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定要在年前完成新产品的第一轮预售推广,我们技术部的建议是尽快将产品测试部分外包给第三方负责,否则时间上难度很大。”唐煜捧着电脑在海唯的办公室汇报工作,饶是素来面无表情的他在工作重压下也表露难色,抬头又看了眼一直在沉默的总经理,唐煜试探地说出自己思虑已久的想法,“大家都明白明年第一季度计划中的那个项目是重中之重,也都卯足了劲在加班加点做准备,只不过人手实在有限,还要顾及其它项目,资金也是个大问题。我知道你喜欢单打独斗,我也喜欢,但合作也未必会降低水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海唯,有事儿找你商量!”还没等海唯做出回答,陆铭就随手推门进来了,他和海唯没那么多规矩,一向随便惯了,可唐煜却一下子黑了脸,这位工作狂人2号,自动屏蔽任何对工作造成干扰的人或事,继续和海唯讨论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被无视的陆铭真恨不得把手里的文件砸到唐煜头上,公司里那么多员工,哪个不是和他打成一片,只有眼前这个怪人总和他不对付,偏偏这世上怪人往往都是人才,对于这位怪才他又能怎么办,为了公司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
海唯见陆铭确实也像有急事的样子,想了想便对唐煜说,“好了你先回去吧,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你们关于外包第三方测试的详细计划。”
若说公司里唐煜唯一服的人恐怕只有和他相似度极高的总经理了,他不太情愿地点点头,不过出去时依旧没给陆铭什么好脸色。
“这哪儿是技术部经理啊,不知道的以为是总裁呢!”陆铭冲着门外翻了个白眼。
“有事?”
“喏,看看!”陆铭回过神,把一个文件夹扔了过去。
“什么意思?”海唯只翻了第一页便停下来,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字面上的意思呗!”陆铭摆弄着桌子边的绿植,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与海唯对视了几秒后,他收敛了玩世不恭,坐下来正色道,“好了兄弟,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为这个合作案为难,我陆铭商业手段不如你,但这点人脉背景总还是可以帮上忙的。”
海唯皱眉,从看见白纸上陆氏2个字起他就明白了陆铭的用意,许是短时间失了状态,他垂下眼帘,声音有些低哑,“事情还不到这个程度……”
可陆铭却摆摆食指,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咱们俩认识多少年了,就别弄这些虚的了。这个项目我们独自吃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总部的命令最晚周末就会下达,到时候再找不到一个合作方,我们可就只能接手M集团那种蛀虫了。”说完自己也紧蹙起眉,脸上写满对高层的不满,“我是真不明白总部是怎么想的,半年前的事情都忘了?M集团,单看他们那个总经理就知道根本就是目的不纯!”追人追到这样不顾脸面的程度,徐大小姐您也得先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再做决定吧!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陆铭,”海唯并不避讳地重新看向他,“这完全是我个人的原因,你没必要拖自己下水。”虽然常以“回陆家”为由奚落他,可没人比海唯更清楚陆铭对于接管家族企业的芥蒂丝毫不逊于自己与顾平的水火不容,他做不到让好兄弟去替自己的自私买单这样的事情。
多年的兄弟了,海唯的所有顾虑陆铭在做这个决定前早就想好了,他故意说得极为夸张又轻松,“商场上都是带着个人偏见的,你这是突然有了七情六欲后不适应而已。再说了,又不是你一个人,全公司的人都看不上那个M集团,跟他们合作,这项目还能不能愉快做下去了。”见海唯不为所动,他心思转了转,“当然了,我也是有私心的,要是合作案真成了,陆氏大赚一笔,老爷子那我也算有个交代。”
“徐春雨找的是新上任的副总裁,Paul,以我们和他的过节,怕是没那么容易让我们过关。”海唯轻叩着桌面,脸上依旧阴云密布。
想起那个在英国无处不和他们作对的白人陆铭就嗤之以鼻,冷笑道,“要不是你先放弃,他怎么可能坐上那个位子!刚上任就拿咱们开刀,Z公司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行了,别苦大仇深了,陆氏在国内这个领域怎么也算有话语权的,加上回来这半年咱们的业绩,总部那边怎么也不会太不买账吧,最坏的结果,”他耸耸肩,“大不了咱俩辞职不干了,干脆自己开个公司,不受气,还能把他们的生意都抢过来!不过说好了,真有那一天你可不能让唐煜再在我这作威作福啊,要不然我就真和你散伙!”
