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秀儿双手握住灵儿显得瘦削的肩膀,“灵儿,你知道吗?这个园子里就是欺软怕硬!比你等级高的使唤你,辱骂你,打你,你可以忍气吞声。因为你斗不过。可是和你一样只是一个丫头,为什么可以这样对你。她打你一巴掌,为什么不还回去?以后记着,软弱的人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灵儿温顺的点了点头。满眼的感激和愧疚。
第二日,依然是风和景明,万物峥嵘!秀儿从落霞居走出来时,浑身的舒畅和惬意,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感叹着朱熹的《春日》,有想融入这桃红柳绿、烟水碧山中的愿望。
“妹妹,正好你在这儿。我正要找你呢!”风烟的话打断了秀儿满脑的徜徉。
她回过神,讪讪地说:“是风姐姐啊!找我有事儿?”
“没什么事儿,只是姐姐我新听到一段乐曲,感觉很清新。想请妹妹听听。”
“是吗?”秀儿一听是乐曲,顿时来了精神,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吧。”
两人相携来到琴坊,风烟端坐在琴凳上,歉然一笑:“姐姐的琴技和妹妹的相差甚远,勉为其难就献丑了。妹妹莫笑!”说罢兰指在琴弦上轻轻一点,顿时跳跃欢快的声音踏着叮咚的节拍舞起来。
秀儿突然觉得自己像什么?像山泉,像林间明灭调皮的光斑,像偷偷绽放的一抹红豆,像婉转啁啾的山雀。她的脚步禁不住移动了起来,浑身充满了飞翔的欲望,她随着轻轻飘过的风儿旋转着,衣袖翻飞恍若轻盈的羽翼,向着那山,那水,那片凝萃着幸福与自由的地方飞去,群山在脚下俯首,碧水在影下汗颜……
骤然,琴声打断。秀儿一怔,狐疑的转身看着风烟。
只见风烟愣愣地看着秀儿,那陌生的眼神中有质疑、嫉妒还有让秀儿一阵心寒的愤恨。“姐姐!”秀儿低低唤道。“哦!看我,看到妹妹的舞就忘记了弹琴了。妹妹的琴声古韵悠长,舞蹈更是让姐姐惊为天人。”说话间,风烟已恢复常态。继续继续弹了起来。
秀儿站在那儿,再也没有了一舞抒怀的畅意,她看着风烟,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每日姐姐长姐姐短的女子。
“猜想着,你们两位就在这里,还真让我找着了。”一声男音打断了屋内的两人,两人回头一看,是关汉卿。
风烟忙从琴案旁走下来,来到关面前,羞答答深深一礼:“风烟见过先生。”关汉卿呵呵一笑,“不必客气。”说完,转身看着立在一旁默然不语的秀儿,“昨日听你说道自己的伤势,回去之后正好有一瓶上好的祛疤痕药膏,今天就给你拿了过来。”伸手递过一个浅绿色的小瓷瓶。
秀儿看了一眼,又抬头直视着关汉卿:“秀儿无功不受禄,怎么能白白要先生的东西呢?”
关汉卿也不分辨,只拉过秀儿的手,将药膏放在她的手里。“东西只有物尽其用方显其价值,放在我那儿只能白白浪费罢了。告辞。”说完转身离去。
秀儿看着自己手中的药膏出神,她猜不透这个关汉卿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先生对妹妹真是别有一番情意啊!”风烟走了过来,拿起秀儿手中的药膏,不无酸意的说。
秀儿淡淡地说:“只是碰巧罢了。姐姐想用就拿去吧!”
“姐姐又哪能用得上呢?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常常口无遮拦,说了什么,妹妹多包涵!”风烟摇了摇秀儿的胳膊秀儿给了风烟一个苦涩的微笑。转身望着门外,“姐姐,今日就到此吧,我有些累了。”
“沉沉朱户横金锁,纱窗月影随花过。烛泪欲阑干,落梅生晚寒。宝钗横翠凤,千里香屏梦。云雨已荒凉,江南春草长。”依红偎翠春将去,初夏生燥意。日日感春觉春去,睹物暗思人!
