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门就这么被撞开了。
强烈的阳光涌入,他几乎已经适应不了外界的光线,随着那声愤怒的巨响,他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心下却惊慌成不知所以。一个俊挺的身影,如同阿修罗一样,步步踏进。
付康久唇色苍白,如同匍匐在地的奴隶,失措地看着柯衬千一步步向他走来。
那个如影随形缠绕在楚云落身边,给了他深深阴影的男子,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他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揪住他的衣领,眼神淡定却是死一般的冷酷。他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看到他的一瞬间,付康久浑身开始瑟瑟发抖,多日以前,所有人面前,这个人戏谑却凶狠的一拳头,几乎打灭了他仅存的尊严和斗志。从一开始,他就以绝对的高姿态出现并用不可逾越的优越感,宣告对于楚云落,他是他不可战胜的对手。
付康久面如死灰,眼神沉寂。
柯衬千清俊的脸上惯有的温然笑意消失不见,他抓着付康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侮辱过你,你要我怎么道歉都可以。楚云落呢?你把她,还给我。”
付康久深深低下头去。
如果非要评个输赢,最起码的,不过是他永远及不上他那么爱她。所以最后,他是等着她的良人,而自己,是凶手。
“柯衬千,
呵呵,好久不见哈,你好吗?还有,杨晴好吗?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如果你可以收到这些信,希望你不要拿给杨晴看。她其实一点也不是没心没肺,她心事可重了;如果她可以把我忘掉,那就干干净净忘了吧,不要让楚云落成为阴魂不散的罪孽,铺盖在她原本那么干净的天空。
所以,我对你,是不是有点自私了?好吧,如果多年以后,你可以找到真的可以陪你走到最后的那个人的话,就一并把这些烧掉吧。你也把我忘了,越干净越好。这样,大家都可以平静的生活。
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大概还没有把我失踪的事情告诉我的父母吧。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暑假马上要到了,再也回不去的我终究会揭开谜底,我不能承受想象着他们失去我的痛楚。那又能怎么办?好好孝顺你爸,他很不容易。
有一天,会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把这些信交到你手里。也许那是等待了三十年,重新以苍老的姿态回到二零一四年的我——我们终究还会站在故事开始的同一个时空,然而那时,你依旧玉树临风青春正好,而我等了那么久,早已经满身风尘。
你不会再认识我,可我一直记得你。
愿君安好。”
我放下笔,心中的酸楚再次蔓延上来。离开家已经四个多月,一个学期终于被我堂而皇之地翘掉,然而翘课于我竟然也成了奢望。我长叹一口气,拿起旁边的笔记本,准备给明天的猴孩子们备课。宿舍的门忽然被敲响,轻柔却急促,我探出头去懒洋洋地问:“谁呀~呀~~”
来人穿着红色的汗衫,脸上的伤痕还隐约可见,汗水顺着鬓角流淌,汗衫也潮潮湿湿地被浸透。我从桌子上跳起来,打开门问:“才新哥哥!你咋来了?出啥事了嘛——”
“小,小树,”他气喘吁吁,眼神依旧有些躲闪,里面的焦灼却清晰可见:“你去看看欧阳夕安吧,她被爹关在家里不吃不喝好几天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点不妙,勉强笑了笑问才新:“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才新长叹一口气,抹了一把汗,我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他,他无意识地接过来擦了一擦:“唉,这孩子不懂事,家里给她说好了一门亲事,她却忽然说跟——跟卖烧饼的卢建军好上了,可,唉……爹这也是为她好。”
果然,杨伯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欧阳夕安能走出这一步,让我很欣慰,但是杨伯伯对我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的雷霆手段我却从来没见识过。记得以前的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张国荣和叶倩莲的《夜半歌声》,里面女主角的父亲因为婚姻而禁锢女儿的戏码让我一度叛逆了好一阵,这种做惯了主的老当家,一向不是好打发的。
我点点头跟才新说:“好,才新哥,我们走吧,现在就去。”
又是同样的一段路,这一次是我和杨才新一前一后,结实的小伙子肌肉紧张,一本正经地在前面带路。我踢着小石子,看着他四平八稳的肩膀,心不在焉地跟着……杨才新不时回过头看看我跟上了没有,又马上局促地转回头去;沉默地太久,他感到尴尬,又嘱咐我两句:“你得劝劝欧阳夕安,别这么固执,老是不吃饭怎么行呢?”过了一会又加上一句:“爸妈也是为她好。”
我笑了,歪歪头问他:“才新哥,你是更在意欧阳夕安不肯吃饭呢,还是她不肯听话嫁人?”
