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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到米利亚纳去(1)

——旅行随笔

这一次,我带您到阿尔及利亚一个风光秀美的小城去游览一天,它距离我的磨坊有两三百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变换一下充满了鼓声与蝉鸣的环境……

……快要下雨了,天空阴暗,扎卡山的群峰被浓雾裹着。这是一个令人神思黯然的星期天……在我下榻的旅店小房间里,窗子朝向阿拉伯的城墙敞开着,我不断地点燃一支又一支香烟,试图让自己散散心……旅店的书刊室任我浏览; 在一部记述繁详的历史书与几本保罗·德·科克①的小说之间,我发现了一卷不齐全的《蒙田随笔集》②……随手把它翻开,重读了他议论拉·波埃第③之死的那篇令人赞叹的书简……此时的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充满幻想、都更为忧郁……零星的雨点已经落下,每一滴雨落在窗台上时,就在去年多次雨之后积存在那里的尘埃之中,汇聚成为大颗的水珠……书从我手里滑落下来,我好久好久地凝视着这令人伤感的雨珠……

①保罗·德·科克 (1794一1871),法国小说家。

②16世纪法国大散文家、思想家蒙田 (1533—1592) 的散文总集。

③拉·波埃第 (1530—1563),法国作家,蒙田的好友。

市镇所的大钟敲响了两点,从窗口,可以看到一个古代回教隐士墓外延绵的白色围墙……隐士墓中可怜的亡魂!有谁会告诉他呢,三十年前某一天,在陵园的中心,建起了市镇的大钟,而且每个星期天,大钟一敲响两点,就是在宣告基督教的晚祷开始了……当!当!那边的钟声响了……这钟声悠悠扬扬,至今犹如响在耳畔……这房间确实叫人愁闷,早晨的大蜘蛛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布下它们的罗网,就像哲学思维那样绵延铺展,无孔不入……我们还是赶快到外面去吧!

我来到了广场,第三团队刚刚集合起来,不顾毛毛细雨,正在奏乐。军区官邸的一个窗口,出现了一位将军,由一些姑娘簇拥着;广场上,县长挽着调解法官的手在四处转悠。六个身子半光着的阿拉伯小孩在一个角落里玩弹子,大喊大叫。在另一边,有个衣服褴褛的犹太老人在寻找一片阳光,昨天他离开的时候,阳光还照射在那里,怎么今天就不见了呢?真叫他纳闷…… “一,二,三,奏乐!”乐队奏起了一支达来克西的玛祖卡曲,去年冬天,有一批巴尔巴利的管风琴手在我窗下演奏的就是这支曲子……过去,我听到这支曲子就讨厌,而今,它却使我怆然而泪下。

啊,第三团队的这些乐手们是多么幸福!眼睛盯着十六分音符,陶醉在旋律与嘈杂声之中,他们全神贯注,踩着节拍,丝丝入扣。他们的心灵,他们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扑在一张巴掌大的乐谱上,这乐谱夹在乐器末端的两颗铜齿之间而不停地颤动着。“一,二,三,奏乐!”对这些敬业的人来说,这就是他们全部的生活,他们演奏民族歌曲的时候,从不犯乡思离愁……唉,可惜我不是他们乐队中人,这乐曲使我难过,于是,我就离开了广场……

但我到什么地方去消磨这个星期天愁闷的下午呢?西多玛尔的咖啡店正在营业……于是,我们就走进了西多玛尔的店子。

西多玛尔虽然开了一家店铺,但他根本不是个生意人。他在血统上是个真正的亲王,是从前阿尔及利亚的统治者的儿子,他的父亲是被土耳其近卫军的士兵绞死的……父亲死后,西多玛尔随着他敬爱的母亲来到米利亚纳,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就像一个乐天知命的王侯,置身于猎狗、鹰隼、骏马与美女之中,在凉爽宜人、橘树成荫、喷泉水涌的美丽宫殿里自得其乐。后来,法国殖民者来了。开始的时候,西多玛尔与我们法国人为敌,而跟阿伯德·埃尔·卡德尔结盟,继而又与阿拉伯的酋长闹翻了,归顺法国。酋长为了报复泄恨,趁西多玛尔不在的时候,冲进米利亚纳,洗劫了他的宫殿,铲毁掉他的橘树,抢走了他的马匹和女人,用一口大箱子的顶盖压断了他母亲的脖子……西多玛尔愤恨到了极点,他立即开始为法国效力,在我们反对阿拉伯酋长的战争中,再没有比他更英勇善战、凶猛凌厉的战士了。战争结束后,西多玛尔又回到了米利亚纳;但是,时至今日,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阿伯德·埃尔·卡德尔酋长,他就会脸色煞白,两眼燃起怒火。

西多玛尔今年六十岁了,虽然上了年纪,脸上还有小麻子,他的容貌仍然漂亮:修长的睫毛,柔和的目光,动人的微笑,真个是一派王侯气质。战祸使他破了产,原先偌大一笔财富如今只剩下谢里夫平原上的一个农场与米利亚纳的一栋房子,在这栋房子里,他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当地的头头脑脑对他都十分敬重。每当发生纠纷诉讼之类的事,人们都乐意找他来当裁判,而他的评议往往能起到法律的作用。他很少出门;人们每天下午都可以在他家隔壁的店子里找到他,室内的陈设很简朴:白色的墙壁刷了石灰,一张木制的环形长凳,几个坐垫,几支旱烟枪,两个西班牙式的火盆……这就是西多玛尔开庭并进行判决的地方。他就是个开店子的所罗门国王。

