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还没说完,大家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李鹤奶奶都想指着我的鼻子开骂了。厢房后门哗的一下打开了,露出了炳泰爷爷满是皱纹,干瘪气红的脸。他用因咳嗽而浑浊不清的声音叫喊道:“不可以,小姐,绝对不能把房子卖了,不可以这样做,华安堂绝对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哎呀,真是的,炳泰爷爷,你进来吧,干嘛站在那里啊?”
我大声说道。炳泰爷爷刚才一直坐在门后竖着耳朵听屋里谈话,因为突然听到要把房子卖掉而大吃一惊,忘了自己是偷听的,一下子就把门打开了。我用手敲了敲房间地板,高声说道:“全都安静一下!我会给你们解释的,先不要说话!”
我狠狠地看了她们一眼,他们不得已全都安静下来,我把视线转移到李鹤奶奶身上道:
“干嘛那么激动,先听我把话说完。”
“因为你说的话太不像样了。”
“我的话像不像样,等我说完了再下结论。我说卖房子,不是说只要有人出钱,我就把它卖出去。”
听完这句话,炳泰爷爷和李鹤奶奶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那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不能荒置这个房子,要好好利用它。市长不是说了嘛,华安堂的风景不错,很多客人都想来欣赏这里的美景,在宗家传统的九十九间房里留宿。”
“那是当然的。”
“换而言之,就是从现在起要积极吸引这些客人过来游玩。我们把房子收拾好让他们住,给他们做饭,让他们观赏荷花……然后收钱!名字就叫宗家住宿体验。”
“谁会愿意掏钱到这乡村角落留宿啊?”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过来就好了。我都想好了,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会成功的。”
我自信满满地回答。那就要看我为了事业成功而做的准备方案了。
“这就是我的想法,现在我们先筹备下周的接待吧。李鹤奶奶,景熙妈妈和安成嫂子要做好接待客人的准备。先从被子开始准备吧,还有,炳泰爷爷。”
“请吩咐吧。”
“从里间到厢房,别堂和长廊都要仔细打扫,收拾好,那是要给客人住的。还有给糊墙店打电话把旧的房间再重新粉刷一遍。没有可以干活的男人吗,炳泰爷爷上了年纪,精神有点恍惚呢…….,一个人会有点吃不消…….。”
“要不要把周成叫过来?”
“怎么说他也是有正业要忙的人,怎么能开口让他过来帮忙呢?我们要找能常住这里,而且代替炳泰爷爷干杂活的人。”
“小姐,我能说下我的建议吗?”
“请说吧,景熙妈妈。”
我看了看一直在听我们说话的景熙妈妈。
“我们母女两个厚脸皮地在这里白吃白住,实在是有些不知廉耻。刚才仔细听你们说,要找擅长干活的男人。”
“是的,现在就要。如果我们的事业能够顺利进行的话,以后会需要更多的人手。”
“所以说,小姐,可以让我们家景才和景才爸爸到华安堂来帮忙吗?”
“景才和景才爸爸吗?”
“那么辛苦也是因为我们一家人想要在一起生活。家境不好所以才会被迫分开,厚着脸皮就这么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办法。要自己养活自己才行啊,可是我不喜欢首尔,不喜欢被人讨厌,也不喜欢看人脸色。景熙也说想留在这里……景才爸爸为了赚钱,住在破房子里,还要到处跑,干危险的活儿,可来在这里的话就不一样了。我想让他把景才也一起带过来,想好好照顾他。景才和他爸爸都干过农活,能吃苦,又结实能干,能让他们过来吗?”
“对呀,也可以这样做.”
李鹤奶奶喜出望外。
“对啊,让景才和他爸爸过来就可以了。一家四口住在后面的房子里就行了,小姐,你看怎么样?”
“好是好……,可是景才和他爸爸会愿意到这样偏僻的乡下来吗?”
“景才爸爸倒是一直想来,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景才也知道这里老师的人品很好,也说想来这里上学,和妈妈一起生活。”
“那好吧,如果他们都愿意来的话,我们当然是很感激的。如果景才爸爸来了就让他做炳泰爷爷要做的事,工资再商量。告诉他让他马上过来吧。”
我把人都安排好后,拿出了手机。为了忘却世间万事,远离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人群,我将它搁置了整整一个星期。刚开机,手机就传来了一连串短信铃声以及一堆未接电话。我把它们全部删除了。
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电话铃只响了一声,黄东奎就接通了电话,还带着十分生气的语气开始刨根问底。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关机?我没惹你生气吧?”
