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兰望着郝刚宝，轻声说：“师弟，不是二师姐心狠，二师姐是真的爱他爱到骨头里了。”
郝刚宝猛地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雯兰也泪水汹涌。
雯兰回到家里的时候，赵青玉刚把稀饭端上来，见只有雯兰一个人外面进来，问道：“你师弟呢？”
雯兰说：“他走了，说警察局有公事。”
赵青玉责备地说：“准是你把他给气走了！你还想着那个蹲监狱的人哪？我看你师弟是真心实意地想着你，人家可是当警察了，哦，忘了问他每个月能官多少饷了！”
雯兰不爱听地转身往外走。
赵青玉叫道：“你给我站住！妈是为你好，图你嫁个好男人，那个姓贺的就是不蹲十年监狱也比不过你师弟了！”
雯兰不高兴地说：“妈，您这是坑我，是让我做无情无义的小人！”
赵青玉沉下脸，说：“你懂不懂好歹呀，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这是老理儿！”
齐兆鸣把刚刚端起的饭碗使劲墩在桌子上，怒视着赵青玉，训斥道：“什么老理儿？我说是歪理儿！你不是坑闺女是什么？天底下贪官污吏该杀，忘恩负义的小人也该杀！刚宝是好孩子，可他和雯兰没缘分，干什么非把他们往一块儿拉？”
“我……我是顺嘴……说说嘛……”赵青玉小声说着。
郝刚宝当警察的事情惊扰了高万生。
高万生正在院子里练功，杨二子跑进来，说：“高爷，以前我不相信一步登天这句话，今儿我可信了。他妈的，真是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事！”
高万生不解地问：“二子，你吃什么药了，怎么说话没头儿没尾的？”
杨二子嫉妒地大声说：“郝刚宝那小子当上警察了！”
高万生肯定地说：“不可能，他哪儿能当上警察呀？”
杨二子认真地说：“高爷，我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当上警察了，还是警长呢！不信您看看去，他正在街上巡逻呢，腰里挎着盒子枪，不是大枪！”
高万生一怔，停住练功，说：“什么？走，看看去！”
杨二子没有说错，郝刚宝的的确确是在街上巡逻，同行的是林大平等警察。第一次以警察的身份巡逻，郝刚宝既新奇又得意。想象几天以前的自己破衣烂衫地在街上流浪，而今天就挎着手枪维持治安了，看来那个算卦人说得对，自己有发旺命。
这时，一个警察从一间杂货铺里走出来，走到郝刚宝面前，把两瓶酒塞到郝刚宝手里，恭敬地说：“警长，小意思，您留着自己喝！”
郝刚宝紧张地推辞道：“不不不，我不能要……”
林大平世故地对郝刚宝说：“郝警长，这你可得收着，要不破了规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郝刚宝无可奈何地塞起了酒。
这情景被躲在不远处墙角后的高万生和杨二子看见了。
杨二子望着高万生的脸色，小声说：“怎么样，高爷，这小子……”
高万生眼里闪动起了难以言说的复杂的目光，转身就走。
杨二子追上高万生，提醒道：“高爷，您可得当心哪。”
高万生故意问道：“当什么心？”
杨二子索性把话说明：“当心他找您晦气呀，前些日子您那么难为他们师徒俩，他能不记恨您吗？”
高万生笑起来，说：“二子，你当他穿上那身皮就是神仙了？他才在白洋县混几天哪，我都不拿正眼瞅他！”
杨二子百思不解地说：“他是怎么当上警长的呢？这才几天啊……”
高万生大步走着，说：“他爱怎么当上的就怎么当上的，咱不用走这份儿闲心。我正练着功呢，愣让你给鼓捣到街上来了！”
杨二子悄悄冷笑了一下，心说：“不走心？哼，瘦驴拉硬屎！”
夜里，郝刚宝回到了家里。他把那两瓶一直塞在裤兜里的酒掏出来，放在床头上，先是凝视着，随后伸出手反复抚摸，好像在欣赏两件珍宝一样，自言自语地说：“也有人给我送礼了，没想到，没想到啊！”
郝刚宝把酒拿到窗台上，躺在床上，望了望警服，从腰间拔出手枪，爱不释手地端详着，继续自言自语道：“高万生，你他妈的害我，等着我收拾你吧！”
