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卓冷眼看着他,等到他好不容易把持住了,用哪种嘲弄、讥讽、痛恨和怜悯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冷淡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孟南柯背负双手,脸上渐渐的只剩下一抹冷淡的笑意,他微微弯着唇,对着公孙卓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只是希望你以后,永远都不要后悔。”
枕着花香入眠,一夜悠长。
绮罗如同往日一样的时候醒过来,穿衣吃药用膳,等到泰宝将一切都收拾好放下去的时候。她静静的靠在榻上,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出去。
泰宝下去看药了,孟南柯进来的时候,看见绮罗一个人靠在软榻上,不由得皱了皱眉,低声道:“泰宝呢?”
“去准备我的药。”绮罗伸手指着软榻边上的小椅,低声道:“师兄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坐下说吧。”
孟南柯低低嗯了一声,按着她手指指向坐下。绮罗看着他板起的脸,唇瓣动了动,温软笑道:“难不成是这里的人得罪了师兄?师兄当知道皇室的,不该为他们生气才是。”
孟南柯性子骄傲狂狷,是不会把一些他不看在眼中的人的难听话放在心中的。他听绮罗这样一劝,抬眼看着她春花般的容颜,怔了一会儿,面色遽然一变,低声道:“绮罗,你……可想知道昨夜公孙卓与我都聊了些什么?”
绮罗也抬起眼,虽然面色不变,但脸上的笑容却减淡了。
如常的容颜,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孟南柯在心中将这些事情想了想,终是不愿再心中淤塞着,便从当初与公孙简深谈开始,略去公孙卓打算舍弃绮罗腹中孩子那些,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绮罗。
两夜,两个人,两场谈话,说起来似乎是很漫长,孟南柯一直想从绮罗这里找到丝毫的触动,所以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只等着她的回答。
孟南柯本事爽朗不羁之人,即便是说出这些事情,心中自有定论,也没有带一份偏颇。虽然他对公孙两兄弟都是诸多不满。
而一直耐心在听的绮罗稳稳的靠在榻上,也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不论身边的人提到了谁,公孙简也好,公孙卓也好,她一直都在看着毯子上的纹理,侧脸精致如玉,安静的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玉人。
孟南柯一直看着她的面容,心中悲哀无限的想到,是否因为是他繁杂叙述被平淡无波的口吻说出来,是否听的人也就没有了什么情绪?
“所以,公孙卓并不相信你腹中孩子是他的骨肉。”他终是将这句话说出来,看着她温润的眉眼,低声道:“绮罗,你还不要再对她心存妄想了。”
“我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妄想。”绮罗缓缓抬起眼,眼眸中还是一片温润,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而发有任何触动。她看着孟南柯的脸,淡笑道:“师兄,我虽然没有继承母亲的骄傲和才华,但是我们的本性是一样的,我从来都知道公孙卓对我绝非感情这么简单,但是还愿意与他在一起,就像飞蛾扑火,明知道那光明带来的唯有毁灭,却依旧愿意沉沦在炙热的温度中。”
“你对他竟然是如此深情?”孟南柯眼眸中震惊愈浓,皱眉道:“你以前从来说过这样的话。”
绮罗对她微微一笑,道:“我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觉悟。”她一双眼睛中泛着如水的温柔,并没有一丝的怨恨激愤。
“前些日子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有人留给我一句话,我看了之后,觉得心中大为分明。若说从前我心中没有一分怨恨,那定然是假的,但是现在。即便是公孙卓再对我如何,我也兴不起任何怨念。”
孟南柯猜想不清,开口问道:“什么?”
绮罗看着他,柔声道:“那人说,吾爱卿甚之,却不知干卿何事?他既然能如此,我亦可言,吾爱汝甚至,却干汝何事?”
那幅画的秘密,其实她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已经猜了出来。
或许从前她并未正视过公孙简的感情,但是在看到那幅画之后,他却是真的明白了。公孙简一定见过母亲,或许是在他极其幼小的时候,曾经与母亲相会过一次,并答应了母亲,要守护她。
公孙简这样的男人,仁善,不羁,最终他说是为了天下百姓,不愿再与公孙卓兴兵对抗,可以她那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就是是天下人都死干净了,而他在乎的,还在的,都存在着,那又有什么关心?