才新涨红了脸,嗫嚅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嫁给想嫁的人,欧阳夕安自然就会吃饭了。你也那么年轻,是她哥哥,应该会懂她的心思啊……”
我不知道杨才新听了我这番话,会不会后悔请我过来。因为他也来不及后悔了,不远处杨家的门口,正正地跪着一个人。
才新一个头两个大,慌忙跑上去站在卢建军跟前要拉他起来,急躁地说:“你怎么又来了?你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也没用的!”
卢建军坚定地望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来一丝渴求:“才新哥,求你让我见一眼欧阳夕安吧。”
我似笑非笑地在一旁看着,杨才新不知道如何回答好,慌乱的目光投向了我。卢建军随之看到了我,疑惑了一下。我轻轻笑着走到他跟前:“你好,我是小树。”
他脸上疑惑的表情消失掉,看来欧阳夕安果然是和他讲过我的。杨才新叹了口气,拉了拉我说:“我们进去吧,别管他。”
我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冲着卢建军说:“喂,你觉得,你能给杨欧阳夕安些什么?”
卢建军脑筋转的很快,他想了一下,憨直地说:“俺,能让她高兴。”
我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笑的开心。这就够了,真的。
三十年的距离,才让我懂得这一点。
我曾经住过的欧阳夕安的卧房跟前,开到荼蘼的花儿已经纷纷凋落,本来整洁而有意趣的小院子,现在有些萧条。欧阳夕安娘正端着一碗饭,站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她:“姑娘,你好歹就吃一点吧。娘给你煮了你最稀罕的打卤面。”
房间里面没有声音,身旁的才新和我一起站在院子门口,我听到他微微叹气。
欧阳夕安娘继续劝道:“孩子啊,孟刚人家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人长得好又正派,肯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欧阳夕安抽噎的声音传出来:“这都啥年代了,还不让人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好啊,不是说先让你和孟刚接触一下吗?不行咱就散啊,你说建军那孩子,他——”
说着说着,欧阳夕安娘忽然抬头看到了我,连忙说道:“哎呀,小树你可来了,快点劝劝欧阳夕安,这孩子气死人了。”
我眨眨眼,从欧阳夕安娘手里接过饭碗,放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望了望房门,笑着说:“大娘,你说,咱们家,谁是当家的哪?”
欧阳夕安娘困惑了一下,不知道我什么意思,说:“自然是她爹了。这……”
我点点头:“那好吧,我先不看欧阳夕安了,我能先见见杨伯伯吗?”
才新愣愣地说:“我爹不在家啊,他吃饭才回来,小树你先劝欧阳夕安吃点东西——”
我拉着欧阳夕安娘坐下,招招手让才新也过来,低声说:“先不忙,她到了想要吃的时候,肯定是要吃的。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行吗?”
“孩子哟,这都啥时候了,你讲啥故事吗?”欧阳夕安娘一头雾水。
我坚持,看着才新的眼睛,又望望欧阳夕安娘:“这个故事很重要,跟欧阳夕安吃不吃饭有直接的关系。”
才新点头:“好吧,你讲。”
我轻轻地开始了:“从前,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总之呢,这个姑娘很不听话也很不能干,比起欧阳夕安来差远了。可是呢,她有一个很有钱的爸爸,还有一个很……很……很仗义执言清纯可爱温柔熨帖的闺蜜,额,朋友。虽然她又懒又馋又刁钻,可是她勇敢善良,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她看起来很笨,实际上比谁都聪明……”
说着说着,我忽然喉咙有点酸酸涩涩的,眉眼不自觉地弯起来,然而心情却酸楚不堪。
“后来,这个姑娘遇到了一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很穷很没有势力,但是却是个一等一的好人。而这个姑娘的朋友,也遇到了一个小伙子。”往事袭上心头,我的眉目变得柔和,也有点隐隐的痛楚。我从来没有刻意地想起过付康久,他对于我来说是人生中最无法言说的一部分,似乎我们两人都互相对不起过,归根结底不过是两个人太自爱也太自私,总以为对方应该为自己放弃什么或者原谅什么,以致到最后,谁也无法互相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