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并不清楚公孙简是不是真的碰了她,但是,她知道的是,公孙简是不会骗人的。而南飞他们说的都对,公孙卓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她,那最后即便是她回到了他的身边,依着公孙简对她的爱护之心,便是他再爱她,他们之间的凤衣也是难以弥补的一道新伤。
手指觉得很费力,缓缓垂了下去。她的眼睫也缓缓垂了下去,像是落在花朵上的蝶翼,缓缓安静了下来。
在雪夜被药物荼毒继而受了风寒之后,身子才好便被苏云下了重药,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全都用来砸碎了那块凤玺,也只是使她摔成了三瓣。
内室之中再无一丝人气,也没有任何能对己造成伤害的器物。公孙简是知道的,她身体虚弱至此,便是连自尽的力气也没有一分。昨夜之事像是也令他心中生出疑虑之情,所以这便是与往日的戒备森严不同里不同,想是公孙简确实要绮罗真正从心里去想想。
可是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绮罗淡淡的笑了笑,仰头靠在枕上,闭上了眼。
脑后有一处微微疼痛,这样用力一动,震得整个脑子都是浑昏昏沉沉的。
阿卓,阿卓,我生来便是个错误。
父亲背弃母亲,在失去之后方才后悔莫及。母亲为了救我而死,他便将所有的恨都放在我身上,明知道我有了心上人,还逼我和亲与天瑞。
义父带我如亲生女儿,比上亲生儿子师兄还好上三分,但是终是因为对我过好惹的师娘与之反目,最终夫妻决裂,同同自尽。
师傅恨我害了师弟与妹妹一家,终其一生不肯原谅我,虽然照料我长大,却也给了我一场从来不能挣脱的噩梦,每每沉静在黑暗之中,都不能醒来的噩梦。
还有芬芳,芳华正好,青春美貌,比之我这个活不长久的病秧子,她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选,却偏偏为了我而死。
阿卓,在见到芬芳尸首的时候,我便已经了无生意了。父亲要拿一副美丽的皮囊与天瑞结亲,我并无不满。
心死之人,从不妄论其它。
她浅浅叹了口气,瞧向窗外淡黄的光,想到当初开满了在南郊净水湖中的莲花,那种香气似乎至今还弥漫在鼻端,只要静下心来,总能闻得到。
只是如今,甜香的气息终于化作酸涩的回忆,揭示了不能挽回的曾经。
阿卓,当初你与我信交三年,不过是为了明秋山庄的势力,如今你为了方绮罗费尽心机,我如今终于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东西,而已又得到了什么呢?
是为了我的眼泪么?
清而冷的液体从脸颊上划过,沾了些日里的光芒,就像是一条精美的水晶链子,晶莹的泪水落地无声,就像是很多人的悲哀和宿命,在没有人关心的时候,悄然消失。
朦胧的视线中凝成一个淡淡的影子,玄色的长袍却散发着耀目的金光,让人想要靠近,却永远也不能靠近。
狭长的眼中永远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光,只有再看到她的时候,才会有一闪而过的温柔,真是而温暖的,温柔。
阿卓,你很爱我,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就像是你给了我所有的光,但是最终还是将我推进了黑暗之中。
真残忍。
只是可悲的是,我依旧这样爱你。
方绮罗生性柔弱,便是温柔无害的女人,对着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们温柔的就像是泉水一般,不会给任何人一丝伤害。
可是就算是泉水,也有流尽的那一天。
永远不会伤害旁人的人,不见得不会伤害自己。
外面的阳光好的很,照射进来,落在地板上,温柔而绵长,绮罗看了一眼,突然笑了出来。她容颜极美不经雕琢成天然滋味,的确是百年难见的美人。只是她自小便谨慎知礼,谨小慎微,无论是对谁,都有着一份小小的隔阂,即便是在公孙卓的面前,也未能完全放下。
或许从五岁那年亲眼经历了人世大变之后,或许从那一场噩梦无休无止的开始在深夜中之后,真正的方绮罗便已经随之消失杂夜里,再也没有醒过来。
好在今日终究释然,却也可惜只是今日才能释然。
她缓缓抬起袖子,将面上泪痕擦拭干净,除了一双眼睛,面上再无任何不同。她拼劲全力撑起身子,瞧了一眼床下,轻轻在床上动了动身子,翻身落下。
闭上眼,似乎又能想到那一日。
信笺上俊秀的笔迹,清楚的写了十六个大字——聘汝为妇,许卿终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记忆从未褪色,就像他印刻在雪白纸笺上的墨色笔迹,自从映入脑海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来没有淡化过。
脑后落地,正撞在凤玺棱角之上。砰地一声响起,就像是什彻底倒塌的声音。
阿卓,阿卓,你曾说过要我爱你,你曾说过若能比翼,此生定然不会负我。
你从来不苟言笑,但是这并不证明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又是一生轻响,极为轻微,几不可问。
绮罗静静躺在地上,唇瓣因为脑后的疼痛,咬出了深深的印记。脑后像是破开了大堤,鲜血如同江水滚滚而出,片刻不过,便染红了她淡黄色的寝衣。
救人无数,医术高明,医仙白明若到了最后,终究还是用自己的医术杀了一个人。只是不知道杀的这个人是自己,到了阴间的时候,十殿阎罗会不会怪罪。
昏迷过去的时候,绮罗心中,除了颜若君子时候的公孙卓,心中唯有此念。
而暗处隐藏着的暗卫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但不敢进的内室探究深远。出门去禀告此时,却见本来在议厅议事的公孙卓健步如飞的赶来,到了内室,甚至顾不得一院跪下请罪的侍卫暗卫,径直进了绮罗的院子,雅致的阁楼之门被他一掌砸开。
他冲进屏风之内,只看一眼,便目呲俱裂。
“绮罗!”