“我这不是接电话了嘛。”
“现在在瑞山吗?”
“嗯。”
“随随便便就休学?还没得到同意就擅自下决定,扔下我离开首尔就消失得没有踪影,真是让人难过啊。”
“哦,你怎么知道我休学了?”
“联系不上你,就去学校找你了!听到你休学的消息都被吓了一跳。真是的,到底是为什么休学啊?”
“说来话长,下次见面再慢慢告诉你。”
最终也就只说了那些话,不过一些问候而已。但是在听到他说去学校找我,因为联系不上而担心的那一瞬间,我的鼻子突然一酸。
是的,在没有期待过的时候,从没有期待过的人那里得到温暖,突然就感觉热泪盈眶。这个男人为什么又把我惹哭了呢?这种感谢之情非但没有让我想要磕头谢恩,反而冒出了无名之火。真是奇怪的矛盾呢,这可是个被我当成敌人的男人。本不应该让他看见我卸下防备,但是我却有在他面前倾诉积愫、宣泄大哭的冲动,为了忍住,我使劲咬了下舌头。
“那个,最近有件事让我很受伤……”
“是谁?那个让小姐难过的人。是不是那个叫什么原使还是原石的兔崽子?”
我吃了一惊。
“啊,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
“去学校问小姐的去向时,你们专业的同学跟我说的。有很多流言啊,据说明明偷了小姐报告书还说是自己的?”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个臭小子!真想把他扔进粉碎机绞烂,好不容易才忍住。”
“啊!”
我又一次被吓着了。能这么泰然地说出把人扔进粉碎机的话,他到底是什么人呐?难道真的是黑帮的人?
“哇,黄东奎,你真的好可怕诶。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真是个坏人啊!这么野蛮地折磨别人是不对的,要像我一样优雅地消灭他们才行。”
“优雅地?自己的东西被抢得一干二净,还被倒扣上剽窃的罪名,现在逃到乡下,你有资格说这话么。”
这个男人真让人头疼。明明就没什么关系,却总是突然出现搅乱我的心态,触动我的悲伤。我气鼓鼓地嘟嚷道:
“我报仇了。”
“怎么报的?”
“不动声色,并且绝不轻饶。我在博客上披露了那个人的所有恶行和证据。我的好友“木糖树”会帮我扩散出去的,传到各大门户网站也只是时间问题。可以说那个人现在已经被毁了,工作都找不到的。哼,我会给每个公司的人事部发邮件揭发那个人的所作所为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怎么你们系的学生都知道这件事了呢,小姐你还真有点可怕呢。”
“那是当然,把我看成什么了,敢在我面前耍花招。那些人看我总是安安静静的,就完全把我当傻瓜了,我要真生起气来有他们好受的。”
“是是是。知道啦,我们还是见面聊吧,挺想你的。”
“想什么想啊!没有黄东奎在我也不会哭的。还有,房子我是不会卖的,现在我要一直住在这里。”
“到底要这样过到什么时候啊?”
突然从电话里传出了恼火的声音。哎呀,耳膜都要震破了。我吓了一大跳,赶紧抚了抚小心肝,但是话筒里的男高音还在继续。
“总想着为逃跑做准备,你要这样没出息地躲着过一辈子吗?那么活着你开心啊?像蜗牛一样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头来,你让身边的人怎么办?笨蛋,为什么总让人像罪人一样觉得有负罪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指责,我的声音突然就失去了平静,嗓门也跟着大起来。真是不可理喻,这些问题跟这个男人有半毛钱关系?我为什么要和他为这个而争吵啊,这没头没脑的指责只让我觉得难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总是期待他会一直站在我这边,然而现在这种突然被背叛的感觉真是太讽刺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啊!
“叫你懂点事啊。小姐,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怕辛苦,怕伤心就关上心门,闭上眼睛是什么也得不到的。虽然可以躲过不喜欢的不好的事,但同时也会错过珍贵的、开心的事啊。李秀荷,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呢?”
“吵死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做我的人生导师了吗?”
