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秦梅红瑟缩在县城街上一个角落里喃喃自语说：“郝刚宝，你真绝情，我白拿你当人看了……齐大哥，你徒弟欺负我，他封了我的茶楼，我没有家了……”
悲从中来，秦梅红伤心地哭泣起来。
此刻，齐兆鸣独坐灯下沉思着。
雯兰走屋，轻声地说：“爹，您快睡吧。”
齐兆鸣望着雯兰，问：“雯兰，你说爹真的应该娶你梅红姑吗？”
雯兰点点头，说：“爹，您可不能伤了我梅红姑的心哪！”
齐兆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爹不是想伤她的心，爹心里也有她了，越是这样爹越不能让她受苦啊。你明白爹的心吗？”
“爹，我明白，我姑也明白……”雯兰含泪说着。
齐兆鸣自我解嘲地说：“雯兰，你去睡觉吧，爹心里乱，想一个人呆会儿。哦，隔壁你李大哥说过几天给我找个赶大车的活儿，爹也过过当车老板儿的瘾！”
雯兰默默望了一会儿苦笑着的齐兆鸣，转身走了出去……
秦梅红瑟缩着走到万和茶楼前，望着茶楼，泪水汹涌而出，嗓音凄楚地说：“茶楼啊茶楼，你陪我过了这么多年，你是我的心肝儿、命根子啊，可今儿我再也进不去了……”
高万生像幽灵一样从黑暗中飘过来，柔声地叫着：“梅红，梅红……”
秦梅红没有动，眼睛依然望着茶楼。
高万生关切地说：“梅红，唉，这事我知道了，警察局的人做事就是这样，不讲情面。”
秦梅红擦了擦眼泪，说：“我倒霉了，你该开心了！”
高万生难过地说：“梅红，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总当我是坏人，其实……”
秦梅红冷冷地说：“你爱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和我没相干。你走吧，走吧！”
高万生轻声说道：“梅红，就算我以前一千个不对一万个不对，可这次我是真心实意来宽慰你的。你呀，就是太刚强了，不识时务啊，别忘了，你是个女人！”
秦梅红恨怨地说：“郝刚宝凭一台留声机说我既私通日本人又和共产党有往来，可他又不抓我，还真不如把我关进监狱里呢！”
高万生笑了笑，说：“监狱确实不是个好地方，可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走，我陪你去吃饭吧。”
秦梅红语气坚定地说：“我不去！我不饿！”
高万生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散散心。出了这么大的事，搁谁身上都受不了。走吧，走吧——”
高万生伸手拉秦梅红，秦梅红机械地跟高万生走了。
高万生把秦梅红带进还没打烊的一家饭店的雅间里，二人相邻而坐，桌上很快就摆上了好几样菜。
高万生拿起筷子，笑着说：“梅红，我还是第一次和你在一块儿吃饭呢。来，吃啊。”
秦梅红神情忧郁地说：“我吃不下。”
高万生劝慰道：“吃不下也要吃，你不吃饭，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啊。”
秦梅红冷冷地说：“咱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我吃不下饭饿我的肚子，你难受什么呀？”
高万生望着秦梅红憔悴但不失风采的脸，动情地说：“梅红，你还这么犯倔，我早就发过誓了，我得娶你！”
秦梅红气恼地说：“我也都说过一万遍了，你死了心吧，我不会嫁给你这种人的！”
高万生皮笑肉不笑说：“不嫁我？那嫁谁？嫁给齐兆鸣那个老婆都养不住的穷鬼？你呀，茶楼被封就对了，不尝尝过苦日子的滋味儿你就得一条道儿走到黑也不回头！”
秦梅红冷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请我吃饭没安好心，我就是饿死也不吃你一口菜、动你一口饭！”
高万生拍拍手，说：“好，好一个贞洁烈女，胜过王宝钏、赛过杜十娘，如果我是个女人，肯定没你这么刚烈。不过话说回来，刚烈一顶不了饭吃二当不了钱花三要不回茶楼。想要回茶楼，你得先过我这关！”