当青园那条笔直而繁忙的大道两旁垂枝攀叶的合欢树上,被一夜夏风吹起千万朵轻盈飘逸的羽毛状花朵时,六月也在紧张、期待、希冀中悄然而至。秀儿每日和风烟练习之后,就独自一人漫步在这南国的胜景中。娇娆多姿的花瓣柔弱纤细,似秀儿伸向这个世界的小小的触角,稍有异物就战栗不已。
华盖如荫的合欢撑起一把把巨伞,严严实实地将一个温馨的世界隔绝开,走在这些连叶子都填满诗意的树荫下,秀儿常常会想起那个人,袖中的玉簪温润滑腻,与肌肤相磨而倍觉光泽流转。玉簪为信,此刻,那人又在作何?
六月六日即是青葵园的花魁大赛。此时的一切排练皆停了下来。闲来无事,秀儿想起宦柔,想起这个对自己真如姐妹一样的女子。心生思念。就回禀月妈妈之后,在华蕊的相伴下去往菊心坊。
马车匆匆,奔驰往前。秀儿和华蕊聊着花魁赛上的一些琐碎之事,倒也悠闲惬意。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掀起车帘一角:“华姑姑,前面街道阻塞,不能通行。您看怎么办?”
华蕊闻声从车内探出头去,向拥挤的街道东西尽头张望了一下,“倒真是水泄不通!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活动,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来扬州啊!否则你看,这街道两旁围成了人墙,而街道正中则是净水过街,官兵站岗。”又回头对车内一脸好奇的秀儿说,“不如我们也下来看看热闹,像这种场面可是多年难得遇到一次的!何况我们整天在园子里闷着的人。”说罢从车上下来,又伸手扶秀儿下车。车夫将车赶到一个僻静宽敞之处等着,华蕊领着秀儿随着人流从缝隙中钻了进去。长长的人墙黑黑一片,秀儿想今日的扬州真是万人空巷!真是幸运啊!竟然赶上这样的稀罕事!
从早上等到太阳当顶。人群开始松懈下来,有人跺着麻木的双脚以缓和疲劳,有人朝尽头张望着,满脸的焦急和不耐。还有人实在无法忍受拥挤和太阳的炙烤,忽闪着衣襟找处树荫暂时休息,华蕊和秀儿也等得焦头烂额,不时踮起脚尖往尽头眺望。秀儿看到旁边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长须冉冉,矍铄斯文,就搭讪道:“大爷您好!请问今天要这儿要举行什么活动啊?”老者右手一捋胡须,呵呵一笑:“小姑娘,这不是举行什么活动,今天啊,有一位万岁信任的护卫大人要代替万岁来扬州巡查安民治理的情况。你说这样的事新鲜不?所以乡亲们都想一睹万岁亲信的风采。这不,都过来了。”
“哦,是这样啊!怪不得这么隆重!原来是迎接万岁亲使啊!”秀儿恍然大悟。可看看这天色,已是正午将近,这亲使的架子也够大的吧!这么多人都在这儿翘首以待。而他却优哉游哉姗姗来迟。
正自不平间,只听右方远远地有人传来,“亲使大人到!”呼啦一声,散去的人群围拢过来,秀儿顿感一股蒸腾的热气直冲脑门。她强忍着转身离去的冲动,站在华蕊的身侧往道中张望。
远远的,似是有几匹马疾驰而来,马上金色的旗帜鲜艳夺目,在阳光底下更是显示着一种无声的威严。转瞬间,已到眼前。
马上,几名侍从模样的兵士严肃恭谨,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几匹马闪身而过后,另有十多匹马为一组,马上侍卫手提武器,全身戒备!其后,又走来一骑,秀儿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眼睛跳了一下。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定下神,揉了揉发酸的眼,不错!正是他,那个骑马飞掠送她回青园的人!
那个戏谑地称她为小丫头的人,那个闪耀在阳光下露出迷人笑容的人,那个偷偷拿走她的香囊的人,那个送给她玉簪的人!更是给了秀儿勇气、力量、信念、温暖的人!可如今,望着眼前依然英俊如斯、清拔轩昂的他,秀儿感到一种颓唐和失意!她觉得他是阳光下高傲的神明,而自己只是暗夜里一朵静静绽放的雨花,一旦太阳出现,自己将烟消云散!