海唯沉默了许久,终是败在他这一通义正辞严外加胡搅蛮缠下,眼下的局面他也是真没办法了,眉目逐渐舒展开,最后很认真地说了两个谢字。
终于被自己说服了,陆铭总算松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又突然感慨起来,“真是羡慕你啊,无家一身轻。”他咬了咬下唇,椅子转向窗外,自嘲地笑了笑,“祝贺我吧,又恢复单身了。”
海唯瞥了他一眼,只是一眼却看到他晦暗的眼睛里隐约闪现的水光。似乎从那天醉酒开始,这个结局就已然露出了端倪,海唯不好去评价,只是盯着手机屏保上的那张笑脸,轻轻地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他们两个人都笑谈自己是没有弱点的人,多少次了,就是这个特点让两个完全靠个人能力的中国人在国外深不见底的商海厮杀出一片天地,可如今,只怕这样的豪言壮语对他和陆铭来说都是过去了。
陆铭情场失意不愿意回家,下了班非闹着一定要去海唯那里蹭饭,海唯拗不过,只好带着他回去,谁知两个人刚下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就又看见了那辆从周一起就雷打不动在此等候的红色跑车,紧接着徐春雨便满脸笑意地从车上下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精致的袋子。
陆铭握拳轻咳很识相地没笑出声,海唯倒像是压根没看到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扔给陆铭,留下一句“你自己开车过去,我先去接清幽下班”后便从另一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压根就没有打算理睬徐春雨的意思。
“顾海唯!”刚刚还刻意温柔得让人酥软的声音瞬间就变为被忽视后的恼羞成怒,徐春雨本就是大小姐脾气,能这样接连被忽视3天已然到了她忍耐得极限,宴会上、英国街头、公司里……好像从见第一面起,他就始终是这个冷冰冰的态度,她这样不顾面子尊严却换不来这个男人的正眼相看,徐春雨咬牙切齿地把袋子摔到地上就要追过去,却被陆铭伸出的手臂及时拦住了。其实陆铭一点也不想招惹这位,可顾海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今天如果拦不住人,那他自己就可以直接去当晚餐了,眼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凑上去。
“徐总,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大可以上班时间来公司里说嘛,当然,下班时间和我说也一样,你也知道我们顾总向来不喜欢私人时间被打扰,脾气又是出了名的差。因为这样气坏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你说是不是?”陆影帝火速上线,还好心地帮她把袋子捡起来,当然,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看到了那个奢侈男表的耀眼LOGO。
一番话说完,不远处的车辆刚好发动引擎驶出去,徐春雨气结,用力拨开横在自己身前的那只可恶的手臂,讥讽的话语在横眉怒目间脱口而出,“堂堂陆家长子嫡孙放着这么大家业不去继承,却甘心人前马后地做个跟班,陆铭,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若说刚刚的好言相劝是拖延之计,如今海唯走了,他也没必要再赔着笑脸,尤其是这每个字刚好戳中他的雷点,“总比某些不自量力还道德沦丧的人强。”陆铭脸色沉下来,将袋子放到她脚边,稍低下头语气凉凉地开口,“给个忠告,这种贴身物件徐总以后还是少送吧,你不知道顾海唯现在的衣食住行都有人负责了吗?”说完转着车钥匙离开了。
他最后说的话声音不大,却因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异常刺耳,公共场合徐春雨努力让自己不失态,梗着脖子冷哼一声,“好啊!等合作案达成了我看你还怎么躲我!”她边走边拨通了一个电话,“喂,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声音逐渐消失在车窗里,而那个装着手表的袋子也被弃置在了停车场中央。
这边刚驶出停车场的陆铭还在满心期待嫂子会做什么招待自己,那边的海唯其实已然叫好了外卖,压根没想让上了一天班的清幽再辛苦。先是给清幽打了电话,响了两下被挂断,他皱了皱眉,也没太多想继续向杂志社的方向开。
圣诞特刊已经完成印刷马上就要发行,预示着澄心杂志社这一年的辛苦也就即将告一段落。快下班了,大家都松懈下来,三三两两有的在研究下班后去吃什么,有的则围在一起讨论圣诞血拼,谁也没想过一条爆炸性新闻的突然出现扰乱了所有人的节奏。
“W设计首席设计师被曝作品涉嫌抄袭!”本在刷微博的秦彤彤突然失声尖叫,惹得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先是纷纷对着手机电脑一番搜索而后脸色俱是大变。
冯主编那里显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她边打着电话边不停走来走去,虽是听不见说什么,却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满脸的焦急。
“搞什么!我们刚做完他们的采访就曝出这样的事情,这些天都白忙活了!”李然愤怒地敲了下键盘,瘫在椅子上,这次的采访他是主摄影师,跟着去工地跑外景人都累瘦了一圈,实在有点难以承受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
“你先别急,消息还不知道是真是假。”杂志社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同事劝说着,他负责的是这次的采访工作,也算亲身感受了W设计的文化氛围,怎么想都不应该啊!
