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了，程晓涵懒洋洋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家里无人可等，也没人等她，她也就无所谓早下班或晚下班了。 这时，王娟走进程晓涵办公室，说：“今天和我去街上逛逛，买点东西。 ”
程晓涵没精打采地说：“买什么呀？ ”
王娟笑着说：“你儿子不是都半岁多了嘛，我一直也没有给他买什么礼物。 今天把你拉上，让你帮着看看给你儿子买点什么合适？ 哎，晓涵，你儿子喜欢玩具吗？ ”
程晓涵收拾文件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 她看了王娟一眼， 冷冷地说：“用不着，什么都不用买。 ”
“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又不是给你买，我给你儿子买呢，让你陪我逛就是想让你帮着挑选。 ”王娟没有觉察到程晓涵的冷淡，继续说道。
“我说用不着就用不着！ ”程晓涵突然大声说。
“你干吗呀？奇奇怪怪的，你不会怪我这么久没有给小宝贝礼物，生气了吧？”
王娟觉得奇怪，嗔怪道。
程晓涵沉默着不说话。 王娟走上前，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倒是说话呀？ ”
“孩子，孩子没有了。 ”程晓涵忍不住低声哭泣。
“什么？ 晓涵，那孩子算来有半岁了吧，怎么会没了？ ”王娟惊呼。
程晓涵平静了一会，说：“孩子被他亲生父母找上门要回了。 ”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孩子的亲生父母怎么会找到你家的？ 晓涵，你倒是说话呀，急死我了。 ”王娟一迭声地问。
“王娟，你说我混得惨不惨？ ”程晓涵凄然一笑，说：“居然被吴健他妈当成了不下蛋的老母鸡，那孩子就是他妈妈找的引窝蛋。 吴健他妈怕我生不了孩子，到处托人打听谁家有弃婴， 她找到后便托我们楼里的一个熟人掐算着我和吴健的上班出门时间，把宝宝搁到门口故意让我发现。 吴健他妈在家里一边说宝宝可怜一边又说要送到福利院，那老太婆早就算计好了，知道我不忍心，知道我会留下宝宝。 ”
“啊？！ 搞半天，原来那孩子是你婆婆让人特意搁在门口的？ ”王娟也很吃惊，她想了想问：“晓涵，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要那个孩子了吧？ ”
“那孩子的亲生妈妈是个大学生，还没有毕业就有了孩子，那家人的父母怕丢面子，便趁她女儿生下睡着时抱给了我婆婆的一个熟人。 她女儿醒来后，不依不饶地要那个孩子，以死相逼，他们无奈说出那熟人的地址。 那女大学生与她的男朋友一家人找到我婆婆的熟人，天天逼着她，她就把她们带到我家来了。 这下你明白了吧，孩子被他们要回去了，要回去了！ ”程晓涵激动而伤心，声音哽咽。
“啊？！ ”王娟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要找什么话来安慰程晓涵。
程晓涵不可抑制地趴在桌上轻声哭泣着， 这些她不愿意回忆的事被再次提及，又一次地被触碰。 宝宝被强行抱走，自己是否能够生育、丈夫吴健没有信心和自己共同面对，这一切都让程晓涵对婚姻彻底丧失了信心。
“晓涵，别哭了，你再怎么难过那孩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要想开点，你和吴健都还年轻，好好努力，以后还会有你们自己的孩子。 ”王娟站在程晓涵的身旁，安慰着说。
程晓涵抬起头，止住了哭泣，沉默半晌，说：“吴健？ 我和他也完了……”
“不会吧？！ 你们俩平时感情那么好，怎么会散了？ ”
王娟更是吃惊，问道：“他总不会因为宝宝被抱走而迁怒于你吧？ ”