秦梅红心念一动，眼珠转了转，说：“我是想要茶楼，可你一不是县政府的二不是警察局的，我干嘛非过你这关哪，你连门插关儿都不是，你就会在我跟前儿吹牛皮，显着多有本事似的！”
高万生得意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梅红，你的茶楼已经是我的了！哈哈哈……”
秦梅红身子猛地一颤，震惊地说：“什么？我的茶楼成你的了？不，不行，不行！”
高万生吃了一口菜，然后望着秦梅红，说：“行不行可依不了你了，警察局不光局长和我有交情，就连郝刚宝也是我的人了，别说一座小小的万和茶楼就是再有一座归到我高万生的名下也不是难事！”
秦梅红更加震惊了，脱口说道：“郝刚宝是你的人了？你……你给他送礼了还是送钱了？他可是齐兆鸣的徒弟呀！”
高万生讪笑着说：“哼，齐兆鸣这辈子就做错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他不该独吞《尚雅藉》，第二件是不该收郝刚宝这个徒弟！”
秦梅红大声地说：“你别说了，他什么都没做错！”
高万生点点头，说：“我也不想多说他，那就接茬儿说咱们的事。我知道，万和茶楼是你的一切，你不能失去它，可是谁让你和日本人、共产党挂上钩儿了？这两件最不该沾上身的事你都沾上了。”
秦梅红激动地说：“他们是冤枉我，我从没有和日本人、共产党来往过！”
高万生摇摇头，盯视着秦梅红的脸问：“你柜台上那个留声机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日本人留下来的吗？这不是证据吗？”
秦梅红一时语塞。
高万生得意地说：“梅红，认命吧，你命中注定是我高万生的人！”
秦梅红泪如雨下，痛苦地喃喃自语着：“我的茶楼……我的……茶楼啊……”她扑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高万生伸手拍着秦梅红的肩膀，引诱着说：“梅红，女人斗不过男人，咱俩好上了就什么都有了……”
秦梅红抬起头，望着高万生，咬牙切齿地说：“姓高的，我听人说了，是你到警察局找郝刚宝报的信，说我那里有日本人留下的东西，再给我安个私通共产党的罪名，郝刚宝得了你的好处，你们合起来欺负我！”
高万生一怔，急忙问：“你听谁说的？”
秦梅红反问道：“你能花钱买人我就不能花钱买人了？”
高万生不置可否地望着秦梅红，没有说话。
秦梅红怒视着高万生，说：“你不承认，你连花钱雇人喝茶这么点儿小事都不敢承认，何况这件事了？”
高万生尴尬地笑笑，说：“梅红，这是两码事。我喜欢你，娶不了你我心里那个难受劲儿就甭提了……茶楼是我的了，可也还是你的。”
秦梅红蔑视地望着高万生，擦干了眼泪。
高万生语气轻柔地说：“梅红，我把话说透吧，只要你进了高家的门儿万和茶楼还是你说了算啊。”
秦梅红激愤地大声说道：“姓高的，你小子放屁都不带臭味儿，我进你家的门儿？你死不了爹妈就死了这份儿心吧！你离我远点儿！听见没？离我远点儿！”
高万生脸色阴沉地说：“话别说这么难听嘛，我惦着你比惦着谁都上心哪！茶楼可是一处好产业呀，你不遂我的心倒也没啥，我也不是缺了女人就过不了日子的男人，不过往后你再想进茶楼的心可就真得死了，你能舍得？别跟我耍脾气了，点个头儿什么都好说。”
秦梅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高万生胸有成竹地望着秦梅红，再次得意地说：“梅红，我不逼你。你是个明白人，明白人不用逼。这阵儿天儿还不算晚，雨也不大，我到警察局坐会儿，你不想吃饭也就罢了，好好寻思寻思吧！”
高万生转身大摇大摆地就走。
“姓高的，你给我站住！”秦梅红喊道。
高万生高兴地走了回来，阴阳怪气地说：“我说嘛，茶楼要是拴不住你的心就没有……”
秦梅红气愤地打断高万生的话，一字一顿地说：“姓高的，你给我听好了，这茶楼你姑奶奶我不要了，送你当棺材了！”
高万生一惊，说：“什么？你、你……真的不要了？”
