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种东峰千叶莲，此峰毛女始求仙。今朝暗算当时事，已是人间七万年。”
且行且语，一行四人，在折月梅清寒的引领下，取道华山险峰云间道，径往梅清寒结庐的毛女峰。
四人之中，虽然祈雨师依旧处于昏迷之中，由小白胖子时空越限人背着，奈何这小白胖子论修为并不精深，可一身轻身功夫却极为了得，梅清寒暗中试探了数次，竟皆无法轻易将他甩下，心中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眼看便是毛女峰了，小白胖子居然灵机一动，口占一诗道。
梅清寒秀眉一挑，笑道：“陆兄好大的口气。”
锦瑟僧平素也爱诗文，却是见过这首前朝吴中才子陆畅的诗的，遂开口笑道：“这诗却不是陆兄所作，乃是前朝狂生陆畅的《望毛女峰》。想来也是喝多了，仿着太白先生信口胡诌的。”
时空越限人嘻嘻一笑道：“哎呀，难得一个给哥哥我增光添彩猛贴金的好机会，倒叫小和尚你给扔地上踩了。你须得赔我在美人心中的好印象。”
锦瑟僧也乐了，眼珠一转笑道：“这有何难？等会儿若是师姐心情大好，做上一桌子美味佳肴，你捧场些，她便足能乐上三天。”
却见走在前头的梅清寒猛回头瞪了他一眼道：“我做菜便当真这么难吃么？”
锦瑟忙连连摆手道：“不难吃不难吃，一点都不难吃！”
“哼！那你今日便要多吃些吧！”
锦瑟和尚顿时成苦瓜大师，面容凄惨，令人不忍卒睹。
时空越限人偷偷地靠近小和尚，咬着耳朵问道：“真的很难吃么？”
“唉——我师父一百多年前就练成了佛门金刚不坏体，吃了两口师姐做的菜，上吐下泻了一天一夜……”锦瑟和尚小声宣布自己美女师姐的傲人“战绩”。
小白胖子忽然顿时听到了“咕嘟——”一声，嗯，那多半是自己吓得咽口水的动静了。
再行不久，便到毛女峰。自古华山无坦途，毛女峰虽然不过是华山主峰西北一偏峰，依旧是惊险绝峭，举头浮云红日低，五湖四海皆一望。
山顶之上，地无三尺平，说是结庐，实则乃是借得山中天然石龛，施加法力，开辟的一处洞府。梅清寒随手解开洞口法阵，轻笑道：“请吧，莫要嫌简陋。”
众人鱼贯而入，方才惊觉她的“简陋”云云是何等的谦辞。
这洞府之中，实则另有一番天地：高五丈有余，顶上皆是东海夜明珠，依照三百六十周天星斗布置，部分白昼黑夜，始终熠熠生辉；白璧以为柱，青玉砌作阶；粗粗一看，三十余间厢房，多是珊瑚牙床，水精绣帘。恰如古书中所说：“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
时空越限人看得不由得咂舌，拽过小和尚道：“你这大美人师姐，想不到竟这般实力雄厚啊。”
却不料锦瑟嘻嘻一笑道：“这算得什么？陆兄你是未曾见过我师门中的装饰。唉——”小和尚又一叹道：“相比之下，我师姐这儿着实是简陋多了，想来师姐在这几十年里也吃了不少苦。”
时空越限人顿时感觉自己有点像刘姥姥了。
“你们还愣在此处做什么？陆兄，背着这么大个人，你莫非不累么？”
“客随主便。”小白胖子接口一流：“主人家还为曾安排，我陆某人秉承孔孟礼节，自然不敢喧宾夺主。”
“哈，左手第三间房便请这位祈雨师先生入住，第四间房便请陆兄洗尘，不知这样可好？”
“哎呀，多谢多谢。”
小白胖子也不客气，施了一礼便走进第三间房中，不再打扰他们师姐弟二人密谈。
进了房中便问道一股浓浓的丹香，扭头看了看四周，也未曾发现哪里有丹鼎药炉，正奇怪间，猛然瞥见房中一角的立几之上，安放这一只小小的青铜香炉，正袅袅地逸着烟。
小白胖子安置好了昏迷的祈雨师，走上前去仔细探查方才发现，这香炉中所燃的竟然是七元金丹，号称能够补神健体，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在此处居然仅是作为熏香燃放。
“啧啧啧，大富婆啊，土豪啊，简直就是中国大妈的代表啊！”
…………
另一边，锦瑟和尚亦步亦趋地跟着梅清寒进了密室，奇道：“师姐，究竟是什么古怪的事儿要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弟来帮手？神神秘秘的，你很奇怪诶！”
“你看这是何物？”梅清寒却是不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色羽毛来问道。
这羽毛上面还带着赤红的火焰斑，锦瑟扫了一眼便没好气道：“这不就是刚才那只毕方鸟的羽毛么？”