有人敲门，郝刚宝带好枪，起身打开了门。一个警察站在门口，立正说道：“报告警长，局长让您明天中午去富贵楼赴宴！”
郝刚宝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多谢你来告诉我。”
警察点头哈腰地说：“警长不用客气，我走了。”
警察转身要走，郝刚宝叫住他：“等等，我有点儿事。”
郝刚宝拿过那两瓶酒，递给警察，说：“拿去，给弟兄们尝尝，别嫌少，我的一点儿心意！”
警察感动地望着郝刚宝，说：“警长，您不愧刚来就当官儿，真仁义呀，弟兄们肯定能记住您的好处！”
郝刚宝爽快地说：“嗨，你说远了，咱们都听局长的，都好好干，干好了咱都有酒喝！”
警察兴冲冲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在街上巡逻完毕的郝刚宝走进白洋县有名的饭店——富贵楼一间雅间的时候愣住了，只见王玉山和高万生正坐在饭桌后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王玉山看郝刚宝进来，招呼道：“刚宝，今儿没外人，高先生是我的朋友，想请咱们吃顿便饭，快坐呀。”
郝刚宝厌恶地望着高万生，却无可奈何地在王玉山身边坐下。
高万生望着郝刚宝，语气轻柔地说：“刚宝，按说你应该给我磕头叫我师伯，不过今儿有王局长在，这臭规矩就免了吧！”
郝刚宝阴沉着脸对高万生说：“你不是我师伯，我给你磕不着头！”
高万生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跟你师父有过节连累你了，你要非认定我跟你过不去，那我也就没办法了。王局长，您说呢？”
王玉山以官长和长者的口气息事宁人地说：“刚宝，你是县长的红人儿，高先生是我的朋友，我不管你们以前那些仇啊恨的，反正从今天起都要好好相处，别让我没面子。行不行？”
郝刚宝知道，自己虽然有田仕科这棵大树，但顶头上司也不是好得罪的，便乖巧地说：“局长，您的话我听，我保证不让您为我操心，您对我已经有大恩情了，我要是再给您添麻烦就连三岁小孩子都不如了！”
王玉山高兴地拍了拍郝刚宝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刚宝就是一个好年轻人，县长的眼光真准！刚宝，冲你刚才这几句话，我将来也得好好提拔你！”
高万生不得不笑起来。
郝刚宝望着高万生，高万生也望着郝刚宝，二人都笑了。
“老混蛋，你心里有鬼，知道我恨你，借局长来压我，过了初一你过不了十五！”郝刚宝脸上浮现着笑容，心里却恶狠狠地说。
“堂倌儿，来，上酒菜，我敬我们局长三杯！”郝刚宝大声喊道。
齐兆鸣、雯兰和张瞎子带着行李、鼓弦出了村子，顺着小路走远了。
听说奉天“开口饭”好吃，齐兆鸣的心早就飞到奉天去了。别看郝刚宝当上让一般人羡慕得眼睛发红的警察了，可齐兆鸣并不开心，在他心中，什么也没有做艺人尊贵。
两天后，齐兆鸣三人到了奉天。齐兆鸣找到了那个熟人姜利仁共搭一个台口儿，也同住在一家大车店的里外间里。奉天的日子虽然也不太好过，但这里喜欢听大鼓的人很多，他们几乎每天都能演上一两场，两个多月里挣下了六十多块钱。齐兆鸣脸上有了笑纹，整天乐呵呵的。雯兰也正式登台了，她沉重的心情松快了一些。
如果日子总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就好了，可没想到事情坏在了姜利仁身上。他和大街上一个卖瓜子儿的女人花花好上了，被花花男人知道，打上门儿来了。
那天，花花的男人一只手拉着花花，一只手揪着姜利仁的衣领，大声而凶横地对姜利仁吼叫着：“姓姜的，你偷我老婆的事我全清楚了，我他妈真想一刀宰了你，可老子怕脏了手，不想要你的命了。你要是能出二百块钱把这个浪货买下来，满天云彩就全散了，你要是不买她，我不卸你一条胳膊就是全奉天人的儿子！”
姜利仁牛气十足地说：“哥们儿，这可是你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不就二百块钱吗，我把花花买了！”
