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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死之歌

在我最早的记忆中,我最害怕的是我国传统的,前头吊着三朵棉花球的孝帽。我戴这样的孝帽的时候是三岁半,因为我父亲死了。家里人把我抱起来,给我穿上孝衣,戴上孝帽,那白色颤动的棉花球,就像是成团成团的白色的眼泪在往下抛。因而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他们给我戴好那帽子后,就把我放到堂屋里。堂屋的墙壁上都挂着写满了字的白布,那就是孝联,也就是挽联。可我不懂,只看到白布上乱七八糟地画了很多东西。我的母亲也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服,跪在一个长的黑盒子的后面;家里人把我放在母亲的身边。于是,我就放声大哭。我不是哭我的命运,我那时根本不会理解到这是我一生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以后,我的命运就要和过去完全不同了。我觉得,我只是因那气氛而哭。后来,人们就把我抱开了。但那个印象,对我是深刻的,几十年后都不能忘记。

我常想,那时候,我为什么那末痛哭,那样不安静呢?是不是我已经预感到我的不幸的生活就要从此开始了?是不是我已经预感到那个时代一一那个苦痛的时代,那个毫无希望的,满屋都是白色的,当中放一口黑棺材的时代?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那是我的第一个印象。家里人后来告诉我,那是死,是我父亲的死。

父亲死了,我母亲就完了,我们也完了,我们家的一切都完了。因此,在我有一点朦胧知识的时候,我对死,就有很深的印象。死是这样可怕的啊!

整个幼年,我就是跟着在死的边缘上挣扎的母亲生活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对死就这样的敏感。我常常要想着别人,替别人着想,我不能忘记一些悲伤的往事。比如:我想到我的一个表哥。这个表哥我没有见过;我的表嫂自然也没见过,因为表哥没结婚就死了。但是,我的表嫂还非得从娘家嫁到我舅舅家来做儿媳妇不可。母亲常常把这件事讲给我听。那时候,表哥表嫂准备结婚,家里置办的嫁妆都是大红的、锦绣的。但是,表哥病了,死了,表嫂还得嫁过来。我外祖父是一个封建文人,但他并不希望她过门来,他也感到这个日子是很难过的。但是,处在那个时代,那个封建的吃人的黑暗时代,我的表嫂还是迎亲过门来了。两家还临时赶办嫁妆,全是蓝色的,再也没有红的了。但是,表嫂过门来的那一天还是穿着红衣服,戴着凤冠霞帔。我家四姨抱着我表哥的木头灵牌,和表嫂拜堂成亲,结为夫妻。结婚仪式以后,表嫂回到洞房,脱下凤冠霞帔,摘下头饰,然后披麻戴孝,来到堂屋,跪着磕头祭灵。她哭得昏过去了。人们把她架着送回新房。就这样,她一直留在我舅舅家里,守活寡。后来,我外祖父调到云南,把她留在常德,住在她娘家。但是,在自己娘家,像她这样的妇女怎么过下去,她有什么希望呢?她有什么前途呢?她有什么愉快的事情呢?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她了。留给她的只是愁苦、眼泪和黑暗。这样,没有过一年,她死了;我母亲是很同情她的。母亲对我讲她的时候,我也非常难过,我常常想着这个结了婚,实际是未婚的不幸的年轻女性,怎样熬过她的一生。在我脑子里,这是从幼年一直陪伴我长大的第二件事情。

我母亲是一个寡妇,她也有自身痛苦的经历。她是一个学生,一个知识分子,她读了很多书。我以为她的感受,她的想像是很复杂的,又是很丰富的。但是,我母亲从来都把这一切埋在她的心底。我从没听到她讲过,也从未看到过她叹气流泪;即使有过,也很少。我母亲经常给我讲的是一些历史上功臣烈女的故事。她又把这样的书给我看。所以,我从小的时候,对一些慷慨悲歌、济世忧民之士便很佩服。我看《东周列国》的时候(我现在想不起那些具体的故事了),那里记载的许多忠君爱国的仁人义士,视死如归的故事,给我的影响很大。我佩服这样的人,喜欢这样的人,这些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人,最了不起的人。尽管故事很短,也很多,可是,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

