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森特经历这样的事太多了,被人诬陷和受到侮辱就像饿肚子一样平常。但他决定改变他的处事方式,进行以牙还牙的斗争。所以他非常平静地回答他:
“我很遗憾,神父,我与斯蒂恩的接触不存在给她造成任何麻烦,我们之间是无可指责的。此外,我认为这是一件完全与神父无关的事,你应该呆在你形而上的事务范围之内!”
神父的绝招是到处游说温森特的模特,他愿意出钱请他们拒绝为温森特摆姿势。结果是谁也不听他的,温森特的敦厚与善良终于在纽南小范围内得到了回报。
温森特从斯蒂恩的口里得知,使她怀孕的人恰恰是教堂里的一个神父。
过不了多久,温森特到他朋友的家里,取出了那幅《吃土豆的人》,画面已经干了,上面布满灰尘,而且密密麻麻地粘上去许多苍蝇。温森特用刀子刮着这些“为艺术而献身”的小生灵的时候,竟把自己和它们比较,他感到非常有意思。
然后他做了一次细致的加工,画上最后收尾的笔触,再用蛋清涂上去,阳光下一幅成功的作品显示出了它勃勃的生命力。他觉得自己终于捕捉到了那正在消逝的事物中存在着的具有永恒意义的东西。从此,布拉邦特的农民获得了不朽的生命。
温森特决定在这个时候去安特卫普,那是比利时的艺术中心,他希望在那里能获得正规的教育。弟弟提奥邀他去巴黎深造,他觉得还为时过早,但总有一天,他得向巴黎进军的。
8 香槟不是快乐,而是忧郁
对一个画家来说,安特卫普真是一个百花园。
温森特在激情催促下迅速投入了工作。一方面与美术学院取得联系,争取入院学油画,另一方面在街头或酒吧寻找模特。
他在一家咖啡馆里雇到了一个陪酒女郎,那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性格开朗、机智幽默。温森特已经越来越习惯于在作画时和模特谈话了,谈话时模特的脸部能保持着活泼的表情。
“你是一个非常快乐的姑娘,和你谈话是一种享受!你是否对喝酒感到惬意?”
“对我来说,香槟酒不是快乐,而是忧郁。”
温森特被这句富有哲理的话深深打动,自己观察人物竟是多么地缺乏洞察力。他由此懂得了在表现某种趋于表面的欢乐的同时,更应该着重刻画内在的悲哀和痛苦。
然后他准备为她画另一幅画。第一幅是一个巨大的头像,她的快乐像水一样清澈地在画面上流淌出来,他把那幅画送给了她。她对这件温森特认为是失败的作品还是感到很满意的,她说:“画面上的我能冲淡我的痛苦。”
第二幅作品并没有画完,咖啡馆的老板严禁温森特影响他们的工作,他用近乎粗暴的举动把他赶走,并不准姑娘上门找他。
温森特就在自己租的画室里对着镜子画自己。他第一次画出了两幅自己的肖像。
在安特卫普只有一个多月,这个曾因为被人称做“船长”和“铁厂工人”而自豪的温森特就日渐消瘦下去了。
每次一收到弟弟的钱,他就立即有意识地绝食,因为有钱在手里,他就不至于饿死,养成了一种习惯以后,钱一到手,吃东西的胃口就没有了,相反的是画画的胃口陡然增大,就立即出外找模特,直到钱几乎花光为止。他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因为已经连续穿了两年。
而这一切更能有利于他在作品中找到贫困与饥饿的灵感,正像咖啡馆女郎给他的启示一样。
9 你是在嘲弄你的教师吗?