“明哥,您也算媒体这行的老人了,这些消息哪次是空穴来风的。”几个年轻同事虽未参与,但多少和李然一样也怀着沮丧的心情。
“网上知情人爆料说他们的被指控的是前些日子获奖的那个设计稿抄袭国外某设计作品,这个奖知名度挺高的,弄不好会造成国内设计行业的大清洗。”彤彤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陆续将网上的消息念给大家。
“不会那么夸张吧,W设计也算国内设计行业的金字塔尖了,怎么可能聘用这样的人做首席呢,你们说会不会是炒作?”
“你当是炒CP啊?谁会拿这种职业污点炒作!”
“那咱们圣诞特刊怎么办啊!官博早就发消息了,预售都开始好几天了!”
主编还没出来,大家激烈的讨论着,不好的信号逐渐加强,清幽没听几句,独自走到外间给溪韵拨了个电话。
“喂,姐。”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溪韵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溪韵,网上你们公司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清幽紧皱着眉头,第一时间要问个究竟。
“姐,公司里已经为这事儿乱成一锅粥了,中层以上领导正开着紧急会呢,苏姐现在人联系不上,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已经通知所有人都暂时不能离开。”溪韵声音压得低,估计是场合不太方便,“唉,主管出来了,姐我不能多说了,再联系啊!”说完就赶紧挂了电话。
看来事情是真的……清幽握着电话有点不好的预感,等她走回去时,主编恰好也通完电话从办公室出来,一众人赶紧围了过去,却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去询问。
冯眉扫了眼大家的脸色,定定神向所有人告知,“都知道了吧,我刚刚和W设计通了电话,他们已经收到了美国那边的律师函,那个叫苏烨的设计师目前不知所踪,作品抄袭是否真假一时还很难下定论,他们的公关部正在竭力解决这件事情。”
本还抱有一丝希望,这下真的只能接受现实了,“主编,那我们这期特刊怎么办?”特刊内容本来就少,与W设计的合作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三,周末就是圣诞节了,这时候即使再替换别的内容也是于事无补,只有废掉这一个结果。
“W设计说会赔偿我们这次的所有损失,但事情现在还没有定论,所以前提是他们并不希望我们撤掉这期稿子。”短暂的沉默后,冯眉道出了公司那边的意见。
澄心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多年共事的默契,大家很快读懂了主编眼中少有的犹豫不决:谁都知道经济损失容易赔偿,杂志的信誉却极容易瞬间被摧毁,尤其以澄心这样向来标榜业界良心的杂志,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弃这一特刊,巨额的经济损失和赔偿足以让他们这个杂志社垮掉;可若继续刊登,那遭受的就是杂志声誉的灭顶之灾,无尽的谩骂与读者的不买账也足以让他们在未来无翻身之日。
无论当下做哪个选择,杂志社似乎已然被拖累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其实这次采访的人都是他们的年轻团队,没有提及苏烨这个人,或者我们冒这个风险?”有人试探着向好的方面分析。
“不行。”一直没说话的清幽提出了反对,“这期的采访中心点还是W设计人性化、创造性的企业文化,实际是一份变相的企业宣传,一旦发行,我们怎么也躲不开网民的指摘,他们会质疑我们杂志的是非观,那样等于彻底砸掉了我们澄心的招牌。”
“但是如果违约要巨额赔偿,我们的投资方能同意吗?”雨兮也明白清幽的意思,可走另一条路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早不曝晚不曝偏偏在咱们发行特刊的时候,我都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整咱们!”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气话,清幽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却也不敢确定。