我母亲最喜欢讲秋瑾,我常常倚在母亲的膝前听她对我讲秋瑾。秋瑾是我母亲最崇拜的一个。她讲她怎样参加革命、怎样为革命牺牲,我从小对这些故事知道很多。但同时,我也受到一些别的、另外的影响,一些儿女之情也会常常占据我整个的心灵,为这些事件里面的人物所牵引。

我看《红楼梦》时很早,大约是十一二岁吧。这以前我看不懂,不喜欢;十一二岁时我再读,便不一样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每次读,我都比林黛玉哭得多。林黛玉哭一次,我也跟着哭;林黛玉不哭了,我也哭;黛玉的丫环紫娟哭,我也哭。我总觉得,她那样一个柔弱女子,在强大的压迫势力下,她是毫无反抗的力量的。但她对那个社会是抱着鄙视态度的,她想反抗,却没有力量。她只好在大观园里挣扎,终是没能活下去。

我小的时候,是一个好哭的人,常常要想到别人的生、死,好像这些都和自己的生命纠结在一起似的。我的弟弟死了。姨妈边哭边说,如果是冰之死了,也要好一点,怎么会是弟弟死呢?姨妈双目失明,她没看见我就在她身边,她以为我弟弟一死,我母亲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但如果死的是我,那对我母亲的打击就不是太大,她的思想是,与其让我弟弟死,不如让我死了的好。她这全是为着我母亲着想的。可是,我听到了,就不能不想到很多很多。我甚至也认为,我是可以死的,我死了,弟弟活着要比我有用得多,有价值得多。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前途又有什么希望呢?特别是想到我的婚姻问题,更使我感到前途渺茫。那时我被许配给我舅妈家里;而我认为世间最坏的,我最讨厌、最恨的人,就是我的舅妈。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不如死了好,可以摆脱我以后的命运,母亲也会好一点。所以,那时我常常沉浸在生不如死的这种感情里面。那时候,很多人的死都给我很深的印象,这些人的死,都使我萦回在人生不可解的问题里面。

记得,辛亥革命时,我大姨妈家里,姨父的弟弟在考棚被清兵杀死了,因为他革命。对他的死,我们家很多亲戚都感到沉痛。辛亥革命时间很短,但在我们那个小城镇里,气氛还是很紧张的。

那时,人们都要躲开那个地方,母亲准备带着我逃难。但母亲没有逃,她正在上学,她比较镇定。她不但自己不走,还把向警予和别的同学接到我舅舅家来住。那时风声、气氛都是紧张恐怖的。我的一个叔叔,又在这时突然死了。他的被害,更在我荒冷的记忆里加上血的战栗。

十月十日辛亥革命成功,中华民国成立,我小小的心灵也卷入这大风浪中,愁苦和欢快交糅着,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

这时给我深刻印象的另一件事,就是宋教仁被袁世凯暗杀了。以我那时的年龄和知识,对这事是无法理解的。宋教仁是桃源人,我那时在桃源学校念书,母亲在那里当教员。学校要举行追悼会,指名让,我代表同学在台上讲话。我自然是念母亲写的稿子。这稿子写得很有感情,反对袁世凯,反对袁世凯对革命者的屠杀。我念的时候,引起了全场的激动。他们的激动,使我也受到了感染。我觉得,这是我最初的,在心底埋下的一种从群众那里感染到的革命的激动。

这以后,“五四”的浪潮涌来了。我的思想跟着时代一天一天地往前走,我也参加到这些运动中来,但我的感情还是那末单纯。虽然我有愤慨的时候,也有悲哀的时候,也有参加群众游行的感受。但是,这些都还未使我从根本上发生思想上的变化。