距离让本已深种的情意雾霭重重!她呆呆着、欣赏与贪婪地望着他,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嘴,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让秀儿迷恋!可也只是转眼间,留给秀儿的只是一个宽广坚韧的背影!秀儿遥望着他渐渐远去。心也随着一点点低落。眼前人,眼中事都已为浮云为空气!
“秀儿,秀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华蕊担忧的探问将秀儿的魂魄拉了回来。她歉然一笑:“不打紧的,姑姑,是刚才热的!”秀儿故作燥热的拿起丝绢扇了几下。
“没事儿就好!走吧,人群都散了。我们等人群散去就能过去了。”华蕊扶着秀儿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人群散去如江河之水注入万道小溪,迅捷而无浪!也只是一袋烟的工夫,道路上恢复如常。
再次坐上马车的秀儿已不复刚才的兴致盎然。沉默地盯着车的底座,眼神空洞无物。只是无聊时拿来欣赏打发时间的玉簪,什么时候已经成为每日必看的习惯。只是在悲伤时抚慰心灵的一个名字,什么时候已经在内心深处烙下了深深的印痕?只是在偶然想起时微笑释怀的一个身影,什么时候已经成为心头挥之不去的执念?
难道一扇门的打开就这么悄然而起细碎无声?秀儿惊诧于卢挚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给自己带来的影响什么时候已经让她无法控制!
思想盘桓间,车已到菊心坊。秀儿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和华蕊一起下车。
菊心坊,故人娇俏如昔!秀儿的眼睛和宦柔对视片刻!皆有熟稔已久的通透和喜悦!世间就有这样的朋友,虽一面之缘却已是相见恨晚,虽言语不多却心有灵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够彼此心领神会!秀儿和宦柔这两个性情中的女孩子此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秀儿,来!”宦柔拉着秀儿的手,到最里面的一个橱窗旁,“看看,我新研制点心!”眉眼间是和好友分享喜悦的骄傲和欣慰。
一朵莲花幽幽绽放,仿佛一位静静沉思的倚窗少女,无言而散发出来的文静淡雅足以让流过的眼神伫足。碧得透亮的莲叶上,简单的淡粉浓淡有致,每一瓣稍稍呈弧形围成一个圆形小巧的平台,平台上,一个着黄衫绿裙的少女云鬓低绾、粉面桃腮。秀儿将这款点心里里外外研究了几遍,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姐姐,这点心是一双手能做出来的吗?”柔儿噗哧一笑,拇指轻戳了一下秀儿的额头,轻嗔道:“傻丫头,不是用手做,还用什么做?几日不见,倒是痴了不少!”
秀儿一把抓过宦柔的手,十指青葱纤细,手心有薄薄的茧。秀儿摩挲着,环视着四周各色玲珑精巧的点心糕点,心里涌动着澎湃的感动:这样一双素色妙手,这样一位自尊自强,莲一般挣扎在命运的航线上的女子,在这个小小的环境里,将自己对生活的热爱演绎得如火如荼!她的点心,不,应该是作品,已经成为王公贵胄中炙手可热争相预购的精品!
秀儿敬重的望着眼前眉宇含笑、洒脱随性的女子,一言一语漾起的是浓浓的幸福与神采!这种神采秀儿从未见过但被其深深吸引!这一刻,她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女子!
“怎么?傻丫头,看什么呢?”宦柔轻刮了一下秀儿挺直的鼻子。秀儿回过神,娇媚一笑,“是傻了!想着姐姐的心思怎么这么慧质兰心!做出如此巧夺天工的点心!”
“秀儿喜欢吗?”宦柔小心托起点心。秀儿使劲儿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姐姐就很开心了。其实这款点心是姐姐专为你做的!自那日看着你离去后,我就很担忧。后来托哥哥打听没出多大意外,就更明白了你的处境。姐姐就想送你一款点心,一款独一无二、只属于秀儿的点心!经过这些天的琢磨和准备,昨晚刚刚做好,不想妹妹今天就来了!不用麻烦哥哥托人给你送了!”说着将点心放入秀儿手中。
“柔姐姐!这怎么使得……”秀儿惊诧于宦柔对自己的关注与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