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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盘丝洞七情迷 本濯垢泉八戒忘形(1)

话表三藏别了朱紫国王,整顿鞍马西进。行勾多少山原,历尽无穷水道,不觉的秋去冬残,又值春光明媚。师徒们正在路踏青玩景,忽见一座庵林。三藏滚鞍下马,站立大道之傍。行者问道:野师父,这条路平坦无邪,因何不走?冶八戒道:野师兄好不通情!师父在马上坐得困了,也让他下来关关风是。”三藏道:野不是关风,我看那里是个人家,意欲自去化些斋吃。”行者笑道:野你看师父,说的是那里话。你要吃斋,我自去化。俗语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有为弟子者高坐,教师父去化斋之理!”三藏道:野不是这等说。平日间,一望无边无际,你们没远没近的去化斋;今日人家逼近,可以叫应,也让我去化一个来。”八戒道:野师父没主张。常言道:三人出外,小的儿苦。你况是个父辈,我等俱是弟子。古书云:有事弟子服其劳。等我老猪去。”三藏道:野徒弟呵,今日天气晴明,与那风雨之时不同。那时节,汝等必定远去。此个人家,等我去。有斋无斋,可以就回走路。”沙僧在傍笑道:野师兄不必多讲,师父的心性如此,不必违拗;苦恼了他,就化将斋来,他也不吃。”

八戒依言,即取出钵盂与他。换了衣帽,拽开步,直至那庄前厅。却也好座住场!但见:

石桥高耸,古树森齐。石桥高耸,潺潺流水接长溪;古树森齐,聒聒幽禽鸣远岱。桥那边有数椽茅屋,清清雅雅若仙庵;又有那一座蓬窗,白白明明欺道院。窗前忽见四佳人,都在那里刺凤描鸾做针线。

长老郷人家没个男儿,只有四个女子,不职去,将身立定,闪在乔林之下。只见那女子,一个个:

闺心坚似石,兰性喜如春。

娇脸红霞衬,朱唇绛脂匀。

蛾眉横月小,蝉鬓叠云新。

若到花间立,游蜂错认真。

少停有半个时辰,一发静悄悄,鸡犬无声。自家思虑道:野我若没本事化顿斋饭,也惹尔徒弟笑我,赖为师的化不出斋来,为徒的怎能去拜佛?”长老没计奈何,也带了几分不是,趋步上桥。又走了几步,只见那茅屋里面,有一座木香亭子,亭子下又有三个女子,在那里踢气面。你看那三个女子,娜四个又生得不同。但见那:

飘扬翠袖,摇拽缃裙。飘扬翠袖,低笼着玉笋纤纤;摇拽缃裙,半露出金莲窄窄。形容体势十分全,动静脚跟千样。拿头过论有高低,张泛送来真又揩。转身踢个出墙花,退步翻成大过海。轻接一团泥,单枪急对拐。明珠上佛头,实捏来尖。窄砖偏会拿,卧鱼将脚。平腰折膝蹲,扭顶翘跟。扳凳能喧泛,披肩甚脱洒。绞裆任往来,锁项随摇摆。踢的是黄河水倒流,金鱼滩上买。那个错认是头儿,这个转身就打拐。端然捧上臁,周正尖来捽。提跟潠草鞋,倒插回头采。退步泛肩妆,钩儿只一歹。版篓下来长,便把夺门揣。踢到美心时,佳人齐喝采。一个个汗流粉腻透罗裳,兴懒情疏方叫海。

言不尽,又有诗为证:

蹴鞠当场三月天,仙风吹下素婵娟。

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染蛾眉柳带烟。

翠袖低垂笼玉笋,缃裙斜拽露金莲。

几回踢罢娇无力,云鬓蓬松宝髻偏。

三藏看得时辰久了,只得走上桥头,应声高叫道:野女菩萨,贫僧这里随缘布施些儿斋吃。”面女子听见,一个个喜喜欢欢,抛了针线,撇了气球,都笑笑吟吟的接出门来道:野长老,失迎了。今到荒庄,决不敢拦路斋僧,请里面坐。”三藏闻言,心中暗道:野善哉,善哉。西方正是佛地,女流尚且注意斋僧,男子岂不虔心向佛!冶长老向前问讯了,相随众女入茅屋。过木香亭看处,呀,原来那里边没甚房廊,只见那:

峦头高耸,地脉遥长。峦头高耸接云烟,地脉遥长通海岳。门近石桥,九曲九湾流水顾;园栽桃李,千颗千树斗救华。藤薜挂悬三五树,芝兰香散万千花。远观洞府欺蓬岛,近睹山林压太华。正是妖仙寻隐处,更无邻舍独成家。

有一女子上前,把石头门推开两扇,请唐僧里面坐。那长老只得进去。忽抬头看时,铺设的都是石桌、石凳,冷气阴阴。长老心惊,暗自思忖道:野这去处少吉多凶,断然不善。”众女子喜笑吟吟,都道:野长老请坐。”长老没奈何,只得坐了。少时间,打个冷禁。众女子问道:野长老是何宝山?化甚么缘?还是修桥补路、建寺礼荅,还是造佛印经?请缘簿出来看看?”长老道:野我不是化缘的和尚。”女子道:野既不化缘,到此何干?”长老道:野我是东土大唐差去西天大雷音求经者,适过宝方,腹间饥馁,特造檀府,募化一斋,贫僧就行也。”众女子道:野好,好,好!常言道:远来的和尚好看经。妹妹们,不可怠慢,働、斋来!”

此时有三个女子陪着,言来语去,论说些因缘。那四个到厨中,撩衣敛袖,炊火刷锅。你道他安排的是些甚么东西?原来是人油炒炼,人肉煎熬。熬得黑胡,充作面筋样子;剜的人脑,煎作豆腐块片。两盘捧到石桌上放下,对长老道:野请了。仓卒间不曾备得好斋,且将就吃些充腹,后面还有添换来也。”那长老闻了一闻,见那腥膻,不敢开口,欠身合掌道:野女菩萨,贫僧是胎里素。”众女子笑道:野长老,此是素的。”长老道:野阿弥陀佛!若是这等素的呵,我和尚吃了,莫想见得世尊,取得经卷。”众女子道:“长老,你出家人,切莫拣人布施。”长老道:“怎敢,怎敢!我和尚奉大唐旨意,一路西来,微生不损,见苦就救,遇谷粒手占入口,逢丝缕联缀遮身,怎敢拣主布施?”众女子笑道:野长老虽不拣人布施,却只有些上门怪人。莫嫌粗淡,吃些儿罢。”长老道:野实是不敢吃,恐破了戒。望菩萨养生不若放生,放我和尚出去罢。”

那长老挣着要走,那女子拦住门,怎么肯放?俱道:野上门的买卖,倒不好做!放了屁儿,却使手掩。你往那里去?”他一个个都会些武艺,手脚又活,把长老扯住,顺稗羊,“扑”的棚纸众人按住,将绳子捆了,悬梁高吊。这吊有个名色,叫做“仙人指路”。原来是一只手向前牵丝吊起,一只手拦腰捆住,将绳吊起,两只脚向后一条绳吊起:三条绳把长老吊在梁上,却是脊背朝上,肚皮朝下。那长老忍着疼,噙着泪,心中暗[艮道:野我和尚这等命苦!只说是好人家,化顿斋吃,岂知道落了火坑!织呵,速来救我,还得见面;倘迟两个时辰,我命休矣!冶那长老虽然苦恼,却还留心看着那些女子。那些女子把他吊得停当,便去脱剥衣服。长老心惊,暗自忖道:“这一脱了衣服,是要打我的情了,或者夹生儿吃我的情也有哩。”原来那女子们只解了上身衣裳,露出肚腹,各显神通,一个个腰眼中冒出丝绳,有鸭蛋粗细,骨者嘟的迸玉飞银,时下把庄门瞒了不题。