“三一八”事件对我是很大的触动。我那时几乎没有在学校。我已经离开了我的母校,来到旧北平,大学不能进,只住在公寓里。但那时,我也跑上了街头。听说那天要到铁狮子胡同,要打卖国贼曹汝霖的家。我跟着冲进去了。我跑到屋子里,被警察赶了出来。虽说自己没有挨打,但很多同学挨打了,还有一些学生被阻留在屋里边没跑出来,后来也不晓得怎么样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们队伍还往里冲,要营救那些被关在里面的人。当时,一个叫吴蔚燕的女同学,在我前面领头,喊着口号,我也跟着大喊。

再以后,刘和珍的惨死,李大钊的牺牲都震撼了我。我后来的许多年都不愿意到天安门去。解放后,我到天安门去凭吊李大钊同志就义的地方,我感到,我的心仍然颤抖不已。然而,真正刺到我心深处的,是向警予同志的牺牲。

我不到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向警予。辛亥革命前,我母亲在常德学校时,她经常到我母亲这里来。向警予与我母亲等七个人结拜为姊妹,她们是以救国、以教育为己任的好朋友。我同这几位阿姨都很熟。我知道,在我母亲的心目中,是最推崇向警予的。我小的时候,母亲是我的榜样,是我最崇敬的人,除母亲之外,再一个就是向警予。她那时很年轻,大概只有十九岁。但是她少年老成,像是一个完全成熟的人,一个革命家。我很少看到她有一般年轻女孩子们常有的活泼、娇媚、柔弱等女性的特征;我也没有看到她的泼辣。我觉得她总是温文尔雅,严肃大方。我很小就把她当做最可尊敬的人。那时,我母亲在常德女子师范的师范班,我在幼儿园。母亲放假回家了,没人来接我,我一个人留在幼儿园的时候,向警予就会来把我找着。有时,我母亲回来晚了,常常到向警予的宿舍里找到我,我总是已经睡得甜甜的了。我后来到桃源的时候,与向警予教过的一些学生相遇,我至今还能记得她们的名字,因为她们就是从向警予的身边来的。后来,她的两个侄女到长沙念书,我还特意跑到第一女子学校去看她们。可以说,我从小就是在向警予的影响下生活、长大的。

一九二三年的夏天,我在上海,又见着向警予。她又给我讲了许多她的故事,这些故事使我非常感动。

一次,她讲到她从法国回到广东上码头时的情景。当时女子剪头发的人很少,特别是像广州这样的大城市里,剪头发的便被认为是革命党。她那时一进码头,就被一群入围着看,说她是女革命党,还在背后指指点点。她是怎么对待的呢?我常想,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生气的,会赶快离开那地方。可是,她却停步站下来,宣传妇女是跟男子一样的,男女应平等,妇女要解放。我那时常想,为什么她想的或做的和我不一样呢?为什么她所拥有的天下是那末宽广呢?为什么她当时没感到害羞或生气呢?为什么她想到要向人群宣传呢?

那时,我住在上海慕尔鸣路。我觉得很奇怪,她和蔡和森两个人住一间房子,但简直不像屋子里面有人。我从来没听到他们在屋子里面的谈话声和笑声,进门一看,他们常常都在读书。她的一些很平常、很简单的事,在我都觉得是很了不起的,她是我们女性里面最了不起的一个。当然,她有很多事迹,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在当时,我没有读过她的文章,而且,也不容易读得懂。后来,我听说万恶的国民党把她捆到湖北一码头杀害了。这就像砍掉我的头一样。为什么他们把这样的人杀了呢?为什么这样一个妇女,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却被杀了呢?

后来,我听说她是在汉口法国租界被捕的。她在法庭上,也像当年在广东码头上一样,侃侃而谈,宣传一定要打倒军阀,一定要革命,中国方有前途。她讲到世界问题时说,法国也有革命的传统,法国应该支援中国的革命……那些法国大使馆的人都承认她是个人才,想不把她引渡给国民党,想把这个人留下来。但后来还是引渡给国民党,国民党刽子手们不经审讯,很快就把她押到一码头,不是枪毙,而是砍头,这在我心里留下惨痛的印象。