“你再说一遍?”
简素的议事厅中,凌云霄从座上豁然起身,美如冠玉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不可置信的神色,盯着眼前的人惊讶问道:“你再说一遍!”
半跪在地上的夜探组阿六垂首道,“回大人,韩王返京,三十六路水师及二十万神威军按兵不动,固守江线。”
这个好消息便如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众人本来该练兵的练兵该上阵的上阵,便是连在神武军中的几员大将都被皇上从外边给调回来了不少,就是为了这场雨韩王交锋胜负各半的大战。
可谁知道韩王竟然不战而退?
当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便是稳重妥帖如唐微者也有些震惊的放下手中的茶盏,却是第一时间的看向了首座上的公孙卓,见他脸色苍白如白纸一般,不由得心头一震,冲着阿六问道:“可知道什么原因。”
众人也都看着阿六,眼睛瞪得即圆的等待他的回答。
阿六在众位大将目光之下仍旧一动不动,低声禀道:“回禀陛下,夜探组出动二十人,死伤十六,却无一人能探出原因。还望陛下赎罪。”
众人哑然。
凌云霄不曾死心,又追问道:“那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阿六沉默一刻,又道:“韦城戒备最森严处是韩王寝院,容妃娘娘便是居住在内,今日辰时韩王慌张回寝院,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便传来了韩王离开韦城返京的消息。”
容妃,容妃,那可是传闻中最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韩王对皇嫂之心京城路人皆知,但是这里几位大臣,除非是一直随在公孙卓身边的,却都不是很清楚。
杨翔想了想,猜不到关节,也不好说话,同几位将领对望一眼,拱手禀道:“陛下,您看如何,韩王狡诈,这可是什么圈套?”
“都下去。”
他只问了这一句,公孙卓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喝了一声,浑身气势只冷烈便如冷冰焰火,似乎要灼伤身边的所有人。
任谁也没有见过他这种冷冽的模样,都惊骇的怔在当场,反应过来之后,忙躬身请罪。凌云霄知道底细,怕是皇上为了容妃大失分寸,方想要说些什么,唐微却比他更快的禀道:“陛下既然猜到韩王此去定然不会轻易再回来,如此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下令三军撤离的好,汴州那里的事情,不能等了。”
唐微向来不愿开口说什么政事军事,却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劝住了即将暴走的陛下,众人看向他的眼光中都多了几分难得的赞扬之色。
凌云霄虽然对他一直不是很对盘,也冷声附和道:“便是如此了,陛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韩王此次失策,陛下应当早下决断赶赴边城才是,汴州之事事关大业,越早越好。”
他言辞咄咄,只等着公孙卓下令,半响之后,谁知道公孙卓竟然抛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未时前,三军拔营,赶赴汴州,诸卿安排。”
只说了寥寥几语便没了身影,凌云霄心中诧异,刚想要追上去,却被唐微绊住了脚,耳边只留下轻轻一声,那青衣人也抛下目瞪口呆的众人,随着公孙卓去了。
“大事交由你安排,陛下不太舒服,我去看看。”
公孙卓一路向外,看似走的不急不缓,但是当他玄黑色披风掠过青色石面,便如黑色河流,一转眼便流过了。
唐微要用上五成功力才跟住他,两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在一道蔷薇花墙之下停下了。
此处寂静无人,唐微走了几步到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却生生给咽了下去。
能说他什么呢?又有什么立场说他?
公孙卓屈额突然转过脸来,他向来尊贵冷淡,便是对身边的人也不曾放下这层防备,如今这样静静的看着唐微,便让人忽略了他一身清冷尊贵的气质,一张脸轮廓分明的脸出奇的俊美。
他静静的看着唐微,半响之后,冷声道:“你想说什么,为何闭口不言。”
唐微却没有笑,淡淡回道:“陛下既然知道微臣想说什么,又何必再问。”
他暗处从不曾守着君臣之礼,一是他向来随性不羁,二是他虽怨恨公孙卓手段只狠辣,但是却也将他视如知己。如今君臣之分一旦化开,想必是他心中清晰明了,只等着要在公孙卓大业成功之后离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