却说那行者、八戒、沙僧,者在大道之傍。他二人都放马看担,惟行者是个顽皮,他且跳树攀枝,摘叶寻果。忽回头,只见一片光亮,慌得跳下树来,吆喝道:野不好!不好!师父造化低了!冶行者用手指道:野你看那庄院如何?”八戒、沙僧共目视之,那一片如雪又亮如雪,似银又光似银。八戒道:野罢了!罢了!师父遇着妖精了!我们快去救他也!”行者道:野贤弟莫嚷。你都不见怎的,等老孙去来。”沙僧道:野哥哥仔细。”行者道:野我自有处。”

好大圣,束一束虎皮裙,掣出金箍棒,拽开脚,两三步跑到前边,看见那丝绳缠了有千百层厚,穿穿道道,却似经纬之势。用手按了一按,有些粘软沾人。行者更不知是甚么东西,他即举棒道:野这一棒莫说是几千层,就有几万层,也打断了。”正欲打,又停住手道:野若是硬的,便可打断;这个软的,只好打匾罢了。假如惊了他,缠住老孙,反为不美。等我且问他一问再打。”

你道他问谁?良啦一个决,念一个咒,拘得个土地老儿,在庙里似推磨的一般乱转。土地婆儿道:野老儿,你转怎的?好道是羊儿风发了。”土地道:野你不知,你不知。有一个齐天大圣来了,我不曾接他,他那里拘我哩。”婆道:野你去见他便了,却妯可在这里打转?”土地道:野若去见他,也那棍子好不重!他管你好歹,就打哩。”婆道:

“他见你这等老了,那里就打你?”土地道:野他一生好吃没钱酒,偏打老年人。”两口讲一会,没奈何,只得走出去,战兢兢的跪在路傍,叫道:野大圣,当境土地叩头。”行者道:野你且起来,不要假忙。我且不打你,寄下在那里。我问你,此间是甚地方?”土地道:野大圣从那厢来?”行者道:野我自东土往西来的。”土地道:野大圣东来,可曾在那山岭上?”行者道:“正在那山岭上。我们行李、马匹,还歇在那岭上不是!”土地道:“那岭叫做盘丝岭。岭下有洞,叫做盘丝洞。洞里有七个妖精。”行者道:野是男怪,是女怪?”土地道:“是女怪。”行者道:“他有多大神通?”土地道:“小神力薄威短,不知他有多大手段。只知那正南上离此有三里之遥,有一座濯垢泉,乃天生的热水,原是上方七仙姑的浴池。自妖精到此居住,占了他的濯垢泉。仙姑更不曾与他争竞,平白地就让与他了。我见天仙不惹妖魔怪,必定精灵有大能。”行者道:野占了此泉何干?”土地道:野这怪占了浴池,一日三遭出来洗澡。如今巳时已过,午时将来哑。”行者听言道:野土地,你且回去,等我自家拿他罢。”那土地老儿磕了一个头,战兢兢的回本庙去了。

这大圣独显神通,摇身一变,变作个麻苍蝇儿,钉在路傍草梢上等待。须臾间,只听得呼呼吸吸之声,犹如蚕食叶,却似海生潮。只好有半盏茶时,丝绳皆尽,依然现出村庄,还像当初办。又听得“呀”的一声,柴扉响处,里边笑语喧哗,走出七个女子。行者在暗中细看,见他一个个携手相搀,挨肩执袂,有说有笑的走过桥来。果是标致!但见:

比玉香尤胜,如花语更真。柳眉横远岫,檀口破樱唇。钗头翘翡翠,金莲闪绛裙。却似嫦娥临下界,仙子落凡尘。

行者笑道:野怪不得我师父要来化斋,原来是这一般好处。这七个美人儿,假若留住我师父,要吃也不勾一顿吃;要用也不勾两日用;要手,轮流一摆布,就是死了。且等我去听他一听,看他怎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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