后来,我又听说在我的家乡,一个比我年轻的小姑娘,才十四五岁,跟着队伍参加过几次游行,就因为她的头发剪得太短了,像个男孩子,也被官府抓去杀掉了。这种接二连三的血淋淋的事件使我经常感到愁闷、痛苦和愤恨。我想,我是向警予的学生,我应该跟着向警予闹革命去,但我却没去。我想,我听说的那个比我年轻的小姑娘,我应该是走在她前面的,我应该是带着她的,但是,她却先我而牺牲了。我实在痛苦。这些曾使我消沉,使我痛苦,中国的出路究竟在哪里?我从一九二二年离开湖南,跑出来已经五年了,从上海到北京,我始终没有找到一条真正的道路。五年来,总有一些复杂的幻想,在我的脑海里翻来倒去,但却一无所成。`

这时,愁闷、痛苦,终于迫使我拿起笔,我要写文章,我的文章不是直接反对国民党的,也不是直截了当地骂了谁,但我写的是那个时代我熟悉的、我理解的青年知识分子的苦闷。我写了几篇,并且在社会上产生了影响。但后来,我觉得老是这样写是不行的,因此,我参加了左联。讲到这里,我不能不讲到也频的牺牲。当也频参加共产党的时候,当我们参加左联的时候,我们不是没有意识到革命者会有牺牲的一天。但我们想,既然参加革命就不能顾自己个人的生死安危,就应该有向警予、李大钊那样视死如归的精神。那时,我没有读到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也没有读到一些烈士临刑时发出的“砍头如同风吹帽”这样的千古名句。但是,我们也有那种感情,那种气概。

这时候,中华民族处在最黑暗最紧急的关头,唯一的生存希望就是依靠共产党。但共产党在那时候是最受压迫的,全国城乡处在白色恐怖最严重的时候。我们在上海,过一两个月就得搬家;出门走路,处处都得留心身后有没有人跟踪。我们当然预料不到哪一天会死,我们当然希望在革命奋斗中,有更愉快的、有意义的、幸福的生活。所以,那时生活很困苦,受压迫,但我们精神上是很愉快的。正如也频写的《光明在我们前面》,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是有希望的。这个希望是指国家的希望,民族的希望,人民的希望。一切个人的希望,个人的理想,个人感情的享受,都只能在这个大前提下才能成为现实。

但是,也频的被害一下就把我们年轻有为的、充满希望的生活前途掐断了。也频是一个最纯洁的人,最勇敢的人。他很可怜,只活了二十多岁。他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生活的道路,寻找生活的意义。刚刚寻找到了,可一只罪恶的手,把他掐死了。这给予我的悲痛是不能想像的,没有经验过来的人是不容易想像的,那真像是千万把铁爪在抓你的心,揉搓你的灵魂,撕裂你的血肉。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我在外面已经跑了七八年了,但独立生活的能力是很差的。这时,我真正感觉到:生,实在是难啊!

生是难的,可是死又是不能死的。我怎么能死呢?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怎么能够死呢?我死了,他们将怎么办呢?但是,活着,我拿什么来养他们呢?以前,母亲可以津贴我们,那是我母亲有职业的时候。大革命失败后母亲没有工作了,不能再津贴我们了。我们两个在外面写文章糊口,维持生活。可现在呢?我母亲需要供养,她已经不容易生活了。而我的孩子又怎么办呢?我拿什么去养活他们呢?我能卖身吗?我能随便处置自己来为着生活吗?生,实在是难;死,也不应该。生就是要活下去,在困难中想办法活下去,只能这样。我一个人下决心,怎么样也得活下去,我不能不把我的孩子送到母亲那里,别无他处。那时,胡也频家很想要这个孩子,但他们家也是负担不起。但他是胡也频的儿子,他应该继承革命。他不是封建家族里的一个传宗接代的人,但谁能够把我的儿子抚养长大呢?在目前,只有我母亲能负起这个责任。所以,我把儿子送回湖南,独自一人回到上海,踏着也频的血迹继续冲上前去。好在那时在乡下,我母亲有个好朋友,她能够稍微帮助我母亲一些。我只偶然给孩子寄点吃的、穿的,就算可以了。我就这样坚持下来了。这次重大的打击,对我以后的生活是个关口,这一关,我终于闯过来了。