“不错。”梅清寒点点头，一转身，石壁之上蓦然显出一道书架来，一格一格，彷如棋盘一般，底下两层每个格子里都放了一点小东西，有鳞片，有绒毛，有羽翼，甚至有石块、金铁乃至树根、叶片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梅清寒将这片羽毛放置在第三层的格子中道：“你再来看看这些东西。”
锦瑟走近细看，慢慢分辨出来道：“这像是金毛犼的毛；这个毛又细又长又硬又锋利，这个该不会是师父说过的大刺猬穷奇的毛吧？还有这个，这个明明是个头角，却长在鸟头之上，偏偏又有水汽萦绕不休，这个恐怕就是传说中的蛊雕！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师姐啊，这些可都是上古久潜不出的神兽妖兽身上的东西啊，你该不会在这最近几十年里都在收集这些猛兽身上的东西当战利品吧？”
梅清寒嗤笑了一声道：“你当我傻么？这些东西都是我最近十年来一直在调查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难道就不觉得我一个人就能集齐这么多远古神兽身上的东西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么？”
“不奇怪。”锦瑟和尚呆呆地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我相信你，师姐！你无所不能！”
梅清寒顿时就被自己的小师弟没来由的崇拜给震惊了，忍了半晌才咬牙道：“锦瑟，你还能更蠢一点么？”
“呃……怎么说？”锦瑟还是没弄明白。
那就只好直说了：“我发现最近几年许多久潜不出的妖兽纷纷出动，积极出击，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驱使一般。你想啊，毕方鸟，远在东南海外，为木之精灵，与西方瑶池仙境的青鸟虽然不对付，可是几乎就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局面。为何突然之间，毕方会不远十万里，飞到华山来找青鸟的麻烦？”
“它……收了别人的银子？”锦瑟和尚大胆猜想，但是看了看自家师姐的脸色，忙弱弱地改口道：“肯定不是！它……多半是太无聊了……”
“无聊你个大头鬼啊！”梅清寒忍不住犯了一个白眼，怒道：“换了是你，你会无聊到找你的死对头玩么？”
“这倒也是哦，那师姐，你说是为了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毕方也就算了，可是我在渭南遇到了金毛犼，在太湖遇到了蛊雕，在密州的海岸边还遭遇了四翼鸣蛇。这便是说明恐怕后面有人在故意搞鬼，阴谋利用这些隐世不出的妖兽来颠覆乾坤。”
“哇——好厉害，啊不不不，好混账！可是这也只是师姐你的一厢情愿的想法，有证据么？”
“有证据我就直接回去找师父请他下山收了这帮子混蛋了。”梅清寒没好气道。
“得，合着纯粹只是猜想。那你这样漫无头绪地找过去，得找到什么狗年马月才能找出那帮子阴谋者？”说的太利索了，锦瑟僧一时没有把持住，又道：“估摸着等你找到他们，他们早该大功告成了。”
“所以啊，我才想找个可靠的帮手。”
“那你就找我啊？我顶多也就会弹弹瑟，有用么？”
“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我就知道我就是来凑个数的。”锦瑟僧坐了下来，肩上锦瑟一卸，信手挥洒，瑟音潺潺，浸润满室。他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又问道：“我说师姐你出山这么些年，该不会一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吧？”
“倒也不是，只不过能力够的懒得管，能力不足的管不了，这才不了了之。”
“哈呀，果然。不过当真一个能帮得上忙的都没有么？”
“我倒是去问过隔壁那个老是睡不醒的老牛鼻子，结果他就往东方一指，然后就又开始打呼噜，睡死过去了。”
“哈，这般高人，可是那个叫洗衣先生的么？”
“是希夷子。”
“一样一样，差别不大。既然高人都指点迷津了，师姐你就往东方一行喽。”
“我去了啊，结果一路走到密州的海边，跟一群四翼鸣蛇大战了一场。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这样啊……”瑟声渐稀，小和尚出主意道：“要不你问问时空越限人？我看他倒是一肚子鬼主意的样子，没准歪打正着呢。”
