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变成落汤鸡的情形没有出现,有个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一用力,便把她整个人扯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里面。
岳灵犀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马上抬头看去。淡淡的月光撒在那个人挺直的鼻梁上,修长的眉眼,扬起的嘴角在月光的晕染下显得特别温柔,这是一张熟悉的脸。
“谢玉树!”岳灵犀脱口而出。竟然是谢玉树,竟然又是他!
谢玉树的左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有些疼,右手却揽着她的腰,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真丝旗袍传到她腰际。岳灵犀突然觉得有些热。
“放开我!”岳灵犀用力一挣,推开了谢玉树。谁知穿不惯的高跟鞋这个时候不合作了,右脚的鞋跟“咔擦”一声断裂,岳灵犀不受控制地向地面倒去。还好,这次是地面,岳灵犀这么想着。
谢玉树手脚敏捷,径直把岳灵犀拦腰搂住。嘴角的弧度明显是在强忍笑意。岳灵犀看了他这个表情,莫名有些生气。
“谢谢你再施援手,请问可以放开我吗?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非礼勿动,你一而再地不守礼,不应该是为人师长的做法吧?”
谢玉树没想到岳灵犀竟然恩将仇报,反咬自己一口,有些意外,手却听话地放开了。
岳灵犀脱掉高跟鞋拿在手上,示威般看着谢玉树。
谢玉树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换成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似乎岳灵犀会这么做早在意料之中。他抄起双手,悠闲得像是来游玩。
“岳同学,恩将仇报,以怨报德好像不是我这个老师教给你的吧?”说完,挑衅般的瞟了一眼岳灵犀****的双脚。
岳灵犀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好吧,谢谢你救了我,你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岳灵犀干巴巴地说。谢玉树明明是救了自己几次的人,可是为什么一看到他那样笑就莫名地想生气,不想给他好脸色,就想和他对着干呢?
谢玉树却不管,踏前一步,咄咄逼人。“哦?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报答?”岳灵犀表情温和地说,内心却在腹诽。上次帮我赶跑罗振中,却害得我跳一整晚舞,脚抽筋。
谢玉树却不回答,只是像抓到犯错的学生般,摇摇头:“算起来,你欠我两次救命之恩,先记着,等我想好怎么报答,再告诉你。”说完,顿了顿,“放心,我不会让你违背你的侠义之道的。”
岳灵犀又想起了宴会那一天,他也是这么笑着对自己说话,然后就跳了一整晚,不禁有些恐惧,这个谢玉树肯定又会想什么法子来整自己的。两次救命之恩?岳灵犀想起端阳节那天,曼玲说救自己的是谢玉树,何不当面问清楚事情的经过?
“谢老师,如果我没记错,我欠您的就是今天这次救命之恩,何来两次之说?”岳灵犀故意装作不知,想让谢玉树自己说出来。
谢玉树却似乎失忆了一般,话锋一转:“哦,我记错了,是一次。”语气明明淡淡的,嘴角却不怀好意地笑着。
这个谢玉树!真是比狐狸还狡猾!
岳灵犀想起了自己的河灯,转身去看,那只小狐狸已经不知道漂到什么地方去了,太好了,漂这么远,心愿一定可以实现。岳灵犀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谢玉树看她突然笑得天真,不经意地说:“河灯漂得越远许愿越灵验,我以为这种话只有小孩子才会信。”
“许愿重在心诚,即使不灵验至少问心无悔。”
“哦,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不过和那灯漂得远不远没什么关系,以后别再那么莽撞了,不然下次再掉到河里就不知道我能不能再救你了。”谢玉树正色道。
岳灵犀一直觉得谢玉树爱找自己的碴,可是他突然这么正经地说这些话,虽然听起来冷冰冰的,却令自己的心有点暖。虽然他总是打趣自己,但是毕竟无伤大雅,还救了自己几次,刚说的这些话其实也是在关心自己,看来他这个人没有想象的那么讨厌。
正想着,一个娇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玉树哥哥,你在和谁说话呢?我们等你好久了。”熟悉的声音。
谢玉树的视线向岳灵犀背后移去,脸上浮现出惯常的温和的笑容。
“云峰,紫嫣你们来了啊。”
原来是认识的人,岳灵犀只得转过身去。
“向小姐、向先生,真巧,你们也来放河灯?”岳灵犀礼貌的打着招呼。眼睛却不看向紫嫣,而是看着她手上的莲花灯。
向紫嫣没想到和谢玉树说话的女孩竟是岳灵犀,惊讶得眼睛瞪得大大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视线停在了她光着的双脚上。眼睛里满是不屑和讥讽。
刚才被谢玉树瞧着的时候,岳灵犀还有些不好意思。此刻被向紫嫣这样盯着,却丝毫不觉得羞愧,岳灵犀挺了挺背,站得直直的,也不说自己光着脚的原因。
察觉到气氛的尴尬,向云峰连忙说:“紫嫣,你这样太不礼貌了。岳小姐,真巧,你也来江边放河灯?”
