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个恶魔终于被抓起来了。大人真是神武英明,我在这里谢谢大人了。”青娘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止不住想向所有人叩拜。月娘悄悄推了推她,示意她注意一下大人的脸色,不要自讨没趣。
卢挚回身敲了敲清雅阁的门,轻声问道:“灵儿,换好了吗?”听到灵儿答应了一声。回头又对站在身旁的卢文说:“卢文,去找一辆马车,带秀儿一起上路。”
“什么?”一句话引起了几个人的惊异和不同寻常的反应。只是片刻的愣神,青娘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心里的后悔难以自抑。
卢文将卢挚拉到一旁,低声说:“少爷,你想好了吗?一定要带着秀儿姑娘上路。老爷夫人那里你怎么交代?老爷的脾气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我怕什么,如果我爹不同意,我就住在京城永远不回去。”卢挚斩钉截铁的说。
“那样,这件事就永远没有了缓和的余地了。我想秀儿姑娘知道了也不同意的。再说了,我看秀儿姑娘满身是血,肯定有不少伤口,又被雨水淋着泡了大半夜,哪里还能支撑下去,如果经不住一路的长途颠簸有个什么闪失,我想到时少爷您追悔莫及。”卢文也不恼怒,忍气吞声的解释着。
“这……”秀儿的伤势他看到了。卢挚犹豫着,他不想再让秀儿离开自己,短短两天的时间,再见到的时候竟然是满身血污,难以辨清容颜。这个园子,外表富丽堂皇,却犹如地狱鬼门。
“大人。”不知何时,秀儿在灵儿的搀扶下站在了身后,虚弱地说,“卢文说的对,您看我这个样子,又是暴雨如注,我怎么走得了。还是按咱们原来的计划吧。”说完软软的目光乞求地看着他。
卢挚心里一软,走过去,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回头冷声训斥到:“青娘,我把秀儿交给你,好好让她养伤,如果再有什么意外,我不管你背后有什么背景,豁出性命我先要了你的命。”
“大人放心。大人放心,奴家一定尽力。”青娘连声答应着。依依不舍中,卢挚紧紧地抱紧秀儿单薄得将要消失的身子,心里恨意绵绵。“皇上的期限到了,我不能耽搁,否则就抗旨了。等着我!好好保护自己等着我!”他贴在秀儿的耳旁,低声呢喃着。
秀儿有些发烧的脸红红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真不习惯,可马上分别,她也无所顾忌,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是要把他的五官记得更清楚些。
“雨这么大,路上一定要小心。还有,这个太监请的有杀手,要防止他们营救。”
卢挚点了点头。下面大厅里,一切安排就绪,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启程。“卢文,你留下。不必和我们一起回去。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回来。”犹豫再三,他还是不放心。决定留下一个人保护秀儿。“青娘,安排卢文住下。”“是,是。”青娘老大的不愿意,可也无计可施,只好答应着将这座瘟神接下供起来。
终难别也要别!泪洒衣襟心若断,秀儿支撑着看着卢挚渐渐远去的背影,一阵颤抖,不觉晕了过去。
身上是永无休止的疼痛、燥热、不安、惊惧。
朦朦胧胧中,有不少人的说话声,青娘的,月妈妈的,华蕊的,她们都过来了,许是担心吵到她,又都离开了,屋子里静悄悄了。
似是听到了灵儿啜泣声,这丫头怎么还这么爱哭。她试着抬抬手臂,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儿。可怎么这么虚弱,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看来是躺的时间太长了。
“小姐,小姐,你醒醒,小姐的命真苦。好不容易遇到这么疼爱小姐的大人,可是,可是又遇到这样的不测。我怎么告诉你,你知道了又怎么受得了,还不要了你的命啊!”
