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很多事情都可以无声无息的过去,如果那个人不曾出现的话。
宫中传言,杨贵妃感念容妃娘娘的恩德,请求太后皇上,让三皇子拜在绮罗名下为义子,上允之,并请绮罗为三皇子命名。
圣旨连同太后懿旨下到要哦广工的时候,绮罗正在喝药,闻言只是略抬了抬头,示意传旨的自己知道了。传旨的公公硬着头皮追问绮罗为三皇子起的名字,她看了看搁置在一边的《诗经》,玱珩两字落入眼底,从着玉字排行,执起笔在朱红的纸上写了个“珩”字。
笑语送走传旨的公公出去,回来的时候便看到绮罗靠在床榻上,对着外面隐隐约约映进来的树影淡淡的笑。
“何必呢?”
何必呢?
杨执心思冷傲,几次三番的想绮罗示好,无非是想要绮罗出手保住小皇子的性命。那孩子虽说是生了下来,但是天生体质薄弱,看着便不如其余的婴孩活泼聪慧。虽长得与陛下有几分相像,但实在不得陛下的喜欢,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过。可是认了容妃为母就算不错了。
以公孙卓如今待绮罗之心,她的孩子,又体弱多病,总能得到陛下几分怜惜,而方绮罗心思良善,也定然不会将孩子从他身边夺取,免去了太后想让旁人为她抚养孩子的隐忧。
她这些心思,公孙卓又如何不清楚呢?只是不愿再一个孩子身上多多生事,只要绮罗不说什么,他也就不愿意管了。
赵嬷嬷听说这件事之后曾怒气冲冲的埋汰杨执不懂事,倒是苏嬷嬷想得远,在太后身边问道:“难道就这样如了他们的愿?那容妃岂不是要更嚣张了。”
沈太后闻言只是冷笑了声,“人家上赶着贴上脸子去给她,难道还要哀家去拦?哼哼,你们都看着吧,谁也踩不下去她,说不得有一****便是自己掉落下去了。”
说不得是睿智还是什么的语言,缠绕在每个人的信件,就像是午夜里阴凉的风一样。宫中的人啊,不论是心中存了怎样的心思,都藏在黑暗之中,跃跃欲试。
皇家尊贵的生命莅临,到底是给谁添加了些什么,还是给那些利欲熏心的人一个契机,谁也说不清楚。
消息从宫中传到韩王府的时候,是皇帝下了圣旨,请四王爷来宫主参加三皇子的满月宴饮。
传旨的小黄门进了韩王府,看着韩王接了圣旨之后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回了宫。
等到项北带着他出去了,公孙简懒懒坐回到内室软榻上,对着对面执起琵琶的人笑道:“你说本殿下给不给他这个面子?”
汉明月手拨长弦,“三皇子珩也是算得上是容妃之子,主子想不想去,要看那容妃娘娘有没有这么大的颜面了。”
音动声出,乐声和她的轻声混合在一起,一样的好听。绵绵便如清冷月光,转瞬便流淌了一地,清冽的洗去所有的尘埃。
公孙简舒适的展开眉头,唇瓣嗜着一丝笑。单手撑着后脑单手盖住眼睛,迷迷糊糊的小憩一会儿。
他今日来忙于部署,倒是累的很,虽有汉明月在身边红袖添香,但到底并非心中所想的那人,着实不能令他身心俱娱。今日好不容易将所有的关节都捋清了,以他疲懒随意的性子,阖上眼便是要好好的,还要高雅的休息才是。
这一睡,醒来的时候便已是半夜,汉明月将夜明珠取出照在布巾之中,转身回转过来,看公孙简一人横陈在榻上,浑身只搭了一件雪白的貂裘,眉心一皱,上前去给他罩上了、手指才要离开他衣襟,眼光却停留在一处,微微滞了一下。
他生性不羁,冬日便只穿着一袭长衣,如今闲闲躺着衣襟敞开,便露出胸膛一线,而那雪白结实的胸膛上,竟然绣了一瓣浅色的莲瓣。淡红的颜色,便如在水中晕开的朱红胭脂的那种颜色,落在人眼中,实在是舒服极了。如今绣在雪白的胸膛上,便如实在云雾上绽放的莲花,美妙的很。
她盯着看了看,震惊之后,心中千念转过,最终定在一人身上。
这世上能触动他的,除了他的母妃段氏,剩下的,便只有那密室中一只供奉着的女子了,只是那女子骄傲人红梅,他的母后段氏留更是灿烂的桃花般的女子,他在胸口之上刺下这样美妙的图案,代表了谁,实在是不言而喻。
方绮罗!
定然是方绮罗!
没想到,只是区区几面,你竟然真的爱上了她。
褐色的眸子明媚不定,她离开他的身子,心中惊骇实在是不能平复。便在这时,眼前之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攥住她的手。
汉明月不防备他突然清醒过来,本已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趴在他胸膛之上,慌忙之中连忙撑起身子,急道:“明月失礼!