“行了!都别说了!”冯眉大声发话,“你们先都下班吧,我自己想想。”说完便独自回办公室去了,所有人停留在原地,一屋子愁云惨淡中谁也不想这么早离开。
海唯在楼下等了一会儿还没见人出来便又打了电话过去,电话还是挂断,只是很快收到清幽的消息,说今天工作忙晚点回去。海唯望了望高楼上依旧亮着的灯,给陆铭拨了电话后便坐在车里安心等她。
清幽是倒数第二个离开杂志社的,临走时她望了眼主编办公室,满室的灯光下冯眉颓废的身影一览无余,这个她从在校读书时就引以为榜样的女人从来都是意气风发、潇洒自如,不输于男人又不屈于盲流,在纸媒逐渐衰落的今天依旧将澄心杂志社办的风生水起,大概从未想过她的心血竟也会有毁于一旦的时刻。想到冯眉平日对她的指引照顾,清幽看得心疼,更多的却是自责自己在这个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样的情绪一直蔓延到她走出写字楼,脑子里还在想补救的对策,要不要找夏阳帮忙呢,还有她那个一闪而过的怀疑……想着想着就连前方挡着一具身躯也没有看到直愣愣地就撞了上去了,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清幽抬头,果不其然就对上了海唯黢黑透亮的眼眸。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走路撞人的毛病?”责备的话语到了他这里却始终带着温和又宠溺的笑意。
“你……”清幽愣了一下,随即惊讶地看向他,难怪刚刚她撞上来时感受到的首先是不同于往日的寒气,难道从打第一个电话起他就一直在楼下等着自己?
“好了,外面冷,有话回家再说。”似是读懂她惊讶的目光,海唯刚想说些什么,注意到她冻红的鼻头,只是快速把人拢到怀里,什么也没说先带上了车。
清幽乖乖地坐进副驾位,却依旧情绪低落,短暂的路途她只是沉默地抱着海唯为她提前准备的奶茶,海唯也没急着追问,只是安静地开着车。
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清幽快吃完了才发现,“你怎么点了这么多菜?”
“本来陆铭要来家里吃饭的,你今天下班晚,改天吧。”海唯想到陆铭面对一堆外卖盒子又被放鸽子后暴走的场景,倒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你总是这个样子,他会和你友尽的。”清幽叹了口气,本想调节一下气氛,到最后却自己实在笑不出来。
“工作上遇到难题了?”似乎觉得给她调整的时间够久了,海唯坐到她旁边。
“你看新闻了吗?W设计被曝抄袭,我们杂志社的圣诞特刊刚好做的就是他们公司的主题采访。”清幽闷闷地把事情简单说给他听。
海唯对她的工作了解得不多,此时也只能当一个倾听者,“你说面前有两条路,都是死胡同,一条是杀鸡取卵,一条自取灭亡,是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海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魏编辑,死胡同只是一个平面上的概念,其实从立体上看,你只要翻过胡同的围墙就可以脱离困境,不过,外力的营救会更有效。”
清幽听得懵懵的,迷茫地看着他。
“当然,任何一种选择如果丧失了底线就没有了进行下去的必要,对吗?”海唯那样聪明的人,听完就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下比起解决问题,她更需要的是自己对她坚守想法的肯定。
清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之所以进澄心杂志社就是看中了它固守本真的办刊原则,可是她这样想,主编也会这样想吗?海唯自己不也说处在一定位置有许多身不由己吗?还有那些投资方,遵从本心又能对抗得到现实吗?
海唯收拾着碗筷间隙注意到她还在紧锁着眉头,顿时神色凝重起来,这是他最看不得的。其实他多想她不那么辛苦,可以远离工作中、社会上那些复杂纷扰,可他知道她很喜欢这份工作,也知道她一直以来的职业梦想,既然她想遵从本心,那他当然会帮她守护好这份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