秀儿的大脑一下子清明了起来,大人,大人怎么了?不是回京城了吗?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灵儿,灵儿。”干涩的嗓子声音也变了味道。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注视着头顶的帐子。
“小姐,你醒了!”灵儿扑上来,端来一杯水,扶起秀儿小小喝了一口。“你刚才说什么?大人怎么了?”有了一些力气的秀儿一点儿不放松的问道。
“小姐,大人,大人他,他。”灵儿支吾道。“告诉我实话,我刚才都听到了。你说具体点儿。”秀儿又往上努力了一下,灵儿赶忙拿过一个垫子垫在后背处。
“大人走的当天夜里,为了缩短行程,尽快到达京城,就在码头改了水路,谁知,谁知,江面上狂风大作,打翻了不少船只,船上人据逃出来的人说,无一幸免。”灵儿说着又哭了起来。
秀儿只觉得整颗心像是被生生剜除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抓住她,她大口大口的喘着,可还是窒息气闷。随之眼前一黑,倒在床上。夜,漫长而执着,云雾,猛兽一样侵蚀着周围,怎么挥也挥不开。
云的那端,卢文跪在那里,泪水纵横,乞求道:“小姐,我得去找少爷!我一定要找少爷!请您允许我去!”
“卢文,我和你一起去,即使是走遍整个长江,翻遍整个连绵的大山,我也要找到他。”秀儿往前走去,可双腿不听使唤,一下子栽倒在地。
“不,小姐,你重伤在身。还是留下好好养伤吧。只要我能找到少爷,就回来,回来告诉您。”卢文朝着秀儿磕了几个头,转身而去。
“你等等!”人已经消失了,秀儿怅然地立在那儿,在秋风中无知无觉。
秀儿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中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这一日醒来,才知道朦胧中的一切不是梦境。她呆呆的看着面前不听变换的人,耳朵眼睛全都封闭了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卢挚遇难了,这么半个月没有消息,九死一生,难以生还。
华蕊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一副失魂落魄、七窍俱离的神态。心里也是无法言说的苦涩和愧疚。青葵园里人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有人哀叹,有人惋惜,有人庆幸,有人暗笑。
月娘在这些天没有离开拢月阁半步,不管怎样,这个女孩儿无意中犯了错,却用自己的生命弥补着错误,并勇敢地救了自己,救了整个青葵园。青葵园欠了这个孩子一个人情。大人遇难这件事,她很难过,她能够体会得到失去爱人的痛楚。她看着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的小小的人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安慰她。
青娘找她,问她,以后该怎么对待秀儿?是和其他姑娘一样,还是多一份照顾。对于秀儿,她们都心存愧疚。
“还是等她好些了,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吧!”月娘埋怨地看了青娘一眼,当初如果不是她一力说要严惩,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尴尬的境地。
除了华蕊、月妈妈和灵儿,秀儿拒绝和任何人见面。脸色这几日也渐渐红润起来,只是吃什么,穿什么,干什么再也没有了自己的意见,像一个任你随意摆布的玩偶,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心是空的。
不觉已经小一个月了。青娘看着她这个样子,着急上火,这日,实在忍不住对着秀儿吼起来:“你到底要怎么样?想随着他死,我成全你!”说着递上一把刀。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秀儿默默地接过刀,看了半晌,又放在自己的脖子上,闭上眼睛,半晌,又缓缓地拿了下来,嘡啷一声扔在地上,一串泪珠流了下来:“他让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活着!”
“那就好。”青娘示意灵儿赶快将刀收起来,生怕一转身秀儿又后悔一样,“既然要活着,那你打算怎样?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只是有一样我做不到。放你出这个园子我做不到,因为即使是我自己也无法脱离这里,除非我在一夜之间让这个园子所有人消失。除了这个,你说吧!”秀儿闭上眼睛,好半天,才猛然睁开,眼睛里一片清明和澄澈。
她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入梨园,去青云社,学唱戏!”