这天是星期日,列席的人很多。约有十二个头目披着袍子蹲在所堂的四周,他们每个人身旁都有一支旱烟枪与一个金银丝精制的小杯,里面盛着咖啡。我走了进去,没有一个人动一下……西多玛尔在他的座位上以亲切的微笑向我表示欢迎,摆了摆手邀请我坐在他身边一个黄色绸缎的坐垫上; 然后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示意我安静旁听。

案情是这样的:贝里米米人的头目与米利亚纳的一个犹太人因为一小块土地发生争执,双方都同意把争议提交西多玛尔,由他来裁决。约会定在今天,证人也都邀请了。但是事到临头,我的那位犹太人突然变了卦,他单独一人前来而没有带证人,并且声称,比起西多玛尔,他更信赖法国籍的调解法官……我进来的时候,事情正发展到这一步。

那犹太人是个老头儿,有土灰色的胡子,穿栗色上装,蓝色袜子,戴一顶绒帽,他鼻孔朝天,转动着哀求的眼珠,亲吻着西多玛尔的鞋子,低着头,双膝跪下,两手合掌……我听不懂阿拉伯语,但从他的手势,从他不断重复的“调解化观” 、 “调解化观”这个词来猜测,他是在发表这么一番乖巧动听的辞令:

——“我们绝不是不信赖西多玛尔,西多玛尔通情达理,主持公道,那是没说的……不过,我们眼前的这件事,还是由调解法官来处理更好。”

在场的人甚为愤怒,但都不动声色,就像阿拉伯人惯常的那样……西多玛尔端坐在椅垫上,眼睛湿润,嘴上叼着琥珀口哨,他像是个面带嘲讽意味的神,微笑着倾听对方的陈诉。正当犹太老头儿讲得起劲的时候,突然,一阵粗暴的咒骂声打断了他,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西班牙移民从座位上走出来,逼近犹太人伊斯卡里阿特,劈头就是一顿痛骂,这人是诉讼方的一个证人,他骂起来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各种语言夹杂着出口,其中有的法语脏话实在太不堪入耳,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西多玛尔的少爷听得懂法语,在自己父亲面前听到此种脏话,不禁面红耳赤,赶快回避,走出了所堂——请注意,这就是阿拉伯教育所培养出来的品行——列席者仍然不动声色,西多玛尔则老是面带微笑。那犹太人站起来,倒退着向门外走去,被吓得浑身发抖,但更加不停地念叨着“调解化观” 、 “调解化观” 。他走出了门外,那西班牙人怒气冲冲紧追其后,在街上一把揪住他——噼啪就是两记耳光,连扇了两次……犹太人跌跪在地上,两臂交叉成十字……西班牙人有点不好意思,又回到了店子里……他一走开,那犹太人站起身来,用阴沉的眼光环视周围杂七杂八的人群,人群里有各种肤色——马耳他人、马翁人、黑人、阿拉伯人,他们在仇视犹太人这一点是完全一致的,都乐于看见一个犹太人挨打受气,这老头儿犹疑了一下,就抓住一个阿拉伯人袍子的下摆,说:

——“这事你看见了,阿希麦,你亲眼看见了,你在场,你看见那基督徒打了我……你会替我作证……嗯……嗯……你会替我作证。”

那阿拉伯人扯开他的下摆,把犹太人推开……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刚才他正好把头转过去了……

——“可是你,卡达尔,你是看见了的……你看见了那个基督徒打了我……”可怜的伊斯卡里阿特老头朝一个大个子黑人哀号,那人正在剥一个仙人掌的果实。

黑人轻蔑地吐了一口痰,便扬长而去;另一位小个子马耳他人,他一双贼黑的眼睛在帽子下闪出恶狠狠的神色,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他也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还有一个脸色发红的马翁妇女,头上顶着一篮石榴,她笑了笑回避开,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犹太老头白白地哀号、祈求、呼吁支援……但没有证人!谁都没有看见……幸好,这时有两个跟他同教的人从街上经过,他们低着头,贴着墙根走,犹太老头儿一发现他们,就嚷:

——“快,快,我的好兄弟,快去报案!快去找调解法官!你们两位都看见了,其他各位也都看见了……你们大家都看见了那汉子刚才打了老人!”

即使他们都看见了,也不会有人出来作证的!……我对此确信不疑。

在西多玛尔的店子里,一片欢天喜地……咖啡店老板斟满一杯杯咖啡,点燃一支支旱烟枪。大家议论纷纷,开怀大笑。看见一个犹太人挨揍,真是一件开心的事!……在人声嘈杂、烟雾腾腾之中,我轻轻地向门口走去;我想在以色列人那边去走动走动,以便了解伊斯卡里阿特老头的教友同胞准备怎样来支援他们的兄弟……

——“今晚请来舍下吃饭,先生。”和善的西多玛尔朝我叫喊……

我表示接受邀请,并且致谢。于是,我走出了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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