岳灵犀见识过向紫嫣的无礼和骄横,不想和她计较,只微笑着对向云峰点了点头。
“玉树哥,走吧,我们的河灯还没放呢。”向紫嫣走到谢玉树身边,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就要向下游走去。
正在此时,流云跑了回来,见岳灵犀光着脚,又有两位先生和一位小姐在,急得要脱下自己的鞋,被岳灵犀拦住了。岳灵犀料想向紫嫣三人既然是一起的,自己没必要和他们一起。
“谢先生、向先生、向小姐,你们继续,我就先告辞了,流云,我们回家。”岳灵犀向向云峰示意了下,便带着流云要走。
“等等”,说话的是谢玉树。他拂掉向紫嫣的手,走到岳灵犀的身边。
“你打算就这么回去?”
“我这样不能回去吗?”岳灵犀说完,把另一只高跟鞋的鞋跟齐跟折断,随手一扔。
“这样不就好了。”岳灵犀说着,就要穿上这双自制的平跟皮鞋。
正要弯腰,谢玉树突然背对着她弯下腰。
“你干什么?”岳灵犀不明就里。
“我背你,送你回去,你这样不能回去!”谢玉树的话第一次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玉树哥!”向紫嫣叫了一声,尾音拉得长长的。
“不……不用了。”岳灵犀很意外。谢玉树太热心了,如果救自己是见义勇为,背自己回家就有些过度好心了。自己是个大姑娘,被一个年轻男子这样背回家,别人看到会怎么想?何况,向云峰和向紫嫣还在一旁。
“你不会害怕别人对你指指点点吧?原来岳灵犀竟然是个活在别人眼光里的胆小鬼么?”谢玉树故意激岳灵犀。
“怎么可能!别人怎么看,我才不在乎!”说完,岳灵犀“蹭”地一下跳到谢玉树的背上。
谢玉树感到背上软软的,不禁有些心荡神摇。岳灵犀这丫头,果然经不得激将法。
“云峰、紫嫣,今天就不奉陪了,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说完,谢玉树就背着岳灵犀走了,留下向云峰和向紫嫣呆呆站在原地。
月光如水,流云识趣地跟在几米外。沙滩上落下两个重叠的长长的人影,流云看着人影,抿嘴笑了。
谢玉树背着岳灵犀慢慢地走着,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岳灵犀在谢玉树背上一晃一晃的,舒服得想要睡着。可是她不敢睡,她现在可是在谢玉树的背上!一向喜欢整她的谢玉树!
岳灵犀的双手紧张地捏成拳头,搁在谢玉树的肩膀上,隐隐可以触碰到他瘦削的肩膀。他这么瘦,会不会背不动我?会不会觉得我很胖,很重?岳灵犀生出了这个想法,不禁有些忐忑,微微把身子挪了一下。
“怎么,背着你也不老实吗?”谢玉树感觉到岳灵犀的紧张,揶揄道。
岳灵犀没有回答,她发现两个人靠得这么近,谢玉树呼出的气都喷到了她的脸上,热热的,湿湿的,让她的脸感觉麻麻的,痒痒的。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岳灵犀才低低地问。
“呵”谢玉树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半天没说话。”
“我怎么可能睡着!”岳灵犀争辩,心里却在说,被你背着还能睡得着?
