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庄的容颜上沁出一丝急不可见的笑，同样深邃的眼中狠戾一闪，她晾了绮罗一刻，见她身子依旧不动，又扫了跪在地上的笑语一眼，这才笑道：“容妃当真是独得皇帝的宠爱，皇帝竟然将九龙玉皇章在赐给了你。”
绮罗不说话，也不抬头。
沈太后轻柔的声音突然转恨，冷声道：“以为皇上宠爱你，便这样不把哀家放在眼中，竟然违背哀家的圣旨强闯进太初宫中，还将侍候杨妃的宫人都赶了出去。你真当皇上宠爱你，哀家就不敢动你了么？”
杨珍看着绮罗因为他们收到训斥，连忙想要开口解释，“太后娘娘，不是这样，娘娘她……”
“住口！”
沈太后连看都不看他，苏嬷嬷厉喝一声，恨声道：“白教养了你这么多时日，太后与娘娘说话，哪有你一介奴婢开口的份！”
杨秀柳眉一剔，才要驳回苏嬷嬷的话，却被身前的笑语挡住，听她低声劝道：“要是为了两位娘娘好，你便不要说话。”沈太后不能随意责打宫妃，便是她方才话中言语扣了两个大帽子在绮罗身上，只要皇上不说什么，有和亲公主的身份罩着，太后也不能动她。但是他们就不同了，若是给了沈太后责打的理由，那绮罗便是没有错也是错了，到时候还不是随着沈太后拿捏。
杨珍杨秀也不是笨人，这样一想便明白了，虽然面色还是愤愤，但也低着头不在忤逆太后。
“哀家知道，杨贵妃分位虽在你之上，又即将生下皇子，是后宫风头一时无两的人物，但你也看得到，杨妃封了贵妃，也没能住进含光宫中去，皇帝只是下令将潇湘殿改立为潇湘宫罢了，你虽在妃位，却是皇上心中爱极了的宠妃……”沈太后满眼惋惜的看着她，见绮罗声色不动的样子，顿了顿，似乎又放柔了语气，“哀家知道你并没有什么坏心，但瓜田李下，如今这两件事难免招人怀疑，皇上那里哀家自然有说法，定然不会让你受了什么委屈去，你且去避避嫌吧。赵嬷嬷。”
“奴婢在。”
沈太后摆摆袖子，道：“带着容妃去七寒宫中去避避嫌，最近就不要出来了。”
笑语眉头一跳，万万没想到太后当真会责罚绮罗，慌忙之下还来不及说什么，杨秀已经挣脱了杨珍的阻挡，大声道：“太后娘娘若是要处罚便冲着我们来，容妃娘娘一介病弱女子怎受得住七寒宫的手段，您……”
“大胆！”
赵嬷嬷这回儿可是不留情了，在太后身前行了福礼，满眼冷色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老嬷嬷气势汹汹的，就好像是要吃了谁的肉是的。
笑语正在哀叹今日定然要吃些皮肉之苦了，双膝挪动挡在两人前头。才要开口将赵嬷嬷的吸引力引过来，却发现身前的绮罗动了。
她直起身子，貂裘下的紫衣漫出些来，清雅自然。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挡在几人面前虽说是清瘦的很，但却给人一种能依靠的，温暖的感觉。
谁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赵嬷嬷自然不敢冒犯容妃，沈太后等的便是这一刻，才要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便见眼前白玉一样的人突然矮身跪了下去。
“臣妾，知罪。”
阳光浅淡，香炉暖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浓重的血腥之气，再加上帷帐后面偶尔传出来的阴寒之声，委实让人觉得阴云密布。
一身淡紫色长裙的绮罗长发逶地，便如一朵花绽放在地上。
“臣妾，知罪。”绮罗昂着头，睫毛却微微垂着，清澈的眼挡在睫毛之下，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沈太后一惊，身边服侍的嬷嬷也大惊，不明所以的看着绮罗。眼见她不慌不忙，淡淡说道：“臣妾便如太后娘娘所言，违背太后在前，嫉恨上位贵妃，遣退宫人在后，意图伤害皇子，迫害宫妃，实在是大罪。臣妾不敢异议，还望太后娘娘将陛下请来，已证太后娘娘明断。”
她眼睫毛颤了颤，始终不抬起头。
“臣妾既然是天瑞的一品皇妃，按照惯例，当由执掌后宫之人审查，但若是定案处置，还应当请了陛下的圣旨才是，还望太后娘娘早早将陛下请来，杨妃娘娘之事，实在是耽搁不得了。”
诸人怔然。
夏江沈太后没有提防她竟然是这样一种直接将手上的枪往自己胸膛里面捅的人。她在后宫沉浮数年，审人无数，可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
她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心神，脸上的慈悲爱怜却是在做不出来，盯住跪在地上的绮罗，冷然道：“你可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吗？”
“知道。”绮罗不动如山，语气柔柔，“按规矩若是太后定了案，定然要奏上去给陛下知道，到时候不论是白绫还是毒酒臣妾都受着，定然不让太后身边的嬷嬷费心。”
