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说到该让谁去农村送这些东西的时候，金总说道：“按理应该让安总去农村，那天就是他带的队，可现在不能让安总去了。他正在党校学习，请假多了也不好，怕会影响到安总的前程，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那里还是我的家乡，虽然没有人在那里了，我还是想趁这个机会回去看一看。”
大家谁也没有提出疑义，此刻，安然才知道，这个叫夫子庙的对口帮单位，就是金总的家乡。
会议开到了这里，金总想到这个议题也就差不多了，他正想着要往下研究下一个议题的时候，走进来了四五个人，他们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都自己各自选择了一个离金总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四五个来人中，没有一个说话的，他们就是坐在了会场，双手抱胸，两眼直直地盯着金总。金总一看就知道这像是徐庶进曹营。他自己就有些急了。金总担心的倒不是他们的会议要进行的议题进行不下去了这样的小事，而是觉得看他们这样的来头，是不可能躲得过去了。安然等人一看就知道那几个人是来者不善，完全就像是有备而来。来人中，有两个是金总认识的，那两个人一个叫张海力，四十五六岁，一个叫张天啸，也是近四十岁的人。金总一见到这两个人，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都是来要债的。
金总十分不快地说道：“张处长，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这是在开会。”
“你要是不开会，我们还不来了呢？”那个叫做张海力的人说道。
从那人的话语中，金总已经感觉不到那人平时的那种斯文了：“那也不能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吧？”
“那你说用什么方法解决问题好？金总。”那个叫做张天啸的人说了话。
“你们到旁边的办公室去先坐一会儿，我们开完了会再谈。”
“不用了，金总，那样太麻烦了，就在这个地方谈吧，你就表个态，说你们还不还钱？你要说不还……”张海力指了指那几位金总不曾见过面的来人，接着说道，“我们这几位都看到了，那是你不给，不是我们不要，也好让我们回去和职工有个交待。”
“钱，倒是有，就是周转不开，再等等，不好吗？”金总态度平和地说道。
张海力不让了，“金总，你还好意思说再等等，我和小张把鞋都跑破了，我们都没拿回去一分钱。可你们欠了我们两千二百多万元，那是个小数目吗？我们的职工都已经快到半年没能开出饷来了。还有的一家三口都在我们一个单位工作，你告诉我，他们怎么生活？前几天，单位往外发钢材的火车都被职工卧轨拦在了厂里。金总，你不是不知道吧？我昨天还给你打过电话。你们是所有欠我们账的单位中最多的一户，你们要是再不还钱，我们就只好关门了。金总，你今天要是不给答复，我们肯定是都不走了。”
“我们也怕影响了你们的资金周转，所以已经不从你们那进钢材了，又换了一家。”金总说道。
“这我们早就知道，你只要对他们的质量放心，那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们就是想来要钱，别的你也不用多说了。”张海力说道。
金总还是没有发火，态度还是和气，“你们还是先到旁边的办公室去坐一会儿，我们这里有点儿急事需要商量，商量完后，就研究你们的事。你们看这样行吧？”
“也行，那我们在那边听信儿。”张海力说道。
张海力等人直接到了他们开会的会场，让金总有点儿无所措手足。他是再也没有什么心思研究什么问题了。那几个人走出去之后，金总问了一声，“谁还有什么事吗？”
大家全都愣住了，金总刚才不是说要研究人家的问题吗？这是怎么回事呢？
伊茗一看金总要宣布会议结束，就赶紧说道：“金总，市领导批示的那件事，相关的那些老百姓又来找了，来的人很多。都在楼下等着呢，他们还是挺理智的，他们就是要让我们给他们一个什么时候能解决问题的明确答复。”
安然没有想到伊茗竟然会在这个会上这种气氛下，又把这件事提出来。他抬头看了看伊茗，刚想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就听金总气哼哼地说道：“散会。”
金总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他没有直接回办公室，参加会议的人没有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金总离开会议室的刹那，参加会议的人都没有想到，更具体地说他们都没有想到金总对待那几位采取了那么强硬态度来要债的人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安然在留下来的人中，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安然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半个多小时后，楼下的一个保安把电话打到了安然的办公室里，说是伊茗被上访的群众围在了楼下的大厅里，已经没有办法脱身。
这是安然没有想到的，刚才开会时，从伊茗的讲话中，他已经知道了那些老百姓又一次来到楼下等着关于何时能够维修他们的问题房子的答复。接到电话后，他立即去敲金总办公室的门。此刻，他不知道金总已经早就不在公司大楼里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楼下，那一幕，让他有些震惊。二十几位中老年人包围着伊茗，还有几个岁数小一点儿的年轻人不时地用手推搡着她，她的上衣一侧的领子已被撕扯到了前胸的位置。她的每一句话都已经淹没在了那些人的吵闹声中。安然看得出来，伊茗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
“住手，你们太过分了！”安然走到跟前，几乎是大声吼着。
那些人开始没有发现安然的到来，这一吼，让他们吓了一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安然的身上。伊茗解脱了出来，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那些人中，不少都是安然熟悉的面孔，安然也同样被对方所熟悉。