“好,我现在就答应你。等你身体彻底恢复了,就去后院的青云社。只是入乐籍之后的制度你清楚吗?你……”
“我很清楚,这件事儿我早想过了。我现在仍然去流云阁弹琴,因为还有蒋姨娘。”秀儿丝毫不糊涂。她清楚什么时候青娘都不会做无利生意。
“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了。直到你登台演出,你就一直在流云阁弹琴。等到你哪一天红遍了江南,乃至整个中原,那时候就是你的天地了。”青娘感叹着,畅想着,仿佛这些都是不久之后的事情。
秀儿经过月余的休养时间,此时已是秋季,走出房间的秀儿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景致已是已是斗转星移,想想自己如今,心里更是悲戚戚难以自已。
她慢慢地走在落满黄叶的大道上,绣花软鞋踩在这些走到尽头的叶片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秀儿低着头,满目的萧瑟在焦黄的色调里显得更加凄凉而壮美。
她有些呆愣地看着,走着。偶尔匆匆走过的一两个丫头朝着她微微一笑,而愣怔着不知所以的她好半天才醒悟过来,转身冲着她们的背影傻呵呵的一乐。
灵儿跟在她的身后,心里一阵阵酸楚。以前机灵活泼的小姐哪儿去了,如今的小姐满身疮痍,心里的沟壑恨海难平。都说好人有好报,可为什么小姐这样善良淳朴的人却要经受这么多的磨难和打击?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如果老天有眼,也该睁眼了吧!
一阵秋风吹起,满地的黄叶迎风掠起,搔首弄姿地展示着优美的身段,顾影自怜地又回到地面上,和伙伴们窃窃私语。
“啊……”突然,秀儿面对着空旷的大道大声地喊起来,后面的灵儿被这突然响起的尖利高亢的声音吓得一蹲,捂住耳朵半天才明白,是小姐在恣意喊叫。
这一声响彻整个青葵园。楼上几个窗子打开了又合上,大厅里几个人探头看了看又各干各的事情去了。似乎这一嗓子在这儿是平常地再也不平常的事情。秀儿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什么不妥,而自己心中郁结的闷气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她半蹲着身子,两手呈喇叭状放在嘴边,朝着蓝的能拧出水来的天空又是一声更加高亢而激越的喊叫:“哎……”“灵儿,来,你也喊,快,和我一样!”
接着一连串的声音像千万只黄莺齐声鸣叫,“哎……”“哎……”……夹杂着阵阵爽朗的笑声在合欢树下如一道激情飞溅的瀑布使整个园子欢唱起来。
青娘站在楼上自己的房间的窗口,看着树下影影绰绰的身影,心里一阵轻松:“这丫头,终于有些活泛气儿了。这园子也沉闷了一个多月了,今晚是不是改热闹热闹了。”
月娘在华蕊的带领下,顾不得一贯维持的稳重与端庄,一路跑到大厅,远远地看着笑得弯腰捂着肚子的秀儿,泪水淌满了脸:“这个孩子,魂魄终于回来了。叫吧叫吧,早该发泄发泄了。”
华蕊愧疚地看着秀儿,手死死住着自己的袖口,仿佛在为秀儿加油:“受了这么多委屈,一定闷坏了!姑姑没有信任你,是姑姑不对!那个调皮明媚的孩子快回来吧!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姑姑都站在你的身边,再也不让你这么孤立无援!”
楼内的姑娘们拉开房门看了看,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自觉地各忙各的去了,可心照不宣地心里莫名的高兴起来,“这下青妈妈不会在无缘无故的训斥谁了吧!”
“落霞居的天上终于阴云散去,可以不必压抑着说话做事了。”
……
“灵儿,走,我们去青云社看看。”坐着一堆树叶上休息得恢复气力的秀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喊了一声,就朝着后院的青云社走去。
灵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心里那个美!嘴上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儿。看着前面走得脚底生风的小姐,不住的傻乐。
落霞居,分为前后三重院落,前院是接待客人,祭奠戏剧先辈训示和召集所有成员的地方。而中院则是演员们练功排练之地,俗称练功房。而后院供演员们住宿和用餐。
秀儿推门走近前院,静悄悄地空无一人。隐隐约约能听到依依呀呀的唱腔。秀儿加快脚步,穿过穿堂往后走去。
中院院子里,四周摆放着刀枪剑戟等道具,十多个男男女女穿着宽松的练功服手里舞着兵器或走着台步或踢腿抻腰。
秀儿看得眼花缭乱。她刚走两步,“嗨,小心!”一杆系着红色绸布的枪直刺过来,秀儿一哈腰,躲了过去,伸手一把抓住枪杆,瞪着眼睛看着枪杆的主人。
“身手不错嘛!挺敏捷的!嗨。”秀儿手上一松,枪被抽走。
秀儿有些愣愣地看着继续舞动得如银蛇狂飞的那名女子,脑袋一歪,努力搜寻着记忆深处,自己不认得她啊!
