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兰欢快地说：“姑，我也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对了，姑，那天你说有大事跟我说，什么事啊？”
秦梅红笑着刮了一下雯兰的鼻子，嗔爱地说：“你说什么事？你的终身大事呗！”
雯兰伤心地说：“姑，我没想到他是个软骨头，警察那样害他，他还坐他们的汽车、给他们办事！”
秦梅红认真地说：“雯兰，丹麟不是……”
秦梅红的话还没说完，赵巡长带着几个警察闯了进来。
赵巡长望见秦梅红，一愣，问道：“哟，老板娘，你在这儿干什么？”
秦梅红陪着笑脸说：“我侄女生病了，我在这儿陪陪。您这是有什么公干哪？”
赵巡长牢骚着说：“我……嗨，你就别问了，上支下派，当官儿的动动嘴，当兵的跑断腿！”
秦梅红说：“你们几位辛苦了，哪天赏脸喝茶去我分文不收。”
赵巡长高兴地点点头：“没说的，没说的！”
赵巡长带着警察走出了病房，秦梅红自言自语地说：“警察们到医院里来干什么？他们连医院都查？”
秦梅红欲对雯兰说什么，但雯兰已经睡着了。
秦梅红为雯兰盖好被子，望着雯兰，小声地说：“好侄女，姑守着你，谁要是再欺负你，姑就跟他拚命！姑把心里话说给你爹了，你爹穷，可你爹是男人，跟了你爹姑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姑攒钱给你爹灌唱片，让你爹的乐亭大鼓传下去！”
雯兰突然坐起身，调皮地笑着抱住了秦梅红的脖子。
秦梅红一惊，羞赧地说：“死丫头，你耍坏，看姑不往死里打你！”
二人笑着搂抱在一起。
雯兰的手触到了秦梅红的脸，惊诧地问道：“姑，您哭了？”
秦梅红嗓音轻缓地说：“姑不是哭，姑是为有你这样的好侄女高兴啊。姑不瞒你，姑喜欢你爹，姑前半辈子净受苦了，后半辈子老天爷该让我享享福了。”
雯兰高兴地说：“姑，您说得对，您和我爹都该享享福了。”
秦梅红嗓音幽然地说：“姑的话是说出去了，可不知道你爹怎么想。”
雯兰肯定地说：“我爹准会喜欢您的。”
秦梅红给雯兰掖着被角说：“你怎么知道，他可是什么都没跟我说呀！”
雯兰真诚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就是知道我爹心里会喜欢您！”
秦梅红看看窗外，说：“雯兰，天快亮了，咱们睡会儿吧，姑不怕累你可得休息好啊！”
雯兰点点头，躺好，秦梅红也躺下了身子。
她们都平静地入睡了。
一夜之间，白洋县城沿街的墙上贴满了写有“严惩汉奸”之类的标语，一队由各界民众组成的游行队伍高呼着“严惩汉奸”的口号走过来。
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动了白洋县城，更震动了县警察局局琦良的心。
“他妈的，这些刁民，什么自发自愿上街游行？纯粹是受共产党挑唆闹事！”琦良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林大平小心翼翼地说：“局长，惩处汉奸可是国民政府的号令啊！”
琦良梗起脖子，振振有词地反问道：“谁是汉奸？谁他妈的不是汉奸？谁没给日本人干过事？”
琦良说着，顺手拿起烟枪抽起来。
随着敲门声，高万生走了进来。
林大平知趣地走了出去，高万生把一个小纸包放在琦良面前，说：“老兄，这是上等好烟膏，托人弄到手的，我都没……您用用。”
琦良眉开眼笑地说：“够朋友，够朋友！”
高万生搭讪地说：“外面又游行了，都堵在县政府门口儿了。他们凑这热闹有什么用？”
琦良望了高万生片刻，突然问道：“老弟，你说句话，老兄我是汉奸吗？”
高万生怔住了，琦良却哈哈大笑起来。
白洋县城快要闹翻天了，齐兆鸣家也不平静起来。
院子里，赵青玉刚刚把一个五十多岁的买卖人打扮的男人送走，齐兆鸣和雯瑛提着修好的鼓弦进了院子。
雯瑛高兴地对赵青玉说：“妈，我和我爹去看我妹妹了。我妹妹的纱布今天早上解下去了，这一半天儿就能出院了！”
赵青玉表现出了极为难得的兴奋，说：“敢情好了，你妹妹一天不出院我这心就一天静不下来！”
