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龙涵宇没有得到一个结果。
第二天，他前往乾元殿面见皇帝了。
殿内的装饰并不算华丽，却是以精致舒雅见长。地面上用的是剔透的金砖，极为硬实的质地，接缝细密严实，瞧不见一丝砖缝，光滑得像是一面水镜。
一脚迈过朱红色的门槛，双脚落地的感觉却是绵软而细腻的，那是上等的柔软地毯，明黄之中刺着朱红色的纹饰，却不令人觉得刺眼。
满殿都是飘逸的清香，不是极浓烈的那种龙涎香，却是令人心灵清澈，上等的迦南调制而成的香料自然不会逊色。
完颜子仲也是有些诧异，方才听宫人禀报云国的英王有事商议，如今人到了眼前，依旧是微微地惊讶了一下。
好端端的，会有什么事情呢？近来，吴国与云国都是维持着很好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事情要在今早前来商议？
“皇上，涵宇前来其实是为了个人的私事。”龙涵宇拱手施了一礼，静静地直视着他，凉凉地说道。
私事？这个更加没什么啦。他跟他能有什么私事呢？完颜子仲更觉得两个头大。
龙涵宇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尽量使自己显得温和些，淡淡地说道：“涵宇有事需要皇上帮忙。”
“哦。”完颜子仲这才缓和了些情绪，点了点头，道，“请讲，若是可以帮上，自然乐意效劳。”
龙涵宇将手中的画卷展开了，徐徐地说道：“涵宇在宫中寻找一位故人，这是她的画像。”
“哦？”完颜子仲颇为兴味，接过画像，仔细地看了看，立刻呆住了，这左边的哪一位不正是他家阿云吗？他说是故人，他们又是怎么一种关系呢？若是普通朋友，不至于如此郑重地亲自寻人吧？那么，恐怕就不简单了。
他思量了片刻，小心地探问道：“不知王爷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龙涵宇的表情有些失神，幽然道：“正是涵宇的爱妻。”
这话是吓死人不偿命啊！
完颜子仲觉得自己的心都漏跳了几拍，连着喘了几口气才有些好转，这……这怎么可能？阿云也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事呀，看他一脸郑重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诓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是昨日坐在惊鸿公主身边的宫女。”龙涵宇补充了一句。
完颜子仲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这位是你的爱妻，这位是……”这画像里有两位姑娘，希望阿云不是那一个所谓的爱妻，他的心脏受不住啊。
“实不相瞒，涵宇也不知道她会如此打扮，只是两个都是她。”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清冽得很，直直地传入皇帝的耳中。
完颜子仲不由得仔细地瞅了瞅，端详了一番，还真是有几分神似，原来阿云以前是这般打扮的。
他们两个真的是那种关系吗？他反复地在心里揣摩着。
“皇上。”龙涵宇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便提醒地叫唤了一声。
“哦，呵呵，只是觉得奇怪，想不到这个易容术会如此了得，不仔细看还真辨认不出啊。”完颜子仲打马虎地说了一句，脸上挂着几丝勉强的笑意。
“皇上，可否让涵宇见一见云儿？”
完颜子仲却是打听地询问道：“你跟阿……她真是夫妻？”
龙涵宇苦涩地一笑，道：“不算是。”
完颜子仲倒是的确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还是很满意有这么一个女婿的，有才干有才干，上得战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完全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与他们能干聪慧的阿云甚是登对，只是呢，他们家的阿云只有一个呀，若是嫁出去了，成了云国的媳妇，吴国岂不是后继无人了？要是他肯到吴国当上门女婿，他完颜子仲是头一个双手赞成的。只是这样的概率小得可怜，那么优秀的皇子，云国的皇帝怎么会舍弃呢？看来，他有必要提醒阿云千万不要招惹这个英王爷。
越是面冷孤清的人，也越是专情的，他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皇上，你……”
完颜子仲不待龙涵宇说完话便打断道：“既然不是，那么请王爷日后还是不要提及她了，你们俩恐怕不合适。”
龙涵宇眉目清俊，眼中却是闪动着坚毅的神色，话语诚挚至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与云儿曾经两情相悦，只是后来她失忆了，记不得我们的过往，我却是相信她心里还是有我的，我可以等她，一年十年二十年都无关紧要，只是做不到放弃二字。”
完颜子仲听着他感染人心的言辞，思及自己与姗姗的故事，不禁感同身受，有了共鸣的相惜之感，道：“却是如此，若是可以抛开宫中种种纷纷扰扰，携手白头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这话恐怕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皇上可愿意成全涵宇的心愿，容我见她一面？”
完颜子仲犹疑地看了他片刻，最后缓缓地说道：“好，不过就见一面，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龙涵宇心中的迷雾更是重重笼罩，为何不许他再见云儿呢？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吗？
他幽幽地叹息了一下，还是先去见云儿吧，走一步是一步。
完颜子仲带着龙涵宇往椒兰殿的方向而去。
龙涵宇看着椒兰殿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心里不禁颤了一颤，莫非云儿成了大吴皇帝的妃子？不然，他怎么会阻止自己？恐怕只有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了。
“公主怎么样了？”进入殿内，完颜子仲朝宫女询问道。