她的声音柔柔的，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说的话又多惊悚，沈太后被惊得怔了怔，缓过来之后，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方绮罗不仅是后宫一品的贵妃，还是和亲的公主，江湖医仙，那个身份都不是她可以轻易处置的了的，必然要让儿子定夺。公孙卓心硬血冷，比她更甚，她尚且顾念杨执多年侍奉的情分，若非她今日动了嫁祸柔妃的心思，她也定然会保住她的孩子。毕竟一个没有什么野心一心想着皇帝的妃子，纵然是生了个多病体弱的儿子也没什么影响。皇帝却不是这样的，他不能加害杨妃的孩子，但也不想要杨妃的孩子，这从他在杨执怀孕之后刻意宠幸绮罗这么久，连看看都不肯。
方绮罗既然已经答应为皇帝做事，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今日却这般强势的，不论是否得罪她这个太后也要救治杨执，当真是为了那个嘴硬心硬的公孙雅么？
沈太后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只是在宫中沉浮了多年，见惯了各种肮脏龌龊，所以她并不知道。有些人是真的心有大善，不论情谊如何，只要能救，便会出手。
这便是医者本色。
庞然不知道，沈太后倒是明白了，绮罗就是在逼她，因为她不能对绮罗出手。她的儿子还需要大秦的支持。
“容妃说的什么话？哀家倒是听不懂呢？”沈太后上前一步，吩咐身边的嬷嬷上前把绮罗扶起来，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熙和公主品德娴良，人品上佳，这才不顾着声名硬是要进来为杨妃保住早产的孩子。这般行径，应当奖励才是。”
奖励？
杨珍杨秀此时看太后那是越看越气，心中腹诽道：“七寒宫那种地方，杀人不见血，动刑不见伤，若是那种地方都能算得上是奖励，那天牢什么的岂不是算的上是人间天堂。
只是到底长了心思，不肯说出来。
绮罗顺着苏嬷嬷的手掌起身，看着她笑的像是菊花一般灿烂的脸，再想到方才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突然想到了师兄在她及笄那日回来的时候为她表演的变脸绝技，当真是厉害得很。
“娘娘这般尊贵的身份，却还是这般谨小慎微，到了陛下身边，当真是我们天瑞的福分。”
苏嬷嬷笑着说了句。
太后笑着过来，携着绮罗的手上座，赵嬷嬷扶着她，朝着笑语等人道：“都起来吧，进去服侍杨妃娘娘。”
便是疾风骤雨也没有这么快的。
容妃娘娘这招用的当真是好。
几人心中感叹腹诽，但念及还在受苦的主子，都进到屏风后面去了。
“既然如此，倒是臣妾多心，多谢太后宽宏博大。”
绮罗执意不坐，巧妙的挣开扶着她的手，淡淡道：“太后，杨妃娘娘虽是早产，但是胎儿无异，只是力气不足而已，臣妾用药稳下了她的胎气，也配好了药，大越半个时辰之后便可好了，还请太后将宫人御医请进来，臣妾虽然略懂医术，对于妇人产子之事却不甚了解。”
“容妃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自是不清楚。赵嬷嬷，出去把人都传进来，派人到太医院去，把太医们都召来。”
太后笑着应了，一条条的明亮吩咐，单看面色，当真是一副宽宏博大的样子。
绮罗的眼睫始终低低垂着，从不抬眼看上首的太后，但她如此风姿，却与那切切诺诺的小家子气不同，而是一种淡然清雅，不屑于世人同流合污额高洁。
只是这世间污浊，如何受得住这般干净的人。那些手上身上不干净的人，看到这般纯白如雪的人物，不是想染脏她，就是想要毁了她。后来沈太后对绮罗恨之入骨，之欲杀之而后快。虽说是公孙卓那多疑冷清的性子和她自己的心性毁了她的身子康健，还逼得她几乎命绝，但若是没有她，他们两人之间定然没有那么多的不堪。
之后种种，此时不便多说，只是沈太后对绮罗的那浓重的厌恶排斥之情，便都是从这里而起了。
没了门禁，本来在潇湘宫候着的，等着太后传召的接生婆们也赶了进来，医侍伺候在外面，侍女们端盆执水，进进出出，匆匆忙忙。
而等到半个是时辰之后，杨执再是冷硬，呼喊声也开始大了起来。绮罗在屏风之后坐着，只让笑语进去看，自己并不进去。
沈太后只当她是心里不自在，也不说什么，时不时的问上一句表示自己的关心关怀。
绮罗从不抬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就像是一把小小的蒲扇，遮住了她所有的想法。她手中握着一杯茶盏，看似稳稳的，只是一只茶盏落在手上，半个时辰都不曾被掀开一次，到底是不寻常了。
内室里是不是的传出一声痛呼，那是产妇的作为一个女人的劫难，也是一个女人作为母亲的幸福。不管曾经有过怎样的委屈和痛苦但母亲为了孩子，总是会奋不顾身的做到所有的一切。
不管有没有回报。
绮罗知道，她的母亲不是这样。
倾国倾城的君倾倾，巾帼不让须眉的君青云，骄傲的女子没有被现实抹去棱角，也不会像她这样委曲求全，逆来顺受。
她的爱浓烈，恨也一样，没有人能迫使她妥协，即便是前面有着刀山火海，她若是不愿意回首，从来没有人能阻止她。
这样美好的女子，被一副，或者也被父皇所爱的女子，却为了抱住她十几年的性命，选择了葬身在那年冬天的那场大火里。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