雯瑛问道：“妈，刚才从咱家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呀？”
赵青玉眉开眼笑地说：“他是妈的一个远房大哥，做布匹生意，发了点儿小财。他从街上过，没承想遇上了我，就在咱家喝了几口水，歇了歇脚。她爹，大哥跟我唠嗑儿时说想雇一个伙计，我说让你爹去，他答应了，每个月给五十块钱。”
齐兆鸣瞪了赵青玉一眼，不高兴地说：“我不干，我和雯兰、刚宝唱大鼓去挣钱！”
赵青玉撇了撇嘴，说：“你还惦着唱大鼓哪？唱大鼓能挣到钱吗？给大哥当伙计可是稳挣钱，人家要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才不出这么多钱呢！”
齐兆鸣干脆地说：“他出多少钱我都不干，不唱大鼓，我这一辈子不白瞎了吗？”
赵青玉由失望而气愤地说：“你不挣钱才白瞎呢！唱大鼓、唱大鼓，你一天到晚把这挂在嘴边儿上，你就觉着唱大鼓高人一等，做别的都低气，当年在白洋县城你又不是没有当过苦力！”
齐兆鸣辩解道：“正因为我当过苦力才不想再让别人使来唤去的，艺比天大，唱大鼓就是比当伙计高贵！”
赵青玉目光落在鼓、弦上，意外而生气地说：“啊？你又把家伙给修好了，哪儿来的钱？”
齐兆鸣没有说话。
雯瑛接过话茬说：“妈，是我梅红姑姑……”
赵青玉望着齐兆鸣，嘲讽地点点头，说：“行啊，我说你为什么不爱当伙计去呢，敢情是有好心人给钱花啦，人家是老板娘，有钱，年轻。这哪儿是艺比天大呀，明明是人比天大嘛！”
齐兆鸣不满地大声说：“人家对咱们家有那么大的恩情，咱报答都报答不过来，你怎么还说这种伤人的话！”
赵青玉强词夺理地说：“你不爱听，我不说了，可你挣钱去呀，没本事的男人才就会熊自己的老婆呢！”
齐兆鸣赌气地说：“我是没本事，你找有本事的男人去吧！去呀！”
赵青玉哽咽着说：“你、你是被那个俊寡妇给迷住了，忘了谁吃糠咽菜跟了你这么多年、忘了谁给你生俩闺女了！”
齐兆鸣怒视着赵青玉，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赵青玉冲雯瑛说：“雯瑛，你听见了吧，你爹他刚才红口白牙地说让我去找别的男人，妈比杜十娘都不济呀！”
齐兆鸣脱口而出地说：“别说古人了，你连她梅红姑姑都不如！”
赵青玉擦了一把眼泪，转身冲进屋里，少顷，拎着一个包裹跑了出来，气恨地说：“她爹，你嫌我，我走！这么多年我早就受够你的气了，我给你让窝儿！”
齐兆鸣恼怒地喊道：“反了，反了，你走，走！”
赵青玉沉下脸拔腿就往院外走，一旁的雯瑛急忙拉住赵青玉的包裹，央求地说：“妈，您别走，别走，我爹心里没别人。爹，您也消消火儿吧！”
齐兆鸣喘着粗气，说：“雯瑛，听爹的话，不用管她，她这是借缝儿下蛆！她嫌爹穷，她嫌和爹命相不合！她今儿就是跳进白洋淀里，爹也要唱大鼓！”
雯瑛望着赵青玉，哽咽着说：“妈，您千万不能走，您要是走了，我妹妹回来找不着您可怎么办哪！妈，闺女求您了！”
雯瑛跪倒在赵青玉面前。
赵青玉望着雯瑛，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哭着说：“雯瑛，妈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妹妹呀——”
“妈——”雯瑛也动情哭起来。
雯瑛一哭，赵青玉索性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
齐兆鸣皱着眉头，厉声对赵青玉说：“你要是出了这个门儿，我就休了你！”
赵青玉渐渐停止哭喊，小声嘟囔道：“你休了我也挡不住一个穷字，看看人家高万生，那日子……”
话一出口，赵青玉自知失言，赶快闭住了嘴，但齐兆鸣的巴掌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
雯瑛惊怕地望着齐兆鸣：“爹，您……”
齐兆鸣瞪着赵青玉，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跳起来，大声说：“他是小人，不是艺人！他没法儿跟我齐兆鸣比！你走我不拦你，可你别污了我的清白！”