“他凭什么迁怒于我？ 这一切都是他妈造成的，宝宝的身世她瞒着我们，我和吴健一直以为宝宝就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直到同楼的张姨把孩子的亲生父母带到家里来，我们才知道宝宝不是她妈妈丢弃的，而是宝宝妈妈的家人嫌自己的女儿大学还没有毕业、尚未结婚就生了孩子怕失面子，瞒着宝宝妈妈把孩子送人了。 那女孩醒来后不依不饶，甚至以死相逼才知道了孩子在我们家。 她们找上门来，坚决要回孩子。 吴健被那家人逼急了，就背着我把宝宝还给了他们。 ”程晓涵稳定了一下情绪，声音低缓地说：“娟子，你知道吗？ 那孩子我带了半年，我把宝宝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现在，现在孩子被抱走了，就像割我身上的肉。不，比割我身上的肉还疼。吴健他不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也就罢了，反倒让我以后专心地配合医院，积极治疗。 这些年，难道我没有配合医院专心治疗，可是这一切有用吗？ 我做梦都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但是没有用。 我累了，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我想离婚。 ”
“晓涵，我知道你难过，可是孩子走了这日子不还得继续嘛。 吴健让你配2合医院治疗，你就配合医院治疗呗，干吗好端端地要说什么离婚？ ”
“这么多年，为了要个自己的孩子，西医、中医我都看过，再难吃的药我都吃了，治疗过程中要遭的那些罪我也都受了，可还是没有结果。 他们家人也这样说，继续治疗、继续治疗。 吴健让我做试管婴儿，可是这些有用吗？ 我看不到希望，有的只是绝望。 ”
“试管婴儿？ 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有用？ ”
“我是没有试过，但我查过相关的资料，成功的几率很小，花费也不少。 我倒不是在乎这钱，吴健也不在乎，可是我受不了这样没完没了地折腾，每次都抱着最大的希望去，每次又都以失败告终。 ”
“可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要有一线希望，不就得继续治疗才知道有没有结果。 ”
“结果？我现在最怕听的就是这两个字。要是继续治下去，花光了家里的钱不说，到了最后还是没有结果怎么办？ 吴健他妈的那张脸说不定拉得比驴脸还长，那时候，就算她不说难听的话，我在那个家还能待下去吗？我还有脸待下去吗？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 怎么引、怎么治都生不了孩子的老女人？ ”程晓涵脸色发白，喃喃地说：“不，我不要看到这个结果。 ”
王娟听程晓涵说得凄惨，再无话劝她，沉默半晌，说：“那吴健呢？ 你不去继续治疗就很可能没有小孩，他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
“他不能接受，所以我说我和他，我们俩完了。 ”程晓涵像刚做完噩梦一样，低声说道。
“晓涵，你就甘心这样放弃？你舍得吗？”王娟不忍心地说。好好的一桩婚姻、好好地一对夫妻就这样难道说散就散了？
“不舍得，又能怎么样？ 难道真要等到那一天，所有的感情都消耗殆尽、都磨光了才分手？ ”程晓涵轻叹一口气，说，“与其那样，不如现在离了，成全他。 ”
“你真要和他离婚？就不再考虑考虑？”王娟劝道，“吴健的意思呢？ 他也同意和你离婚？ 他不是很爱你吗？ ”
“他是爱我，可要是我真生不了小孩，他还爱我吗？ 算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了，离了，他还能再找个女人结婚、生子。 我们现在已经分居了，只是还没有去办手续。 ”
“他再结婚生子？ 我看你明明还爱着吴健嘛，否则也不可能替他考虑这么周全。 晓涵，你想过没有？ 你以后怎么办？ ”
“我能怎么办？ 我以后就这样了。 ”程晓涵说。
“你们俩分居却没有办手续，这证明你们俩还在犹豫，也证明你们俩还有感情。你和吴健这样分开住一段时间也好，冷静冷静，但别急着去把手续办了。你俩都仔细想想，是不是真舍得放下你们这段婚姻？ ”
“我说过，舍不得，但又能怎样？ ”
“舍不得就不要急着去决定，只要吴健不主动让你和他去离婚，你就不要提，就这样耗着。 说不定哪天他回过神来决定不要孩子就和你一起过；也说不定你哪天想通了，愿意为吴健继续治疗。 ”
“这可能吗？ 就算吴健想通了，他妈能想通吗？ 我告诉你，他妈要是在这点想不通，我和吴健就没法继续过下去。 ”