花花的男人乐了：“好，咱一手交钱一手过货！”
姜利仁笑着说：“着什么急呀，这买人又不是买萝卜白菜。”
花花的男人威胁道：“姓姜的，咱放下白的说黑的，后天这个时候我带花花来拿钱，你小子要敢差一块钱我就砸碎你脑袋，信不信在你！”
花花的男人拉着花花走了。
姜利仁愁苦地直打自己嘴巴，齐兆鸣坐在椅子上望着他，不解地问：“姜老弟，你不是答应得挺痛快的吗，怎么这阵儿又蔫头耷脑的了？”
姜利仁哭丧着脸说：“齐大哥，我也是个大男人，我能在他面前服软吗？可花二百块钱买她真不值啊！”
齐兆鸣责怪道：“你都答应人家了，后天你要是不把钱给人家怕是过不了这一关哪，你没看出来吗，那男的不是善茬子！”
姜利仁垂头丧气地躺在炕上，两只眼珠不住地转动，努力想着主意。
齐兆鸣对姜利仁说：“劝赌不劝嫖，你都这个岁数的人了，我这做老哥的也不好多说你别的，你好好掂量掂量吧！”
齐兆明站起身，走进里间自己住的房间。
雯兰正在收拾行李，手里拿着齐兆鸣上场时穿的大褂说：“爹，咱的行头太旧了，真该重新置办了。”齐兆鸣那件较新的大褂在白洋县城典当了之后，一直没有钱赎回来，在奉天只好穿旧大褂了。
齐兆鸣用手摸了摸大褂，犹豫着说：“咱手头儿刚刚攒下了几个钱，置办不起呀，过一年半载再说吧。”
雯兰点点头，把大褂小心地叠好。
姜利仁走进来，对齐兆鸣说：“大哥，你和侄女说的话我听见了，侄女说得对，你的大褂早就让人看不过眼了，该置办了，这几天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
齐兆鸣叹了口气，说：“姜老弟，人要有钱了谁都会花，可眼下我不是没闲钱吗？”
姜利仁开导地说：“错，齐大哥你错了，会花钱的人才会挣钱。你知道这些日子你台下观众为什么不爆满吗？人家嫌你寒酸，奉天人的眼睛毒着哪。该花的钱就得花，你攒钱又不像我图玩儿女人！”
雯兰赞同地说：“爹，我姜叔说得对，咱这身大褂都经不起抻拉了，万一哪天真上不了身了可怎么办呀？”
齐兆鸣心有所动，沉默着没有说话。
姜利仁继续说着：“齐大哥，不是小弟当着侄女的面说你，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把钱看得太重了。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我有个朋友，在奉天南大街开了个裁缝店，做行头、大褂最拿手，不管掐金边还是走银线手艺都没得挑。你要拿定主意做新大褂，我去跟他说，让他收个本钱就算了。”
雯兰高兴地说：“姜叔，您怎么不早说呀，您朋友干这行，肯定能少收我们钱的！”
姜利仁笑着说：“侄女，你姜叔这不刚想起来嘛！”
齐兆鸣终于点了点头，说：“说来我的大褂确实早就该换了，总这样儿对付对不住台下给我耳朵的观众。姜老弟，让你朋友做行头估计多少钱能下来？”
姜利仁肯定地说：“三十块钱准能下来。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钱给我，我去找他说，他肯定给我面子！”
齐兆鸣信任地说：“行，该花的钱一定花，我给你三十块钱，这事就拜托你了，让你那朋友早点儿把活儿交了，行不？”
姜利仁从齐兆鸣手里接过三十块钱，说：“齐大哥，你就放心吧，过三过五我准把簇新簇新的大褂给你拿过来，你穿上它登台保证满堂彩，要不就算我说的不是人话！”
齐兆鸣高兴地笑了，雯兰也兴奋地拍起了手。
姜利仁揣好钱，说：“我这人是急脾气，说风就是雨，我这就找我朋友去。你们爷俩在屋里歇着吧，不用出来了！”
姜利仁说完，走出了屋子。
齐兆鸣兴致勃勃地对雯兰说：“雯兰，来，你再唱一遍《拷红》，当心眼神儿不能散！”
雯兰认认真真地唱起来。
齐兆鸣脸带微笑地望着雯兰，突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大声说道：“不对劲！”
齐兆鸣疾步向外屋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