赵青玉捂着红肿的脸颊，欲走，却不敢，猛地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齐兆鸣心烦意乱地走进了屋里。
此时此刻，田仕科坐在县政府县长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后思考着什么，良久，他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琦良”两个字，然后又勾掉了。
秘书走进来，说：“县长，琦良琦局长要见您。”
田仕科点点头：“他来得正好，我正要请他来呢！”
秘书走了出去，少顷，琦良走了进来。
琦良给田仕科敬了个礼，在田仕科的示意下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田仕科望着琦良，开门见山地说：“老弟想必有要事吧，不妨请说当面，不必客套。”
琦良点头哈腰地说：“县长，请愿的民众在县政府门前越聚越多，我怕县长受惊，特来查看。”
田仕科微笑着说：“哦，如此说来，真感谢老弟了！”
琦良讨好地说：“不敢言谢，属下应尽之责，还望县长栽培！”
田仕科的目光网一样罩着琦良，说：“栽培谈不上，不过为党国尽忠的时机就在眼前了！”
琦良不解地望着田仕科。
田仕科郑重地说：“我可以向老弟宣布一件事，国共两党和谈失败了，也就是说我们的敌人是共产党，我们的任务是肃清共党分子和亲共人士。老弟身为警察局长，近水楼台先得月，莫失良机啊！”
琦良身子微微一颤，揣度着说：“县长，您是说……”
“嗯。”田仕科重重点了点头。
…………
秦梅红和雯兰走进万和茶楼二楼秦梅红的房间里，二人受拉着手亲昵地坐在了床沿上。
秦梅红关切地说：“雯兰，你的眼伤全好了，姑高兴，你先在姑屋里歇着吧，医院里再好也没有咱家里好，等吃过了晌午饭姑雇辆车送你回家！”
雯兰搂着秦梅红的脖子，说：“姑，您为侄女操了这么多的心，侄女将来一定报答您！”
秦梅红微笑着说：“又说孩子话了，姑做的全是应该做的事，不值得挂在心上。你知道姑最想看你干什么吗？”
雯兰眨眨眼睛，说：“唱大鼓？”
秦梅红爹爹头：“对，唱大鼓！”
雯兰欢快地说：“前些日子我爹已经答应让我正式登台了，姑，要是能在县城里唱，您可一定得看哪！”
“放心吧，到那一天姑把眼珠子瞪圆了看！”
雯兰甜甜地笑了。
秦梅红站起身，说：“雯兰，你先坐着，姑下去照顾照顾客人，完后姑就跟你说那件大事。”
雯兰点点头，秦梅红出了房间，走到一楼，看见贺丹麟边喝茶边看报，欣喜地自言自语道：“他们俩可真是有缘分哪，都在这儿，把疙瘩解开，满天云彩不就全散了吗？”
秦梅红兴冲冲地走到贺丹麟面前，说：“丹麟……”
贺丹麟幽闷地说：“梅红姑，雯兰好些了吗，我看完报纸就去医院看她。我不求别的，每天只要能看见她就行了。”
秦梅红洞察一切地笑着说：“这几天鞋底恐怕都磨破了吧？今儿你不用往医院跑了，雯兰就在楼上我屋里……”
贺丹麟惊喜而急迫地问：“什么？雯兰出院了？太好了，我去找她！”
贺丹麟说完就要上楼，突然，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林大平带领着一队警察冲进来，围住了贺丹麟。
秦梅红下意识地问林大平：“你们……干什么？”
林大平用手枪指着贺丹麟，对秦梅红说：“老板娘，今天没你们女人的事，老子抓的是他这个大才子！”
贺丹麟直视着林大平，质问道：“我奉公守法，凭什么抓我？”
秦梅红着急地望着林大平说：“是啊，贺先生没有犯法，你们抓错了！”
林大平抬手一扣扳枪，打碎了一只茶壶，冲警察们喊道：“把人给我带走！”
两个警察个贺丹麟戴上手铐，推推搡搡地往茶楼外走去。
贺丹麟气愤地大喊道：“你们强奸民意，乱捕好人，国法难容！”
林大平阴阳怪气地说：“国法难容的是你！有话见我们局长说去！”
贺丹麟被押走了，秦梅红六神无主地向楼上跑去，不想一脚踩空，身子摔倒，额头碰在台阶上，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