“晓涵，不管怎么说，你不要太冲动，不要急着做决定，就去把婚离了。 凡事要留个余地，给你自己留个余地，也给吴健留个余地。你就不能为吴健忍忍吗？平时多哄哄你婆婆，没准她一高兴就不再计较孩子的事了。 ”
“这是能哄的事吗？孩子对我婆婆来说，那就是第一重要的事。别的什么都好说，我不爱做家务等等我婆婆都能容忍，就是没有孩子这件事，他妈接受不了。 我也不怪她，她的心思我也能理解，谁不想有个孙子抱着；我也不怪吴健，谁不希望自己有个孩子。 我谁也不怪，只怪自己无用。 ”程晓涵一脸的黯然。
“唉，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晓涵，你也别太难过了，听我的话别急着做决定，再好好想想，啊？ ”王娟叮嘱道。
“嗯。 ”程晓涵答应着。 王娟拉着程晓涵，两人说着出了办公室。
王娟说要买些水果，两人来到超市。
“我买点猕猴桃。 晓涵，你呢，买点什么？ ”王娟问。
“算了，我一会买点牛奶带回去就是了。 ”程晓涵说。
程晓涵看着王娟挑选猕猴桃，奇怪的是，王娟只捡了几个软软的猕猴桃，她挑选的猕猴桃大多看上去毛毛糙糙、摸着硬硬的。 程晓涵也吃过猕猴桃，知道要软的才好吃，可是王娟为什么这样挑选呢？ 程晓涵不解地问道：“哎，你这挑的什么水果呀？ 干吗放着软的、甜的不选，专捡这硬的、不好吃的拿呀？ ”
王娟笑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猕猴桃软的好吃是不假，这硬的不好吃也是真。 我买回去一下子也吃不了这么多，硬的放上一阵，只要有耐心，等到它变软、熟透，那时你再品尝，自然就会觉得好吃了。 ”
程晓涵有所醒悟地点着头，说：“哦，你说的倒也对。 ”
王娟笑着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婚姻倒有点像这猕猴桃。 ”
“你开什么玩笑？这婚姻和猕猴桃扯得着吗？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情，我真不2明白你怎么就联想到一块了？ ”程晓涵说。
王娟不再笑，认真地说：“你看，这男男女女刚进入婚姻时谁不磨合个一年、两年，为大事小情吵个不休。 那时，咱们的婚姻就像这半熟的猕猴桃摸着发硬，吃着也不好吃。这没有耐心等候的，吵着吵着就把婚离了，家就散了。就像我们觉得这半熟的猕猴桃不好吃，等不了也就扔了，重新选择。 可那有耐心的慢慢等待其变软、变熟，最后却能享受果实熟透后的甘美。 晓涵，你看这婚姻不也是一样的吗？ 那些耐心等候的，最后总是能在婚姻里品尝到甜美的滋味。 ”
“嗯，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程晓涵被她的话触动着，呆在围城十多年的王娟说的这些话细细想来果然有道理。 程晓涵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我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喽，我和吴健之间不是简简单单地吵闹，我们之间有道不可逾越的坎，我怕我们等不到那一天就散了。 ”
“晓涵，你和吴健要真是这样散了，我都替你们觉得可惜。 听我的，再等等，或许吴健想通了没有孩子也要和你在一起。 晓涵，你也别太固执，你为什么就不能听听吴健的，再去治疗呢？ ”
“唉，别说这些了，烦！ ”程晓涵不愿旧话重提。 但王娟刚才的话触动着她，或许自己提出和吴健离婚真是有些轻率。
“今晚到我家去吃饭吧，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王娟说。
“算了，我没心情，以后再去你家吧。 ”程晓涵摇摇头说。 她不想、也没心情去王娟家欣赏她家恩爱的场面，两人分手散去。
程晓涵回了家，她受不了家里的冷清和静寂，索性打开了电脑，在网上闲逛。
程晓涵暗暗希望吴健能主动找到自己，说若是没有她生活就没了滋味，他要和她共同面对，哪怕是没有孩子也要一起生活。 程晓涵每日在等待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建立了博客，昵称“游离”。 每晚，她在键盘上敲打着心情文字，渲泻着自己的思念、无奈、寂寞。