“公主昨晚似乎睡得不踏实，几次起来在外边走动。”宫女怯生生地回道。
“怎么不好好照顾公主？要你们这般奴才何用！”完颜子仲怒喝了一声，风风火火地迈步朝前走去，到了主室却是被拦住了。
自从那日起，阿云便不愿让他进屋，还专门找了个宫外的高手在外边守卫着，可不就是对付他的嘛。
“哎——”完颜子仲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头，朝里边喊道，“阿云，我是你外公，你还是不肯原谅外公吗？”
坐在内室描红的女子闻言挑了下眉头，轻松地耸了耸肩，也不去理会那边的动静。
先把外公晾一边，等会儿再出去。
“阿云，你要怎样才肯见外公啊？”完颜子仲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这丫头是不是学着她外婆那一招啊，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想一想，他一国之君，一连三番被拒之门外，不知道宫人们怎么说笑呢。
林梦清将手边的画做好以后，伸了个懒腰，略微整理了下服饰，道：“进来吧。”
龙涵宇听得那熟悉的声音，立刻愣住了，云儿果真在这里。
紧接着，他便跟着完颜子仲走进了屋子。
进了屋，他四处瞧了瞧，却见一名殊色明媚的女子慵懒地坐在象牙圆凳上，侧对着他们，这位便是惊鸿公主吗？只是他的云儿在何处？
完颜子仲几步走到阿云的身边，像是得到糖吃的小孩一般欢喜地握住她的手，道：“阿云，你终于肯见外公了，外公可想你了。你原谅外公了？”
林梦清连睫毛也不抬一下，淡淡地说道：“只是让外公吸取一些教训，我最不喜欢受人摆布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偏偏要推我上位，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外公一点也不疼云儿。”
龙涵宇诧异地凝望着座上的女子，那声音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她怎么会是云儿呢？云儿怎么会是惊鸿公主呢？昨日，明明见到的是另外一位啊！
好不容易消化完这样的消息，龙涵宇上前一步，颤声道：“云儿？”
完颜子仲连忙介绍道：“阿云，这位是云国的英王，你们认识吧，他说要见你一面。”
林梦清闻言背脊猛地一僵直，天哪，外公真是会做事，居然把这个她躲都来不及的王爷找过来了，这不是又一次跟她唱反调吗？
“外公！”她咬牙切齿地喊道，声音脆亮得很，连殿外的守卫也听到了。
“阿云，你是不是不想见到他？外公错了，不该没经过你的允许就带入过来。”完颜子仲像做错事的小孩低垂着脸沮丧而歉意地认错道。
林梦清能怎么办呢？道歉有用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后退一步的可能性，现在需要解决的是这个当下的问题。
心思一转，该面对的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与其一直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藏着，不如将事情给解决了，如此的话，两人也自在些，免得耽误了彼此，不是吗？
“外公，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你先出去，我有话跟英王说。”她温婉一笑，徐徐地说道，语气却是没得商量的。
完颜子仲看了看她，又瞧了瞧龙涵宇，思忖了一番，道：“真的不需要外公在场吗？”
“嗯，外公，你出去吧。”她点了点头，亲自将他领到门口，道，“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叙叙旧，把事情说明白了，有这么多人为我撑腰，还怕被谁给吃了不成。”
完颜子仲琢磨着也是这么一个理儿，便跨出了大门，临行时不忘喊上一句：“阿云，外公就在外边守着，若是他欺负你，就叫外公哦。”
林梦清答应了一声，反手将门给关紧了，一步一步走回了原处，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云儿。”龙涵宇温然地唤道，这个名儿在他的心里百转千回，如今叫唤出来竟然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哽咽。
这才是她的真实容貌吗？这才是她真正的身份吗？
“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吧。”林梦清嘴角掀起一抹没什么意义的弧度，淡淡地说道。
龙涵宇挑了个近处坐了下来，一瞬也不眨地瞧着她。
“其实我也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的。”林梦清摊了摊手，语调颇有几分无奈。
龙涵宇侧耳聆听她的话，端详着她的容色，想要记住最真实的她。
“林婉云是馨敏公主与前御史林大人的千金，本来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的，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灾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人祸，一家人没有去招惹旁人，偏偏却被有心之人摆了一道，落得家破人亡的凄凉下场，如何不令人悲由心生。”林梦清以稀疏平常的语气说道，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可是，这故事却是活在她的记忆里，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林婉云却是活了下来，她发誓要报仇雪恨，谁欠下的债便要偿还。可惜，她一个弱智女流如何做到呢，她只能想方设法寻找一条可行的渠道，无意之中，她发现了英王府的奇怪规矩，便不要工钱免费去做打杂丫环了。她只是想要用自己的聪慧为一家人报仇，借着英王的势力，这个仇早晚都可以得报的，所以，她千方百计地接近英王，而她也真的成功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该是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