“初次见面，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叫我如何放心？”
“倒也是，哈呀，如此说来，更加麻烦了。”
“……”
“哈呀，算了算了，累了许久了，先歇上一日，再想办法。”
一夜无话，转眼已然天明。
众人经过一夜休整，皆精神一震，祈雨师自行运功疗伤了一阵，也已然好的七七八八了。折月梅清寒作为地主，将众人请入茶室，一尽地主之谊。
“凡俗间相传这华山的绛朱蕊乃是天下龙凤团中一绝，梅清寒不通茶艺，只好请各位自便了。”
看着眼前一人一张茶饼，祈雨师和锦瑟僧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锦瑟败下阵来，摸摸后脑勺，干笑道：“其实，我们也不通茶艺来着。”
梅清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下山早，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跟着师父学会个一鳞半爪？”
小和尚更加尴尬：“我倒是想学来着，师父不让碰。老说我煎茶简直就是浪费。”
“噗嗤——”时空越限人看他这张苦瓜脸便是一乐，道：“那要不我来吧，手艺不佳，多多包涵。”
“请请请——”三人如逢大赦，异口同声道。
只见小白胖子煞有其事地将茶饼取过来，掌中微微吐劲，已然化作细腻的茶粉，又将过细密纱纨小筛罗来，慢慢筛出最细腻的茶粉待用。
此时手边银瓶水微微沸腾，正好用来冲淋茶杯，这有个名堂，唤作“炙盏”。现在时下最是流行的斗茶法便是分茶，市井小民多有擅长此道的，时空越限人原本也不会，被某个文艺流氓熏陶的，多少也知道些许其中的道道，凡欲点茶，先须炙盏令热，冷则茶不浮了。
再见小白胖子取过一口白玉小勺，将茶粉置于茶盏之中，冲下微量沸水，缓缓调成粘稠的茶膏，接下来便是冲水击拂了。
所谓的冲水与击拂乃是同时所做的两件事。时空越限人按着周庄所教，左掌凝气一提，银瓶之中的微漾沸水化作一缕水线，冲入茶盏之中，于此同时，右手手执一柄茶筅，开始旋转打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之泛起泡沫，这种泡沫也有个名堂，唤作“汤花”。
“注水最忌无节制，万不可坏了茶面。”时空越限人陆茶圣开始上课，居然还娓娓而谈，颇有见地：“击拂，又名运筅，初时搅动茶膏，渐而加以击拂，手须轻而筅显重，指绕，腕旋，乃至上下透彻。你们看这汤花，恍如华山云海，舒卷任意，自得天真，又如疏星皎月，灿然而生。”
一碗已成，众人分饮，皆啧啧称叹。
锦瑟僧拈过老竹茶筅来，仔细端详了许久，喟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在这小号的洗锅刷子上，居然看到了道的影子。这小刷子叫什么？”
陆茶圣装作矜持地微微一笑道：“此物名为茶筅，又有一个好事者给他起过一个歪名，叫‘搅茶公子’。万缕引风归蟹眼，半瓶飞雪起龙芽。香凝翠发云生脚，湿满苍髯浪卷花。说的便是这个茶筅了。”
“哈呀，这小东西，恁的面子大，居然还自带诗号！”锦瑟小和尚惊诧大叫道。
“好手艺。”品罢香茗，一直沉默不语的祈雨师也难得出声赞道。
“哈哈，哪里哪里。我这一手茶艺不过也就是三板斧，有个流氓书生，最是雅骚不过，我的这点茶艺功夫都是他一手所传。”
“哦？世间还有这般奇人？”折月都感觉好奇起来。
“那可不。那个人分茶手段千奇百怪，三昧手也好，三炭也罢，不差分毫，汤花舒卷由心，咬盏久久不散，不必喝，光看便是一种享受。”时空越限人道。
“这般雅人，想来不是无名之辈。”
“他叫周庄周子休。”
“哈呀，竟是他！最近这段辰光，锦心秀士的名头在江湖上倒是传得热闹得紧。如果有幸，定要见他一面。”锦瑟僧抚掌大笑道。
折月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忙接口问道：“陆兄可知这位周大先生现在所在？”
“现在我不清楚，不过他的老巢我倒是熟得很。”
“哦？可否请教？”
“越州，景岩山庄。”
有分教：卷茵停舞，侧火分茶。笑盈盈，溅汤温翠碗，折印启湘纱。玉笋缓摇，云头初起，竹龙停战，雨脚微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