其中的一个中年人冲着安然也几乎是大声吼道：“谁过分？真正过分的是你们，你们简直就是在愚弄百姓。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偷吃了吗？”
“你们也配叫人？”又一个老年人喊道。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越来越不好听了。保安走上前去，想阻止他们，安然向保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去。这样，矛盾没有激化，安然的情绪也平静了一些，“你们现在说什么都不算过分，因为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公司的责任，这件事必须解决。”
“你别光说好听的，我们就是要问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我们等不了了，都等了几年了。”又一个人插话道。
“我们公司最近资金有些紧张，这又是一笔挺大的开资，我们正在筹措资金解决你们的问题。请你们放心，至于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解决你们的问题，这不是我在这里能说了算的。不过，我今天在这里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如果半年内还解决不了你们的问题，你们就还到这里来，不要冲着伊助理，就冲着我来。我可以就站在这里，让你们把我撕成碎片。而你们可以不承担任何责任。”
在场的人都相互对视着，显然，他们像是被这番话打动了。
安然又接着说道：“你们非要让我表态，我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不管你们是否满意，也只能这样。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再来时，派一两个代表就可以了。”
安然扭头走了，那些人没有再纠缠下去。
伊茗离安然大约有五六米远的距离也往楼上走去。看着安然的背影，她觉得比那天在饭桌上正面面对他时，给她留下的感觉更加伟岸。他像是一个男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伊茗这样想着。
安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还没等他把门关好，就进来了几个人。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安然和金总他们在开会时去要债的那几个人。安然见到他们进来之后，心里一下便有了准备，他知道事情肯定不妙，因为他已经知道金总已不在公司的大楼里。
进来的人什么也没有说，看上去他们的表情都是严肃的，张海力像是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更加愤怒，他怒视着安然，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小旅行包打开。安然以为他是要从包中拿什么东西交给他，所以，他就往自己的办公桌里侧的椅子上走去。还没等安然坐下的时候，张海力就从包中拿出了一个塑料筒，只用了几秒钟的工夫就把一桶汽油，从头顶浇到了自己的身上。和他一同进来的其他四个人，没有一个人去阻拦他。他往身上倒汽油的刹那，安然已经发现，正在张海力用打火机要把自己点燃的瞬间，安然已经从办公桌的内侧跃到了他的跟前，一下打掉了他手中的打火机。而且从他的身后连同他的两只胳膊紧紧地把他抱住，“你糊涂，你太糊涂了。”
张海力不停地反抗着，他想从安然的怀中解脱出来，他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天啸，快，快，点着……”
张天啸就真的要去捡那个掉在地上的打火机。
此时，安然发火了，他面对着张天啸，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大声地吼道：“浑蛋，你这个浑蛋，你真他妈的浑蛋。你不能动，你绝对不能动……”
门是开着的，安然的吼声，传到了走廊里，不知道是谁先听到了安然的吼声和他办公室里的吵闹声，先是伊茗跑了进来，跟在她后边的是何主任。原来，伊茗跟着安然上楼之后，有事找何主任，她就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
跟着伊茗与何主任进来的还有其他办公室的不少人。
事情算是平静了下来。
“安总，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何主任说道。
“报什么警？”安然恼怒地说道。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先找些衣服给他换上。”
何主任走了出去。
安然又接着对站在办公室门里门外的人说道：“你们都也先回去吧。”
张海力等人已经被伊茗劝着坐了下来。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五个人之外，就只剩安然和伊茗两个人。
安然没有坐下，他面对着张海力等人，臀部靠在了他自己的办公桌上，“张处长，你们要债是对的。可你采取的这种极端的做法，没有人会说你是对的。我现在仍想骂你，你也是个浑蛋，是一个典型的浑蛋。你的这一荒唐的举动，把你自己，把你们一下子就由主动的地位变成了被动。而且你在我的办公室里自焚，我们完全可以告你扰乱办公秩序，就凭这一条，警察就可以把你带走。”安然停住了，他在办公室里背着手来回踱起步来，包括张海力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渐渐地抬起头看着安然。
安然走到了他们几个人的面前站住，他站的地方比刚才离他们还要近。他用手指着张海力说道：“你想过没有，你要是真的烧个好歹，你还有父母，你还有妻子儿女，他们怎么活？你以为你能自焚，你有献身精神是吧？你就是把你的生命糟蹋了，就一定能要回钱去？那还清理什么三角债呀，一个单位都派一个人自焚得了呗？你，不，是你们，简直是太糊涂了。”
安然又来回踱着步，大约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又一次停止了踱步，“我告诉你们，你们要从这拿走属于你们的钱，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可有一条，我说了算，你们也都说了算，你们谁也没有权力糟蹋自己的生命。因为这生命不仅仅是属于你们自己，还属于这个社会，更属于你们那个家庭。你们没有权力糟蹋，真的没有权力糟蹋。至于钱，你们当然有权力要，那也要合理而又合法，起码不能没要到钱，而把自己的生命也搭了进去。”
