了别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俊美的脸,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可是看在眼中,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样子。
帝星?他竟然是帝星,他果真不复帝星……
她笑了笑,闭上眼睛,公孙简靠在她身边,低声道:“绮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帝,我并不喜欢被人被事所束缚,也不愿意担负那么多的责任,只是母亲死在了我眼前,父亲临终不肯与我相见,若是这样的事情我也能像是往日一般的按捺下去,那我就不是我了?”
再后来的后来,我能拥抱着你,却只能拥抱着你,你不像我的母亲,能在时光流淌中爱上遇到的第二个人。
你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却还不是我。
他将怀抱着绮罗,同寝在出床榻上,双臂环绕着她的身子,紧紧的力度,与公孙卓想比,总让绮罗感觉出些莫名的异样。
他的怀抱是保护的力度,而公孙卓……或许是禁锢的力度。
真的不一样么?
她甩甩脑袋,闻着鼻端的花香,第一次低声唤起了他的名字:“公孙简,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无论是看她曾经经历过得事,还是看他的性子,万万没有一点要对她好的因素,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公孙简却不答,只是拢住她的身子,低声道:“明天,我就告诉你。”
冷冷的香风从窗外吹来,公孙简紧紧怀抱,柔声道:“明天是个晴天,快睡吧”
天渐渐亮了。
晨光熹微,窗棱上纯白的颜色,偶尔飘来一片淡粉的桃花,落在眼中,当真是旖旎颜色。从窗棱上望出去,顺着遮掩的花枝向上望,能看见远方飘渺的烟云,被晨起的太阳染成霞色。
公孙简在窗棱处淡淡看了一眼,回身再看一眼睡得正熟的绮罗,微微笑了一下,从室内走了出去。
明华宫是建在御花园中的,精致极好又是辽阔,公孙简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出宫门。他一人而来,身边无一个侍从宫人,虽说是孑然一身潇洒无比,但看在眼中也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凄凉。
不想猜从门槛跨出一步,外间便有数十道人影迎上来,看见他出来,都跪在他面前说,低声道:“臣等叩见陛下。”
领着众人的是沈匡与简狐,邵华宁虽没有来,但是公孙简知道她他必不会走。而霍从宽,若是想要保全整个霍家,只怕他只有在龙翔帝进宫之前自尽在家中,这样的话,霍从宽叛逆之事就另当别论了,霍家纵然不会再有当年的隆宠,但的说到底也不会因而亡族。
公孙简眼眸扫过眼前众人,淡淡道:“不是叫你们都离开了么,我无意在做皇帝,也不想与公孙卓再争。”
沈匡不曾起身,只是抬起眼,本身温润的眼中全是暗黑冷箭,“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走。”
公孙简沉默一刻,负手道:“我不走,是因为我无所牵挂之人。即便是败在公孙卓手中,也是不怕的。”
沈匡叩首在地,笑道:“陛下说的是,而臣等不走,亦是因为臣等一日为臣,终生不该相离陛下,故此,早已无处可去。”
话已说道这份上,便是在再怎么说都是矫情了。
公孙简淡淡笑了一声,“既然你们什么都不怕,便随我来吧。”
他轻笑一声,朝着外面走了,众人跟在后面,像是个保护圈一样护着他。明华宫外面有个小小的湖,湖边是一片梅花林,在冬日里最得绮罗的喜欢,公孙简顺着小路走着,在外面的湖水旁的梅花林中停下,看见立在湖水便的人,不由的轻轻笑了一声。
“你到底还是来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之间胡湖边一人负手而立,一身黑衣,长发如缎。辰时的阳光从天际铺下来,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淡黄色的轮廓。
温雅而尊贵。
他听闻身后声响,冷声道:“那你该明白的如此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