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庆和张警官来到鼓浪屿的时候，细雨正落得猖狂，漫天的雨丝氤氲在苍木葱树间，把视线遮蔽得象水墨画般迷蒙。马路干净，路人不多，偶尔滑过的车辆飙起一尾的水雾和风嚣。
这是个离开世俗尘嚣，走近自我修养的好地方。海风清爽，云天如梦。一个人如果想静身养性，却又不想远离繁华都市的话，这里确是个很美好的抉择。
郭庆和张警官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白涛博士的住所。这是一幢很古旧的小洋楼，围墙上爬满青苔和植被，几株番石榴种植在青草芊芊的小院中，雨丝被繁茂的枝叶挡在了院楼外，海风变得缥缈，尘嚣仿若永隔。
白涛博士四十多岁，因着生活的闲逸，所以看上去身宽体圆，皮肤无褶，很干净很润爽的一个中年儒者。他站在门前檐廊下接待了郭庆和张警官，在得知他们两人一个是国家安全局的探员一个是无锡市警察局的警官时，淡逸的面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把两人请进自己的书房。
“不知两位保卫国家安全的卫士找到我这一介儒夫，有何贵干哪？”白陶博士疑惑地打量着两名来访者。这两人年纪都很轻，张警官三十多岁，沉稳厚重，眼神敏锐；郭庆只有二十多岁，身材颀长，体格匀称，直短发，相貌很俊朗，眉宇间洋溢着一抹很飘逸的从容，双目中闪出睿智的神采，笔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微咧着，带着一缕很机智的沉着。
郭庆和张警官相继在书房里的两张藤椅里坐下，张警官说：“白博士曾是无锡科技大学‘人类发展史研究学会’的研究员，不知什么缘故，突然离开无锡科技大学，来到厦门来隐居了呢？”
白涛博士笑了笑说：“也什么很特殊的原因，只是觉得自己的研究方向有问题，再深研下去也不会出成果，所以放弃了当时的研究项目。到厦门来，只是想挑个海阔天空的环境遐思一下下一步的研究方向而已，怎么，我离开无锡市触犯了法律上的条规了吗？”
张警官赶紧说：“没有，博士千万别误会，我们此行前来，是有一个问题想向博士讨教的。”
“什么问题？”
郭庆一边用手指玩弄着藤椅扶手上冒出的一根刺枝一边说道：“最近我们无锡市不断发生奇怪的犯罪事件，犯罪人的行为非常嚣张，有时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杀人越货，手段非常残忍暴戾。”
白涛博士皱皱眉头：“无锡市是个大都市，人多的地方必有犯罪，这是常理，不知这些跟我有什么相干？”
张警官把身体向前俯了一点，加重语气说：“这些犯罪者长相虽然和人类很相似，但拥有一些很奇特的能力，比如说有的会变成烟雾消散，再从另一个地方出现。还有的会身体自燃，所过之处一片火海。还有的会飞翔，长相似人又不是人。不知博士听到这种特征后有何感想。”
白涛博士的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起来，他蹙紧眉毛，手掌撑着下巴，身体斜靠在书桌后的窗沿边上，脑海里飞转着一些曾经被他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片段。
窗外雨丝如雾，风拂窗帘，院墙外的一株广玉兰开花了，香气随风飘送，满室芬芳。
张警官和郭庆安静地等了五分钟，始终未见白涛博士说话。郭庆从随身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放在白涛博士面前的书桌上说：“无锡市出现的这些蹊跷案件已经引起了国家安全局的关注。我们在调查中发现，上述的奇异犯罪者都与一个叫‘极峰会’的黑道组织有关，安全局和警察局派出大量的人员介入调查，苦于这个组织非常严密，行动很鬼祟。我们始终无法找到他们的据点和行动方向，更别提捣毁这个邪恶组织了。目前我们唯一掌握的一个确切消息，就是这个组织的领导者是名叫‘黑棋博士’的科学家，不知白涛博士对此人可有印象？”
白涛博士从沉思中转过神来，他侧目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文件，伸出手指一边翻开封面一边说：“黑棋博士？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郭庆提示道：“他的原名叫李诵。”
白涛博士正在翻文件的手抖了一下，他的眼中闪出一抹亮彩：“李诵？有意思，很有意思。”他的脸上开始转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文件里的照片和一些文字，沉吟着说：“嗯，你们偷拍的这张照片里的戴眼镜者确实是李诵，嘿嘿，这家伙，当初刚进学院的时候，还是很单纯很钻研的一个研究生，没想到居然会踏足黑道，并成黑道老大了。这家伙，不简单哪。”
张警官抿嘴冷笑了一下说：“这么说白涛博士确实与这位‘黑棋博士’很相熟。”
“相熟谈不上。”白涛博士抬眼看着书桌前的两名国家卫士说：“我们曾经师从同一个导师何擎翔教授，跟着他一起研究‘人类转基因’这个课题。我们不过是在研究时会聚在一起，其它时间各分两地，谁也没有接近过谁，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一概不知。”