张海力等人仍然没有说话，可从他们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来，他们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何主任走了进来，递过来了一套新衣服。安然示意何主任陪着进到安然办公室的里间屋去把衣服换上，张海力跟着走了进去。
正在这时，有三四个警察走进了安然办公室，他们进来后，没有人和安然或者和伊茗打招呼，而是直奔坐在沙发上的那几个人而去，其中的一个警察说道：“你们谁是刚才要在这里自焚的人？”
还坐在那里的张天啸和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警察又问了一遍。他们还是没有说话，安然走上前去问道：“是谁通知你们的？”
“不知道，我们是接到了110指挥中心的电话后赶来的。这里是不是有人自焚？”
“已经过去了，没事了。”安然平静地说道。
此时，何主任和张海力从里屋走了出来，警察看到了他们，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警察问道：“刚才是不是你们自焚？”
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何主任用眼睛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张海力。警察立即明白了，“看来是你？跟我们走吧。”
张海力没有说什么，他似乎也看了出来，他是需要跟着他们走了。张天啸等人站了起来，张天啸说道：“不行，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他们几个人把张海力挡在了各自的身后。
安然也走上前来说道：“刚才他们是有些激动，已经过去了，没有事了。”
“不行，必须跟我们走。如果不跟我们走，你们能保证再不出现问题吗？”
安然没有说话。张天啸等人还是挡在其中，横竖就是不让警察把张海力带走，眼看着空气越来越紧张。安然往前走了一步，他用手拍了拍张天啸的肩膀说道：“让他走吧。”他又把头转向张海力，“到那后好好说清楚，不要激动。”
除了张海力被带走了以外，其他人跟着何主任离开了安然的办公室。安然的办公室里恢复了平静，伊茗还没有走。安然坐回到了他自己办公的椅子上。伊茗也在办公桌的外侧坐到了安然的对面。
“是谁拨打的110？”
“不知道。”
“除了何主任，谁还能打呢？你去把何主任给我找来。”
何主任又重新走进了安然办公室，安然开口便问：“谁打的110？”
“我，是我打的。”
“事情已经平息下来了，还挂什么110？”
“金总让我打，我能不打吗？”
安然和伊茗听到了何主任这样说，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安然接着问道：“金总回来了？”
“回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安然继续问道。
“就是在你抱住了张海力的前后回来的。”
安然没有再问下去。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就站了起来，直奔金总办公室而去。他直接推开了金总办公室的房门，一眼看到了金总正在那里和谁通着电话呢。金总也看到了安然走了进来，他向安然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坐下。安然并没有坐，一直等着他把电话挂完。
“金总，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刚才张海力差一点儿自焚的事？”安然气愤地问道。
“知道了，人不是已经让公安局带走了吗？”
“听说，是你让通知公安局的？”
“要不，再出了问题谁能负起这个责任？”
“金总，你这是在解决问题吗？”
“那你说应该怎样解决问题？”
“金总，你究竟是不是想解决问题？我现在表示怀疑。这件事已经拖得时间够长的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矛盾激化呢？”。
金总听不下去了，“我当然不想激化矛盾，可总得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说怎么办？还钱，我没有？”
“金总，如果真的就是没有钱偿还，我们也需要向人家反复说清楚，我们也不能告诉人家，让人家在那里等着我们研究解决，而我们就不辞而别，就逃之夭夭，那种态度，起码是和有没有钱没有多大关系吧？”安然仍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怎么和钱没有关系，有钱我就还给他们了，还用得着这样做吗？”
“金总，说到钱的事，我必须多说几句。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也不断地来找过我，每次找过我之后，我都如实地向你做了汇报。我也表明了我的态度，那就是应该还钱，可你从来就没有听进去过。我现在想问你，我们就真的无力偿还这笔钱吗？如果就是没有能力，还一千万，还八百万，行不行？那也是在表达我们的一种诚意。”
金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吼道：“能不能还钱，我知道。怎么还需要我这个老总的向你汇报吗？”
安然终于发火了，“我从来就没想过你向我汇报什么，但你必须把经营的情况向班子成员汇报，必须向全体职工汇报。因为豪大公司不是你自己的企业，也不是你家族的企业，这一点儿，你必须搞明白！”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伊茗，伊茗进来后，看出了这里剑拔弩张。她站在那里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金总问道：“伊助理，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是有事，还是刚才开会我说过的那件事……”
正在这时，安然扭头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