“其实你不重,真的,一点也不重。”谢玉树似乎知道岳灵犀的想法,不经意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胸腔微微地震动,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嘲笑我!”岳灵犀听出言外之意,气得捏紧拳头砸了谢玉树的肩头一下,那骨头硌得她手疼。
“我哪敢嘲笑岳大小姐,我说真的,你一点也不重,别说背这么一会儿,就算背一辈子也不累。”谢玉树仿佛在开玩笑,语气却是认真的,听起来是诚恳的。
“谁要你背一辈子了?跟你算清这次救命之恩我们就两清了。”岳灵犀听他言语不羁,有点急有点臊。
“你果然是个过河就拆桥的人,我真是为玉清不值,竟教出你这样负心薄情的学生来,唉!”谢玉树一副伤感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
岳灵犀不做声了。谢玉树屡次出手帮她解围,她不是不心存感激。可是谢玉树又偏偏总是喜欢打趣她,逗弄她,嘲笑她,每当看到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岳灵犀就想着要灭他的锐气,不让他得逞。可是今晚,谢玉树几次出手相救,又避免她在向家兄妹面前出丑,还不辞辛苦背着她走了这么远,一句“累”也没有说。
岳灵犀感觉到谢玉树的背脊湿湿的,额头上也有汗珠在滚动。除了岳怀礼和岳灵均,岳灵犀从没有和哪个男子这么贴近过,连呼吸声都可相闻。她很想让谢玉树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可是又怕被谢玉树嘲笑。她很想帮谢玉树擦擦额头上的汗,可是又觉得太过亲密,不成体统。
剪不断,理还乱。
“谢谢。”尽管岳灵犀的声音很低,但是谢玉树还是敏捷地捕捉到了。
“哪一次?”谢玉树饶有兴致地问。
哪一次?岳灵犀头脑灵活,瞬间便明白了谢玉树的意思。
“哪一次?还有几次吗?不就是今天这次?”岳灵犀也装起傻来。
“岳灵犀,你知不知道,你装傻的技巧很拙劣?”谢玉树哂笑。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反正我就是谢谢你今天这么帮我。”说完,岳灵犀又补充了一句。“真心的”
“你要装傻不承认也没关系,不过我总有办法让你承认的。今天这次的道谢,我就当接受了。”谢玉树耸耸肩。
岳灵犀暗想,哼,我偏不承认,看你有什么办法!
“岳灵犀,你是不是讨厌我?对我有偏见?”良久不说话的谢玉树突然冒出一句。
猛地被人说中心思,岳灵犀有些意外。谢玉树竟如此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哪有?呵呵,你想多了,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岳灵犀狡辩着,傻子才会当别人面承认对别人有偏见呢。
“你知不知道,你一撒谎我就知道了。因为你的心跳加快了。”
岳灵犀慌得撑起手臂,将自己和谢玉树之间隔开了一点距离。脸也不自觉地红了。幸好谢玉树背对着她,否则肯定又要笑话她了。
“其实我是骗你的,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上当了。”谢玉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在这寂静的夜里,他爽朗的笑声听起来深远悠长。
“好吧,我承认,我以前是对你有偏见,不喜欢你。”岳灵犀闷闷地说。为什么每次和谢玉树交锋,都是她败下阵来呢?
“早点承认不就好了?说吧,为什么讨厌我?”谢玉树止住笑,认真地问。
要不要说实话呢?岳灵犀犹豫了。可是编瞎话骗他,迟早要被他戳穿。唉,实话实说吧,总比以后被戳穿被嘲笑的好。
“因为我觉得你是个花花公子,你看你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就让班上的同学都面红耳赤,一个个像被勾了魂儿一样,你敢说你不是经常骗女孩子吗?”岳灵犀想起谢玉树第一次上课的情景,仍然有些不以为然。
“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欺骗过女孩子,至于她们为什么要那样我真的不知道。我不仅没欺骗过女孩子,反倒经常被女孩子欺骗。你这样说,真是太冤枉我了!”谢玉树作一副无辜样,连声音都透着一丝委屈。岳灵犀觉得这样的谢玉树仿佛成了一个小男孩,被人冤枉了,含屈受辱地辩解。
“好吧,就算你没有用美色迷惑同学,那向紫嫣呢?”岳灵犀脱口而出。宴会那天,向紫嫣对谢玉树的迷恋显而易见。
“首先,我要谢谢你对我的长相如此欣赏和赞美。”谢玉树的冤屈似乎马上消失了,笑得得意。
“然后,我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和向紫嫣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而已。我和云峰是北平念书时的同窗,这么多年的好兄弟,认识紫嫣也快四年了。她既然是云峰的妹妹,也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总不能对别人爱理不理吧。”
“嘿嘿,就怕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啊!”岳灵犀冷笑了两声,语调有些怪怪的。
谢玉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但是并不接话,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向紫嫣和我的关系?”谢玉树微微侧过脸,月光的阴影下,谢玉树的侧脸显得有点严肃。
岳灵犀反应迅速:“我才不关心呢,我们不是在说我为什么讨厌你嘛。”
“因为她,你讨厌我?还是因为她向我示好,所以你才讨厌我,或者是因为她向我示好,你讨厌她,进而讨厌我?”谢玉树连声反问,让岳灵犀招架不住。
“我头都让你绕晕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讨厌来,讨厌去的。”
“现在不是你在说讨厌我的原因么,我就帮你好好分析一下,让你能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我……我不讨厌你了行了吧!”岳灵犀觉得和谢玉树辩论简直是自取其辱。
“这还差不多,哪有学生讨厌老师的?何况,你本来就不应该讨厌我。”谢玉树说这话的时候自信又得意,仿佛能够洞悉过去,掌控未来。
“什么叫做不应该?应不应该得由我自己来决定。”岳灵犀还是不服输。
“因为你总有一天会后悔,后悔你曾经那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