“‘人类转基因’？”郭庆咧了咧嘴唇，露出他那一口很白的牙齿咂咂出声说：“白涛教授，能谈谈这个人类转基因课题倒底是些什么内容吗？”
白涛博士轻轻靠在椅背上，一边用手指点着桌上文件一边说：“这个课题现在已经被禁止了。现代生化技术能将蔬菜、粮食甚至是畜生转变基因，从而获取更充实甜美的果实和更富营养的肉类食品。但是用于研究人类基因转变，是被国际法明文规定禁止的。当初何擎翔教授研究这个课题时，并没有获取相关的法律通道，所以说，他当初研究这个课题是违法的。我和李诵加入这个课题研究时，并没有意识到何教授是在暗地里做这个研究，只是觉得这个课题很有趣。将一个人的基因进行逆变，使其拥有其它物种的特性或者拥有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你们想想，如果这个试验真的成功了，那么这种经过转变基因的人还算不算人类呢？还是另外一个新的物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的研究碰到了道德和伦理上的障碍。如果继续研究下去，我们就要担着反人类，反道德的罪名了。这就跟人类科学家允许克隆羊、克隆牛，却不允许克隆人是一个道理。”
“这么说，这个研究课题已经停止了？”张警官问道。
“是的，三年前就已经停止了。”白涛博士很肯定道。
张警官和郭庆互相看了一眼，郭庆又问：“结合目下无锡市出现的那些似人又非人的罪犯，还有这些罪犯的头目是黑棋博士，也就是你的同学李诵这两件事实，博士您是否可以有这样一种推论：黑棋博士又开始这个‘转基因人’课题的研究并已出了成果了呢？”
白涛博士抚摸着自己的圆下巴，思虑良久后，才迟疑地点点头：“从目前的一些迹象来看，很有可能李诵已经重新开始这个‘转基因人’的研究了。不过他的研究肯定在某方面出了问题，因为按照你们的叙述，无锡市出现的那些罪犯长相和真正的人类有一定的差异，按照我们以前跟何擎翔教授学习时所掌握的知识来看，理论上‘转基因人’在长相上与人类应该一样，只是拥有其它物种的能力或者超越人类自身力量的能力而已。”
张警官用尖锐的眼神紧盯着白涛博士的眼睛问：“何擎翔教授停止这个课题的研究后，李诵是否私下里邀请你一起偷偷重新进行研究这个课题了呢？”
“没有。”白涛博士对他那种眼神很不喜欢，他眯起眼睛，刻意闪开他的眼神说：“何教授宣布‘转基因人’课题完结后，我和他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我继续留在无锡科技大学做人类学的研究，至于李诵，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了。我一直以为他已经离开无锡市，到上海或者北京去发展了，没想到他还留在无锡市，并且还发展起了一个黑道组织。这家伙，以前怎么一点也没看出他还有这种能力！”说完，他的目光转注到窗外，眼神变得如同窗外的雨丝那样迷蒙而凄离。窗外的风吹开书桌上的那份文件，把文件中夹着的一张黑白照片吹落地面上，照片上有一名戴着墨镜，身穿长风衣，长相很俊逸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嘴角挂着一丝诡谲的笑意，似讥讽，又似在嘲弄。
张警官弯腰捡起地上的照片，习惯性地抖了抖照片，就仿佛那照片上落满了灰尘。他用遗憾的口吻说：“看来白博士对李诵的行踪不可能知道了。不过最起码让我们了解到，‘极峰会’里出现的这些拥有超级力量的罪犯，是黑棋博士把人类进行转基因后的成果。在离开这里前，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有什么有效的方法对付这些转基因的罪犯吗？比如说某种药物或者某种武器来抑制他们的那种超能力。”
白涛博士噘了噘嘴角说：“不清楚。我在三年前何教授宣布课题结束后就再也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所以对这方面的知识已经有点生疏了。”
张警官和郭庆站起身来准备告辞，郭庆伸手去取桌上的文件，顺口问了一句：“据我们调查，白博士和何教授的关系一直不错，不知博士可知道，两年半前何教授是因何事而自杀的吗？”
正要转身出门的张警官停下了脚步，侧脸看向白涛博士，只见白涛博士原本红润的脸色蓦然变得苍白起来，他知道郭庆的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白涛博士必然知道一点隐情，于是转过身来正面着白涛博士，眼神再次变得敏锐起来。
在两名威武的国家卫士尖锐而严肃的眼光注视下，白涛博士忽然感到有点虚弱，虽然时过境迁，有些事不想再提起，更何况是有关于自己导师名誉的问题。可是，在强健而威猛的郭庆和张警官的目光凝视下，他又觉得自己的掩饰那么的苍白无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仿佛额头上爬满了汗珠。他抿紧嘴唇，眼神游离在窗帘和书桌间，就是不敢直直地面对郭庆和张警官的眼神。
“白博士能谈谈何教授为何自杀吗？”郭庆用一种讯问的口气再问道。
白涛博士迟疑许久，终于咬了咬嘴唇说：“他是为了自己曾经犯过的一个错误而自疚惭愧，最后终致精神负担过重，引咎自尽的。”
