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嬷像是早就料想到我会来,站在门前伸着脖子往这个方向张望,瞧见了我忙招手,撒欢的往玛嬷怀里钻。玛嬷抽了帕子拭了拭我额上的汗,“这大热天的,你额娘也舍得你往外跑。”
我一听诧异了,难道玛嬷不是来接我的?扶了玛嬷往院里走,“怎么了?今儿是有人要来?什么人这大的面子,劳烦老太太亲自出来迎。”
玛嬷没好气的骂道:“妮子越发没有规矩了,都敢编排你玛嬷了。”讨饶说不敢,迈了门进了院子,玛嬷身边的嬷嬷却不关院门,我疑惑又问了一句。玛嬷叹气道:“还能是谁,自然是讨债的。今儿天没亮就让人传了话来,说是今儿要回门,你玛父本来就气她,这不就在门外拦着她,怕她再把你玛父气出个好歹来!”
玛嬷口中所说讨债的就是我的姑母,姑母不是玛嬷唯一的女儿,却是最讨气的一个。年轻的时候在族里也是出了名的女子,听说是有些才气的,不过最出名的还是脾气,那一身的臭脾气,一张口能呛的人半晌说不出个话来。出了阁,嫁的还是不错,后来姑父做上了尚书,姑母更加了不得,干脆就干预起娘家的家务事来。玛法不待见她也是因为这样,玛父虽然平常待谁都好,但是就见不得嫁出去的女儿还伸手回来干预,所以每每姑母回门,玛父的脸色就难看的很。我应了一声,扶着玛嬷回了屋子,将篮子交给嬷嬷,“劳烦嬷嬷煮些粥来,趁着姑母还没来,让玛父趁早先吃些,等暑气上来,一会儿再不顺意,打了头才是得不偿失呢!”
玛嬷让嬷嬷和梓兰都退了,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有些头疼的样子。上前替玛嬷拿肩,“姑母也是为了家里好,玛法瞧不上是怕乱了规矩,可姑母到底是玛嬷的亲生闺女,那有额娘跟自己亲闺女置气的。我猜玛嬷这会儿心里烦,是为了两头受气。”
玛嬷苦笑了两声,不再言语。又听外面嬷嬷叩了叩门响,道姑奶奶来了,玛嬷叹这粥怕是喝不成了。连忙扶着玛嬷往前院去。就瞧着姑母往里面进,见着玛嬷忙一礼,“给额娘请安。”这礼做的有些假,端的是个端庄,却少了两分敬意。玛嬷懒得和她计较这些,唤她起来。我瞧了瞧姑母今日的排场,一身湖蓝透紫的马面褂裙,面上是薄薄一层脂粉,姑母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如今也挡不住这年华逝去的脚步,薄薄的脂粉下盖不住眼角的细纹。身后呼呼啦啦的跟了七八个婆子丫头,让原本局促的小院子,如今显得拥挤起来。
姑母说话功夫就上来扶玛嬷,顺带着瞧了我一眼,“呦,珍儿也在这儿呢!巧了,前头还念着你呢!今儿过来是作甚啊?”做礼应声道明过来是送东西,姑母怪怪的笑了一声,听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还是珍儿乖巧,舒舒没出阁的时候也没在老太太身边尽孝。真真是比不得啊!”
舒舒是我表姐,如今已经是十三阿哥的嫡福晋了。自然,若不是百里挑一的妙人也入不得皇城的门。所以,在姑母眼里家里那个姑娘都比不得表姐舒舒。如今这样怪里怪气的夸奖,我绝不会认为是出自真心的。我倒是真心回了一句当不起。姑母听不出我的话是真是假,哼了一声就扶了玛嬷往里走。
这碎步子走了一半,回头瞧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透着什么,让我忍不住一个哆嗦。大人讲话我自然是不能进屋去听的,屋外和几个堂姐妹打着络子,这是闺中女子的玩意,旁的也玩不出个花样来。小女子之间自然是要说些悄悄话的,廊下凉快的很,过了晌午,五脏庙开始唱戏才发觉日头快往西走了,这才想起来姑母和玛嬷进屋已经说了好一阵的话,奇怪的是今儿既没有听见玛父砸杯子,也没有听见玛父骂人,屋里静悄悄的。廊下的嬷嬷也在往里张望,估摸是算准了时辰却不见玛父出门,又不敢去请,这会儿也琢磨着如何进去。容哥,就是我大伯家的姑娘,平日里见不得玛父玛嬷偏宠我多一些,这会儿就撺掇嬷嬷道:“嬷嬷,你进不去的,不若让三小姐去,老太爷必定欢喜,什么气头都没了。是吧,珍儿?”
我该说什么呢?要好的几个姐妹忍不住想要呛一呛容哥,让我拦了。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让嬷嬷先去一旁,叩了叩门响,里面传了玛嬷的声儿询,“谁啊?”
“是珍儿。”高了一声道:“晌饭备好了,请玛父玛嬷移步饭厅。”里面又没了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我还想着退下,就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姑母打里面一摇三摆的出来,端了架子,瞄了一眼外面候着的丫头们,又瞧了瞧我,目光定了定,招呼了一声带了婆子丫头就走了。临走给我撂了一句话,说是改明儿要去跟阿玛聊聊家常。
我还没应就留了一背影给我。瞅着姑母走远了,让嬷嬷带着姐妹几个先去内堂里屋,备好了头饭,往里面探进去,玛嬷扶着炕桌唉声叹气,玛父则盘着腿一声不吭,瞅着我进来,摆了摆手,“且去用了晌饭,歇会儿就早些回去吧,让丫头们都散了吧!”瞧得出玛父这回还是被气着了,也不敢多言,道是退出了屋子。关门时候听见了玛嬷说了一声:“这事儿什么时候也落到咱家的头上了?怎么跟丫头们说?”玛父接的是一声长叹。
我疑惑却不敢问,用了晌饭,今儿玛父心情不好,姐妹几个自然也不敢闹腾,说了会子话,除了寄住在玛嬷家的两位姐姐,其余都散了。
梓兰询我,“今儿老太爷怎么了?往常可是砸杯子骂人的主儿,今儿倒是自个儿气起自个儿来了。”
没好气骂她一句,“你的皮子是越发痒痒的很了,老太爷的长短也敢拿捏了?该是福婶要好生教训你才是,回去告一状,看你还张狂不张狂!”嘴上这样说,实际怎么会这样做?梓兰与我年纪相仿,一起长大的,家里没有明文规定这样那样的不允许,多是嘴上说说,家仆也多守本分,阿玛就更不另设规矩。所以明儿里梓兰是我的贴身丫头,实际就是个打小长大的姐妹。有时,我也庆幸,家里不是什么显贵的大族,自己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否则倚着梓兰的快刀嘴皮子,怕得削了自己几层皮。
梓兰一吐舌头,显然这样的吓唬对她已经完全没有效用了,挽了我的胳膊道:“我这也是嘴快说溜了嘴,好小姐,饶了我这一次。”瞧我没应声,转了脑筋往别处说去,“倒是姑奶奶今儿说了什么实在是让人好奇的很呢!能把老太爷气得说不出个话来也是头一遭,小姐你猜是什么事儿呢?”
心说我又不是街边的半仙,胡蒙瞎诌可不是我的强项。但是,若说好奇,我是真的好奇,与梓兰说勿要过多猜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强求来的,怕是要惹来一顿训斥。踏进家门,无意的跟额娘提了姑母的话,边上的阿玛也听见了,抬眼瞧了瞧我,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额娘见阿玛没有出声,就应了一声说知道了,让我先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