敏感的程晓涵被张姨的话深深地刺痛着，什么时候自己竟被人看成了“不下蛋的母鸡”，在不知不觉中收养的婴儿竟是婆婆苦心寻来的“引窝蛋”；最可笑的是引窝蛋不但没有引来孩子，到了最后，自己疼爱的宝宝、婆婆寻来的“引窝蛋”
竟也被其亲生父母强行索要回去。 虽说婆婆的做法可笑、可气，程晓涵却没心思再计较这些，她在意的是宝宝没了，传说中的“引窝蛋”没了，这是不是意味自己命里注定就没有孩子呢？
要怎样才能让婚姻回到从前？ 要怎样才能让婚姻得以延续？ 程晓涵不敢想象，也无从想象。是像丈夫吴健说的那样，放下一切专心治疗？倘若自己放下一切积极治疗，最后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时，婚姻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得以延续吗？ 还是像朋友王娟说的那样，放下尊严，放下自尊，尽一切所能讨好婆婆，以婆婆的快乐为快乐， 以婆婆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 博得婆婆一家人及丈夫的同情，勉强维持着婚姻。 可是这样能维延多久呢？ 一年、两年？ 在婆婆的心里，讨好与香火谁更重要？ 程晓涵不用想也知道婆婆会选择哪样。 只怕到了最后，不仅没有了尊严，闹得满身的不是，仍会落得形单影孤。 程晓涵越想越怕，越想越没有信心，无奈选择了放弃。可是要这样放弃吗？放弃曾有的甜蜜和幸福，程晓涵不甘心亦很无奈。
程晓涵主动提出放弃婚姻，一方面是因为对婚姻失去了信心，另一方面也想成全吴健拥有常人能拥有的娇子绕膝的幸福。 即便如此，程晓涵还是极其渴望吴健能选择他们的爱情、选择她，和她一起共同面对、承担一生都可能无法生育的痛苦。
每晚，程晓涵坐在电脑前，听着音乐敲打着键盘，在博客中诉着自己的不甘心与无奈，让灵魂与文字赤诚相对。
她的博文吸引着另一个博友，在她的一篇“有一种爱叫做无奈”的博文后面，博友在文章后面留下评论，“我不知道你的爱为什么这么无奈， 但我能感到你字里行间的痛；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爱让你的文字这么痛苦，难道你的他不懂得珍惜你们的感情吗？ ”。 这篇评论触动着程晓涵，程晓涵简短地回复“你用不着明白是什么样的爱，也用不着知道是什么样的无奈。 只要有爱，要放弃就会有痛！ ”
程晓涵点击着对方的昵称“一笑而过”，循迹来到对方的博客。 “一笑而过”的博文里简短的描述着他的生活，他离婚了，带着女儿独自生活。 不同于别的博客，“一笑而过”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在博里责怪前妻的不是，只是简短地描述着离婚后父女俩的生活片断。 “一笑而过”的博文不多，但看得出来是一个性情坦诚的人。
一笑而过是一种对生活的态度， 可是真要在生活中做到万事皆一笑而过却是很难。 在程晓涵看来，自己和吴健还没有离婚尚处在分居的阶段，已然是痛不欲生，失去了对未来生活的信心。 可是这个博主，离婚后竟然还能以一笑而过的态度去面对生活。 程晓涵看着那些或长或短的博文，心里充满着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竟能对“离婚”一笑而过，从容面对生活？
此后，程晓涵习惯了博客中有对方的评论，习惯了博客上对方的问候。 不论程晓涵的博客有没有更新，“一笑而过”总会每天在她的博客上留下来过的痕迹。
有文章更新时，就写评论，没有更新就写留言问候。 这些评论与问候让孤寂的程2晓涵觉得心里暖暖的，这种博客上的友谊竟也让程晓涵有了些许的牵挂。
记得安妮曾说，“让我们在文字中看到彼此，让我们互相倾诉互相安慰，然后安静地认真地执著地去走接下来的路。 ”程晓涵抱着这样的心态，每次上博客都会点击对方的昵称，去看对方的心情文字，偶尔也留下只字片语。
或许因为痛苦有人分享、或许因为寂寞中有人相伴，程晓涵虽也无奈、虽也挣扎、虽也等待，却不再似先前的痛不欲生。 她想，倘若吴健最后仍然不能面对，不能与自己共同承担，不敢坦言说爱自己的全部，也包括自己的缺陷。 那么，即便离婚了，即使自己做不到一笑而过，也要学会从容面对以后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