秦梅红依然怒视着高万生，坚定地说：“说出去的话板子上钉的钉，我说不要就不要了，记住，上楼时别摔死，喝茶时别噎死！”
秦梅红说完，抓住高万生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转身冲出了饭店。
高万生咧着嘴抖着胳膊，意外地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我难道剧场关门儿——没戏了？什么叫烧鸡大窝脖儿？这就是说我呢。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她能给我来这一出！这个女人，少见哪！”
高万生垂头丧气地坐在了椅子上，抬起胳膊，猛地把满桌子饭菜扫到了地上，恶声恶气地说：“谁把我的底泄给她的……是他，准是这个王八蛋！”
和高万生闹掰后，杨二子在白洋县城街上摆小摊卖起了所谓古玩、玉器等物，但生意一直清冷。
这天，杨二子正守着小摊招徕生意，高万生带着几个徒弟兴师问罪般走了过来。
高万生斜视着杨二子，冷嘲热讽地说：“哟，杨爷，不错嘛，发大财了呀，恭喜，恭喜！”
杨二子望望高万生，又望望高万生身边的人，心虚地说：“表姐夫，您这不是折我的阳寿吗？我不过是做小本儿买卖，比跟在别人身后费力不讨好强就是了。”
高万生对杨二子说：“你最后这句话是真话，可也不能到处说真话坏我的事啊！”
杨二子不解地说：“表姐夫，您这话我听着耳朵根子发麻，我离开您之后连您半个不字儿都没说过，您冤枉我可没劲！”
高万生阴沉着脸说：“二子，我问你件事，你跟我说实话我不难为你，你要是跟我玩花活可别怪我发脾气！”
杨二子听话地点了点头。
高万生以审问的口气问道：“你跟秦梅红说什么来着？”
杨二子瞪大了眼睛，摇摇头，说：“我的天，表姐夫，您是不是又让人家给呛出来了？我这些天连她的面儿都没朝过，能说什么呀？再说了，我知道她是您的心肝儿宝贝，您将来娶了她你们是一家人，我能在小鬼儿跟前骂阎王爷吗？”
高万生思忖着说：“可也是……你真没见过她？没跟她说过什么话？”
杨二子认真地说：“表姐夫，我要是说错一个字儿天打五雷……”
高万生醒悟地打断杨二子的话，说：“算了，走！”
高万生转身就走，一个徒弟故意把一个胆瓶碰落在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杨二子心痛而气恼地说：“我说你们别摔我的东西呀？”
高万生停住脚步，但头也不回地大声说：“二子，你多少也讲点儿良心吧，你摆摊子的钱都是我的！”
杨二子理屈词穷地垂下了头。
高万生扔下两张钞票，走了。杨二子跑过去捡起钞票，揣好，捧起一个紫砂壶边看边幸灾乐祸地自言自语道：“哼，我都看出来了，秦梅红根本就没拿你高万生当人看，你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
人影一晃，杨二子抬起头，见身着警服的郝刚宝站在了面前，一惊，紫砂壶从手中滑落下来。
郝刚宝机灵地伸手接住紫砂壶，轻轻放在摊板上，眼睛定定地盯了杨二子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了。
杨二子打了个哆嗦，望着郝刚宝的背影小声地说：“茅坑儿里长出灵芝草，他成精了……”
杨二子说完，后悔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高万生带着众徒弟离开杨二子后，向家里走去。
走着走着，高万生忽然笑起来，笑得既兴奋又忧伤。
徒弟甲吃惊地问：“师父，您笑什么呀？”
高万生向众徒弟问道：“你们说天底下什么人最聪明？”
徒弟甲抖机灵地说：“师父您最聪明！”
高万生气恼地骂道：“滚你爹的头，不用给我戴这没用的高帽儿！你们说呀！”
其余的徒弟都直摇头。
高万生感慨地说：“女人最聪明，你们可得像记唱词一样记住这句话！女人要骗男人、哄男人准成！”
高万生明白了，没有人把他和郝刚宝定计的事情讲给秦梅红，他愣是让秦梅红把实话给套出来了。上当的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