张警官追问道：“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要自疚到自杀这个地步？”
“这个……”白涛博士舔了舔嘴唇，他的额头上真的开始出汗了，窗外吹进的冷风也无法阻止细密的汗珠不断地从毛孔中冒出。
张警官和郭庆同时向书桌前逼了一步，两人身上冒出的凛人的气势再次把白涛博士逼到绝境上，迫使他不得不吐出实情：“何教授曾经暗地里用人类做过‘转基因’的试验。”
张警官和郭庆的脸色同时一变，两人异口同声地问：“用真的人类做试验？何时何地？”
白涛博士苍白着脸摇摇头：“何教授是背着我和李诵做这个试验的，我们当时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研制出一种‘转基因注射剂’。这件事是这项研究宣告结束，李诵已经离开无锡科技大学三个月后，有一次何教授与我一同上酒吧喝酒喝醉后告诉我的。他告诉我，三年前‘设桥中学’初一学生集体组织注射防疫疫苗，他趁着那次机会，在学生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其中几个学生注射了他自己研制的‘转基因注射剂’，事后他十分后悔，他觉得对不起这几名学生，他觉得这几名学生的未来也许就此被他给害了，所以他从此觉悟，宣布结束这个课题的研究。何教授说这话时我还以为他说的是醉话，不可信，直到三个月后他自杀，自杀的遗言中说自己生前干了件有违天理的恶行，实在心里有愧后，我才相信了他当时的那些醉话。”
“用初中学生做转基因试验？”张警官和郭庆倒吸一口冷气，用人类做真人试验已经够恶劣了，更何况还是用孩子，看来这个何教授死有余辜，一点都不值得同情。张警官厉声问道：“你知道是哪些学生被注射了这种‘转基因注射液’吗？”
“不知道。”白涛博士实情相告道：“何教授自杀后，我曾去探访过他的遗孀，希望能得到一些相关的线索。可是他的遗孀告诉我，何教授在自杀前曾烧毁过一些资料和文件，他甚至把电脑硬盘拆了下来砸毁了。我亲自到他的书房里去搜索过，有关于‘转基因人’的所有文件资料全部不见了，估计都被他给销毁了，当然也包括是哪几名中学生注射过‘转基因注射液’的具体名单。”
张警官和郭庆面面相觑，原来事情不过出在一群黑道团伙成员身上，那还单纯点。如今突然又冒出几名中学生，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郭庆紧张地问：“不知道注射了这种‘转基因注射液’后被注射者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多长时间会出现反应症状？”
白涛博士叹口气说：“我不清楚。按照我从何教授那里学到的理论知识来推论，基因转变一般不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出现，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潜伏期。而且其中还会有一种概率，就是说不是所有人都会产生基因变异，只有一部分人会出现变异症状。”
张警官冷声问道：“变异时的症状是什么样的？几个学生中变异的概率有多大？”
“理论上是最多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实际上有多少概率，我也不知道。变异症状就很难说得准了，因为基因转变的方向很难预料。再说，我也不清楚何教授的‘转基因注射液’的具体研制方法。”白涛博士把目光由书桌转向郭庆说：“按照我的推算，如果‘转基因注射液’真能产生效果的话，也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里要开始出现反应。如果那几名初中生还在‘设桥中学’的话，你们就得抓紧关注那些学生了。基因转变后，有的会从外貌上看出变化；有的却是出现异常能力和异常举止。”
张警官沉重地说：“事情已经过去三年，怕就怕这些学生已经离开‘设桥中学’到别的地方去了。”
郭庆把文件放入文件包后说：“目前为止我们只好尽力找到那些注射过‘转基因注射液’的学生，这种事如果被黑棋博士知道就更麻烦了，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导师的试验品。我们回去后马上安排一下，先要找到当初给那些学生注射疫苗的人，因为按照规定，给学生注射疫苗必须由防疫站来负责，至于说何擎翔教授是如何参与进那次疫苗注射行动的，肯定有原因或者有记录。”
两人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后向白涛博士提出告辞，白涛博士送他们走到门口，在两人走出门槛时白涛博士说道：“过几天我就回无锡科技大学继续我的研究工作了，你们如果在这方面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到大学里来找我。”
郭庆和张警官点点头，他们迅速离开厦门赶回无锡市，把“设桥中学”中曾有几名初一学生在三年前注射过“转基因注射液”的事情报告给上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