我留在上海编辑左联的机关刊物,做我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我明白上海是白色恐怖严重的地方,许多同志牺牲在这里。我随时得准备着,说不上哪一天我也会走上也频走过的路。果然,这一天来到了。我被绑架的时候,我对于死是早有准备的。因为我投身革命不是一天一时,不是盲目投机赶时髦,不想从这里捞到什么,我明明知道这里面充满了危险,胡也频和许多同志惨死的例子,就摆在我的面前。我如果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我完全可以避凶趋吉,不参加,不入党。我可以找个教员当,我可以自己只写点不痛不痒的文章。有朋友劝我不要再陷下去了,有人同情我,愿意帮助我卖稿子。但是,不能那样,我从小几十年来一直都在那样一种感情下熏陶着,我在精神上已经受过许多的磨炼,特别是在也频惨遭杀戮的面前,我不能那样做。于是,我就留在上海。我可能随时会出事的,这是难以预料的。所以,我在刚被捕时就想过,随你们怎么办,顶多不就是那一下,我们走在前面的、牺牲的烈士已经很多了;现在仍关在监牢里的我们的人,还有不少,不止是我一个人,所以我很坦然,没有什么太多的恐怖。

但我自己感觉到死神每天都在我的周围,因为我是落在杀人如麻的国民党刽子手们的手里,他们在我以前已经杀过无数的人,用各种手段杀了不少人。这些刽子手们在杀人的时候,脸色一点儿都不变,却津津有味,认为是很有趣味,很了不起的事情。那时我常想,可能不知道哪一天,哪一时,猝然会有一群人向我扑来,用刀,用枪,或者用毒药把我毒死;用绳子把我勒死;他们还可以肢解我的尸体,这在他们是平常的事。对这些,我是有精神准备的。但这不是说我就是愿意死、我想死。相反,我是想怎样才能不死。因为,我要找着我的朋友,找着我的同志,找着人民,告诉他们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背叛他们的。我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总是焦急地想着这个问题,每当深更半夜的时候,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看着那长着青苔的石板,我会想到,我将像胡也频一样,他被埋在龙华一个没有人去的、没有人知道的院落里,我也许就会葬身在这夜晚映着月光的长着青苔的一块石板底下。

是啊,人每天在这里经受熬煎。我落在魔掌里,我没有办法脱离。而且我知道,敌人在造谣,散布卑贱下流的谎言,把我声名搞臭,让我在社会上无脸见人,无法苟活,而且永世休想翻身。这时,我的确想过,死可能比生好一点,死总可以说明自己。这个世界上一下没有我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社会上一下也不知道我是怎样死的。但是,历史终能知道我是死了的,死在南京,死在国民党的囚禁中。我这样想的时候,我便认为我只有一死,才是为党做了最后的一点贡献。

我是死过的,我是死过了的人。这死的经验在我后来的一生中,都不曾忘记。那种精神上的压抑,肉体上的痛苦,都不能使我忘怀,我将在《魍魎世界》那本回忆录中,向读者描述这事情。但是后来,时间隔久了,我慢慢地体会出来了,我还是不应该死。死,可以说明我的不屈,但不能把事实真相公之于世,不能把我心里的历程告诉人们。因此,我想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但是,我要活下去,不是向敌人乞怜,更不是向敌人屈膝。我不能有一点点损害党的形象的罪过,也不能有一点点丧失共产党员忠贞气节的行为。我苦心积虑,如履薄冰,又像在走钢丝,钻火圈。我追求,我顽强地坚持住,我总算活出来了……是活过来了,使我继续为党工作了五十年。五十年来,我们的国家变好了,人民也更可爱了。未来的世界多么美好,人类将多么幸福,一切都使人留恋。倘有可能,我还要活着,还要工作下去……

一九八五年七月至九月口述于北京协和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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