他从不惧怕后世如何写他,也不惧怕后人如何待他。
而像他这样的人,之所以愿意放弃到手的天下,甘心以仁慈之心的君王赴死,这些从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发生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她。
或者是,因为她。
画像中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君倾倾,母亲身为皇室公主,最大的心愿便是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她身有治国治世之才,却不愿与父亲争夺天下,便是这个意思。
公孙简当时极度仰慕母亲,答应了母亲要保护她,便要保护她。
她不愿再有战乱,公孙简或许犹豫过,但是在她重伤之后,他明知道若是退去之后必然会败,仍然带回了她,并在带回她之后,不再兴起战争。
所有人都说在韦城一战中,公孙简退兵就奠定了公孙卓成功的基础,这样的话,其实是对的。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起,公孙简便没了再与公孙卓一争的雄心壮志,他希望死去的人能得到安宁。
公孙简,知道她此生爱的人唯有公孙卓,所以在最后,愿意将这个锦绣江山连带着她自己都送还给公孙卓。
我爱你,很爱你,但是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公孙卓,无论今后如何,他给了她一段最美好的时光,那时候他们彼此相恋,即便是如今记起来亦是十分的美好。那些东西,即便是今日也不在,也是属于她的,可以支撑她的,谁也掠夺不了。
她还爱着他,但这和他并无干系。
“你……”孟南柯眉眼深深皱着,惊讶于她这种言论,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那笑声由远及近,就像是一阵猛来的风,倏忽即入耳,清朗无比。
孟南柯猛然起身,内力充盈于袖,震得衣衫飞扬,绮罗也抬头看过去,见一白衣人坐在窗棱之上,白衣如月光,白发如银河,只看身形便只其人只高雅,只可惜他面上罩着一个极为丑陋的油彩面具,这样看着,不知为何,总是让人在心中便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只是那人似乎没有这种自觉,他朝着两人望过来,油彩的面具之下,只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的眼睛,纵然里面带着笑意,也让人看的不寒而粟。他只看过来,似乎低声笑着。
“孟南柯孟神医号称年青一代的第一高手,却是比我们当年强上许多。”
孟南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看着他的脸,淡淡道:“前辈谬赞了,若是论武功,这世上谁比得上前辈的神功盖世,便是您的弟子,也不差我分毫。”
昨夜与公孙卓的短兵相交便让他知道,公孙卓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测,绝不在他之下。
“他并非我的弟子,你也不必将在他身上受得气撒在我身上。”霍聂天从窗棱上跳下来,走到两人面前,看着绮罗始终没有人和波动的侧脸,赞叹一笑道:“你看你师妹多好,她便知道,什么人该责怪,什么人不该责怪。”
绮罗微微施礼,淡笑道:“多谢前辈夸赞。”
霍聂天摇头笑道:“这可算不上夸赞。”
绮罗淡笑不语,孟南柯那里猜得到他们打的什么哑谜,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前辈向来隐于暗处,不见世人,今日倒是我和绮罗好大的面子,能请的前辈出来相见。”“你们自然是沾了旁人的光。”霍聂天冲着孟南柯点点头,声音里说不出的心安理得。他也不看孟南柯有些黑的脸,只对着绮罗柔声道:“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绮罗摇首。
“哈哈,你自然不知道。”霍聂天突然大笑一声,这样的时候,这种时候的笑声,总是让人惊悚到毛骨悚然。
孟南柯赶忙把绮罗护在身后。
霍聂天纹丝不动,只盯着绮罗,连看也不看孟南柯一眼,半响过后,他低声笑道:“方绮罗,老夫今日来找你,实在是受人所托。”他顿了顿,似乎又笑了一下,才道:“今日是段惜罗的忌日。”
绮罗从孟南柯身后走出来,又行了一礼,道:“德妃娘娘逝去多年,还请前辈节哀顺变。”
霍聂天看着她淡淡然的脸,淡淡然的施礼,静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老夫露面,其实就是为了请你去她的宫殿,为她上一炷香。”
“不行。”绮罗还没开口,孟南柯断然拒绝。
霍聂天的目光转向她,却也不闹,淡淡问道:“为什么不行?”
孟南柯双目硕硕,沉声道:“前辈是聪明人,应当明白。这后宫之中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前辈在这里呆的久了,只怕比我们更加清楚,绮罗为什么不能走出去。”
“哦。”霍聂天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又转首过去看绮罗,“你怎么说?”
孟南柯下意识的侧首要去问绮罗,谁知她竟然自己从身后站出来,对着眼前这个诡异难辨的白衣高手淡淡道:“前辈的吩咐,晚辈怎敢不从。祭拜过世之人还是穿素衣的好,还请前辈等候一刻,我去换一件素衣之后,便与前辈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