“小心!”一声浑厚有力的男声在身后响起,秀儿反射地往前一跳,转身看着身后,一节棍子擦着衣襟堪堪躲过。
秀儿拍了拍胸脯,这要是扫上一下,还不痛上半天。
“不错!是块儿好料子!”耍着三节棍的白衣男子飒然一笑,手上不停,脚下划着方步转身。
“看我的白绫!”
“我的飞天剑来了。”
左一声,右一下,秀儿顾不得思考,左躲右闪,腾挪闪跳,全用上了。一会儿工夫就是香汗淋漓。
“住手,住手。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就开战啊!”秀儿一边躲闪一边叫着。
“住手,快住手!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这么多人欺负我们小姐一个。”灵儿不管面前是什么,一看小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不要命地扑了上来。
“哈哈哈哈。都停下吧!怎么样?我给你们挑的这个小师妹,你们可满意了?”爽朗轩昂的声音制止了所有的动作。
“先生!”刚刚还混乱的院子转瞬间安静了下来,各自练功的人员整齐地站成两排,齐齐抱拳。
“不必客气!各位,这就是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起过的,给你们选的小师妹,艺名珠帘秀,大家打声招呼吧!”
秀儿微眯着眼睛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汉卿。心里似乎明了了什么。刚才这些人大概是试探自己的。看来自己通过了?
她呵呵一笑,看着面前这些男男女女,神色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女的标致,男的英武。到底是演员,确实不同凡响。不过想一想,整个青葵园就没有普普通通的平常人,这可能就是青葵园的特点吧!
“曹娥秀。”“解语花。”“赵真真。”“刘燕歌。”“胡梁轩。”“余舒桓。”……
秀儿一个个看过去,点头示意。认识过后,秀儿说了一些请多多关照的场面话,之后各人散去,院子里恢复如常。
汉卿和秀儿也不再打扰他们,往外走去。
“看起来气色不错!想必是想开想透彻了很多事情!”汉卿看了看秀儿的脸色,决定不再避讳一些话题,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不如早摊牌早完结。
“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我也只有面对现实,只是吸取了教训,以后不会再做梦了。”秀儿平静地看着前方,伸手掐下一片道旁丹桂上的一撮小花,放在鼻端,闻了闻,一瓣一瓣地掐下来扬在空中。
“梦是不能断的,否则生活还有什么希望!只是这样梦不要寄托在别人身上,要寄希望于自己,靠自己的努力去实现这个梦,才更切合实际一些。也少受些伤害。”
“先生说得是。那我进入梨园拜师学艺是不是就不要寄希望于先生呢?毕竟先生的目的我不清楚,从一开始就不清楚,先生为什么对我如此?”秀儿也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没想到,这么快我的矛就遇到了我的盾,说实话,无利不早起,我有目的,我是一名剧作家,我一生的抱负就是用我的笔写我看到的不平事,让人们明白我的戏剧,从中看清社会,看清人生。
而一名剧作家需要一名优秀的演员才能体现出剧本的价值,好的演员能够充分将作者的意图、心情表现出来。而你就是我认定的好的演员。所以我要不遗余力的帮助你。除此之外,还有惜才爱才的感情在里面!”汉卿背着双手,语重心长的说。
秀儿扔掉手中的花瓣,转身一板一眼地在汉卿面前跪下,“听完先生所言,秀儿实感惊惶和愧疚。可既然先生如此抬爱,秀儿不说什么客套话,只是请受秀儿跪拜!因为先生高义受得起这礼!”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汉卿搀扶起秀儿,有些忧心地说:“今日,这青云社的众人算是认同了你。也许是含着对你的敬佩,你不知道,你的英雄之举在青葵园里被传地神乎其神,如今所有人对你都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