安特卫普美术学院院长维尔拉特先生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人,他的外表与服饰都和谐一致,透出一种整洁与深沉。
尽管温森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在院长办公室还是显得过于寒碜,给人一种洁净的餐巾上突然出现一只苍蝇的感觉。维尔拉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异或厌烦的表情,这是一个涵养很好的老头。
温森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递上两幅布拉邦特的风景画,维尔拉特看了一眼,就像看他办公桌上的一只蘸水笔,然后他向旁边的一个教员指派了一份工作,再回头对温森特说:“画得不错,但是这种画与我无关。”
温森特赶紧递上两幅人物肖像。维尔拉特照样是毫无表情。
“好吧,明天来上课,不过你得自备油画材料。”
温森特成了学院的临时学员,所修课程是裸体人物与古典雕像。
裸体人物班有大约30名同学,由一个叫西贝特的教员教授这门课程。能够和各种各样的画家同处一室并看到别人作画,这是温森特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他感到新鲜,也感到很高兴,同时也可以省去许多雇模特的开支。这里每天都请一两个男模特。
温森特的同学们大多是25岁以下的年轻人,只有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他们由于年龄的关系,更具有紧迫感,所以比年纪小的同学更用功,而骄气往往在小同学中间体现出来。
西贝特先生经常停留在温森特的背后,看他勾勒线条,偶尔跟他说说话。
“我知道你很用功,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有进步。”西贝特先生对他说。
“噢,谢谢!”温森特没有其他更恰当的词语,专注于模特的时候,这种必须的应酬使他很烦躁。但是西贝特却有兴致把谈话继续下去。
“维尔拉特院长说,你的作品中间有某种可爱的东西。”
温森特很高兴,他发现西贝特没有对任何其他同学说过这句话。
温森特去看其他同学的作品时,他吃惊地发现除了他以外,整个班画人物都不加背景,画布上两个摔跤的裸体男人枯燥地展示健美肌肉,他感到很纳闷。席里柯与德拉克洛瓦所画的人物,人们从前面看也可以感觉到人物的背部,人物周围的空气感从画面上突现出来。同学们画肉体的颜色都是相同的,近看都很正确,但如果后退几步看,就非常缺乏明暗浓淡的变化,产生出一种不调和的效果。
他反过来再看自己的作品时,自信心就升腾起来。他的作品,从近处看,红底色上有绿的韵味,灰底色上有黄的韵味,拉开距离以后,反差使画面上充斥着空气流动的感觉,仿佛有颤动的光在上面倾泻。
有一些同学看到温森特的画,不以为然,甚至把他当作笑料。另一些同学却被他的画所吸引,有几个胆大的受到了温森特的影响,公然摒弃正常的教学程序与规则,与温森特一起探讨。有一个同学在画模特的时候,用大胆的表现手法,把阴影部分画得很肯定。这幅习作在班里流传的时候,引起一阵混乱,温森特给它的评价是“充满生命力”!
第二天,西贝特先生把温森特叫到他的办公室,严正指出:如果他胆敢继续沿用他的绘画方法,并以此来影响正常的教学秩序,他将报告校务委员会做出处理。
温森特耍了一个花招,这是他在经历众多的挫折以后总结出来的自卫的法子,因为他还得在安特卫普呆下去,在学院里呆下去,理由是:模特是免费的!所以他对西贝特先生唯唯诺诺,表示愿意矫正自己的“坏习惯”,而当这种事第二次被西贝特先生拿获的时候,温森特一脸懊丧,他拍着自己的脑门,哭丧着脸说:“啧啧啧!您看!我又粘上了‘坏习惯’!”背过身子以后,他就把舌头伸出来窃笑,像一个得逞的小偷。
虚伪往往能获得快感。对温森特来说,这种虚伪是迫不得已的。正像当初克里斯蒂说的:“不是我非干不可,而是我不得不干!”
有一天班里举行了一次素描竞赛,模特是一个日耳曼人。不用教师评分,温森特就知道自己是倒数第一,因为其他所有同学的素描都是一个样子,而他的习作与大趋势是背道而驰的。
温森特正好坐在第一名的背后,他是看到那个同学画完的。比例相当正确,但却是死的。
评出结果以后,温森特的天性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他在一些同学中展示和讲解自己的作品,并把第一名贬得一文不值。他还讲了已故的法国画家马奈的故事来比喻自己。他没有见到过马奈的作品,但他的作品造成的轰动效应遍及欧洲艺术界。1867年马奈举行个人画展时,他的朋友、文学家左拉曾发表一篇颇有影响的文章。他写道:
马奈先生与任何一位具有独特见解和强烈个性的艺术家一样,注定要在卢浮宫占有一席之地!
西贝特先生大为愤慨。
“你是在嘲弄你的老师吗?温森特先生!”“我最后一次严正申明,你必须改变你自己!”
温森特真的就着手改变自己。他把自己与其他的同学做了一个比较,他认为自己是有些固执和呆板,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曾经在监牢里关了十年的人,他下决心着手改变的是自己的外观。
他的牙齿越来越多地掉了,最多还剩十个,吃东西的时候,他尽可能不使用它,一骨碌就吞下去,以免不小心磕碰下来一颗。此外,为了不至于太强烈地感到肚子饿,所以他抽很多烟,弄得咳嗽加重,还有可恶的胃病,这些病症弄得他看上去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他对弟弟提奥写信说:
谁要是想画画,他一定要设法活下去。
所以他为了自己的身体去看病,医生说,这是一种全面的衰退,一定要注意保养。
不过温森特并不太伤感,众多的艺术家都有类似的经历:缺乏金钱,健康不佳,遭受歧视,孤立无援,终生受罪。德拉克洛瓦说过:一个画家只有在牙齿掉光,头发全无的时候,才能弄明白成功的奥秘。看来,掉牙齿或许是接近成功了。
他决定三个月学习期满,就到巴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