说完,便想要将身子撑起来,公孙简就是不放手,单手一动勾住她的腰肢,一只手撑住头,对着她笑了笑,道:“以前抱你,也没见你有这样打的反应,今日是怎么了?”他微微眯了眼,俊秀的脸凑上去,几乎可以抵上她的鼻尖。
看似是亲昵,但只有汉明月自己知道,主子是对她起了疑心了……
他虽然不是生性多疑之人,可是聪敏觉慧,她若是有什么异于平日里的举动,又怎么不惹他怀疑?
“主子。”她眉目之间匀出一抹笑:“主子,明月只是在想,你,或者是陛下,在看着我汉明月的时候,心中想的,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你不是猜到了么?”公孙简浅浅的笑,眉眼间像是散开的阴霾的散开的雾:“与其问我,不如问你自己,既然要了我的女人,心中为何还能放得下另一个男人?”他笑眼微弯,有些似月眸微睐:“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心中存了那样的恨,怎么还能在心中保留他。”
“你,为什么爱他?”
“为什么?”汉明月不在退后,或者是他问的委实是不该问的,她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似嘲笑、也似玩笑,“我若知道我为什么爱他,便不会有这样一个结局。”
情知深处,说出来的话就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了。
公孙简看着她脸上复杂的笑,心中如是想到。
汉明月出身小家名门,是依附于当年的段家的汉家之女,只因沈氏被他母后从嫡妻的位子上退了下去,段家自觉无颜面对沈家,对沈家多番礼让,以至于沈家得寸进尺,为了她母亲的美色起了觊觎之心,逼得汉家家破人亡。而她也被没入青楼之中,做了艺妓。
他年少轻狂,第一次注意到她便是因为她与芙蓉殿的那人相似的气质,知道她的身份仇怨之后,便将她收归旗下。虽说是看在她们汉家与段家相交多年的份上,但是真的刨根问底,他为何收留她?是因为那些所谓的道貌岸然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背影神似某人,他自己,或许也说不清楚。
只是汉明月着实聪敏,若非身份,实在算的上是他的知己,当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之喜。
只可惜一眼误终身,在第一次见到公孙卓之后便一见钟情深深迷恋他,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虽然痛苦难当,但也未曾因此收手,不管是复仇,还是爱,都没有。
他眼角慢慢扬起,极狡黠的看了她一眼,放开了手,“若说你的确比那些女人都强的多,只是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汉明月唇瓣带笑,目光微闪,“熙和公主如今连整颗心都给了皇上,为了他连他与旁人生的孩子也可以救,比之明月,不知道坚贞到哪里去了,主子还不是至今未变。”
公孙简笑意更深,柔声道,“嗯,你说的对。”
汉明月微微一顿,脸上笑意顿消,问道:“普明月纵然心中有着些什么执念,但是若是为了家仇,便是他站在我面前明月也下得了手,只是主子,你从来不听我的劝告,明月早就说过,方绮罗纵然再好,但是背负天之罪,如何能有什么好的下场,可是您却不听,依旧执迷与她。您问我为何对陛下多有执念,可是您呢?难道真的是被所谓的皮相所惑,什么都不顾了?”
以一个下属来说,这样的话不仅算是碣越了,而且够得上大不敬。可是公孙简却并无动怒。也并不看他,只是微微一笑,“我本不想说的。”
所有人都在疑惑,公孙简并非贪恋美色之人,总是方绮罗绝美无双,也万万没有这般上心的道理。这不是上赶着给旁人知道自己的软肋么?
只是那些敏感的近臣却是明白了,不管外界怎么猜怎么传,韩王公孙简对和亲公主方绮罗的心,绝不寻常。
公孙简静了一刻,睫毛下的眼眸泛着温柔的光,他薄的微微一勾,道:“你既然能对神武俊美的公孙卓一见钟情,我又怎么不能爱上一个绝色倾城的和亲公主,更何况她的母亲还曾经为我们定下婚约。”
汉明月眉头浅浅一皱,“婚约?”
这些陈年旧事,当然只有死去的人知道,而活着的人,想来这一生也不会再提起。
公孙简想到方绮罗淡淡微笑的样子,想到在芙蓉殿中,绝艳的女子在薄雾中转出来,牵着他的手的温度,勾起的唇角慢慢上扬,“我能遇到她,这样就够了。”
汉明月看着他俊秀的侧脸,也不知道该感慨还是气愤了,她明白他不愿多说的涵义。
无论他怎么说,一见钟情也好,夙愿深远也好,她作为一个局外人,都不会懂的。
内室暖暖,外间安静的很,汉明月安静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操琴再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例如方绮罗之于公孙简、方绮罗之于公孙卓、例如公孙卓之于她。
每个人也每个人所想的都不同,精彩的、惨烈的、浓重的、各种各样的。只是她,从来都没想过去懂——旁人的故事。
汉明月坐回到座椅之上,公孙简已经又闭上了眼。只是琵琶轻声尚未响起,外间已经传出了禀告之声。
“殿下,各位大人到了。”
公孙简睁开眼,似乎是想了想,才开口吩咐道:“去夜阁。”
而后起身披上貂裘,便朝着夜阁去了。来的人不少,定然是有什么大事要议论,汉明月也起身敛襟一礼,转到屏风后面,自去外室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