说着说着,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气的想把手机扔掉,但是不行,要反击他,报完仇再挂掉才对!于是带着哭腔的我跟他杠上了。
“我要求你干什么了吗?伤害过你了吗?为什么要来指责我。”
我总是被指责,不被待见,总是被驱赶……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不受欢迎的,到现在还被评价为不成熟不懂事。对这些我已经听够了,恶心透了,不想在这个男人这里还要听到类似的话。我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那个男人也毫不示弱的提高了嗓门。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脾气,到底为什么呢?
“拜托你,不管对谁都好,总得有点要求吧!也让人受点伤害。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努力去争取,求你了!不要只是逃避,对你这个什么都不想要的人来说,不知道满足的我算什么啊!”
“我并不想成为什么,也没有什么欲望。我就这样活着不行吗?难道这样也有错吗?有谁规定必须得那样啊!我只是想安静地生活,难道这也是罪吗?”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我不想打扰任何人,不想让别人感觉不舒服,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而已。然而在他的眼里,这竟然也成了一种罪名,这样的人还真是闻所未闻。我拿着手机,躲进了柜子的空隙里。
“怎么可能没有欲望地活着?李秀荷你现在才22岁,不是90岁的垂暮之年啊。未来的路还很长,明明正处于可以过得更加精彩,能有更多追求的年纪,为什么却总表现得像个失败者?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要?”
“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需要证明自己的雄心壮志,也不是那种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实现的人。我没有给别人带来麻烦也没有犯罪,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和我珍惜的东西一起安静的生活。为什么总是来烦我?就这样生活不行吗?为什么总想要改变我的生活方式?黄东奎,你真是个大坏人!挂电话了!”
几乎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以后,我用力甩掉手机,把脸埋进了膝盖。电话马上又焦急地响了起来,管它响不响,现在跟我都没关系了。
莫名的就潸然泪下,真的是很讽刺啊。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交易对象”而已,我却总觉得这个男人和我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怎么办才好呢?竟然会又一次产生期待。看来我又对人付出感情了吧。即使明知道会受伤,却又再次犯错,我像个傻瓜一样,真的像傻瓜一样……
更傻的是,为什么我会给那男的打电话?为了莫名其妙的事而争吵,居然把正事给忘了。挨千刀的!真正的屈辱又再次重演!我用袖子擦掉眼泪,明天还得给这样伤我自尊的人卑躬屈膝地打电话求助。哎呦喂!我的命啊!
那天晚上,正直子夜,东奎汪汪狂吠。这深更半夜的到底是谁来了?真是非同寻常,我起身出去,看到我们家大门前停着一辆小轿车,前灯在一个劲地闪烁。
我穿着拖鞋从屋里出来,炳泰爷爷打开了门,和一个高个子男人一起走了过来。在模糊昏暗的光线下依稀认出了那个人,我气急败坏地怒吼:
“你来干嘛?”
“什么干嘛?就这样来了呗”
在每天都穿着的深色西装外加了件黑色风衣的男人脸上摆出和我一样不悦的表情,声音也带着怒气。这摆明了就是立马来找我算账了,就说他是个小心眼嘛。我也怒发冲冠地回应他:
“我说,要来的话至少打个电话吧。”
“明明就不接电话。哼,怕吵醒你直接过来了。”
“大半夜的突然跑过来更吓人好吧!”
“我在反省啊!”
但是那家伙不是空手来的,背着个大包。
“干嘛背着行李包啊?难道你要投宿吗?”
“不是,我想先把我的衣服放在这里。”
“为什么?”
“你想想之前我在这里发生的糗事,衣服总得备个几套吧。”
也是!之前染上漆毒时,就像穿新衣的皇帝那样赤条条地在草垫子上打滚,还得让人出去给他买内裤来着。想来还真得多备点衣服,他摸了摸疯摇着尾巴在他脚下打转的东奎的脖子。
“哎哟,东奎,你有照顾好我们小姐吧?天亮我就把在首尔专门给你买的口香糖送给你。不过秀荷应该不会又说要把你扔进锅里吧?应该有带着你在房里好好睡觉吧?”
明明是对狗说话,为什么瞅着我看啊?
“首尔少爷,要去厢房吗?”
“嗯。”
“被子铺好了,您赶紧睡觉吧。天气很冷,要多用点柴生火才行。”
“呀,这家伙有什么好的,还要给他生火?爷爷!不是说柴火很贵嘛!”
我冲无辜的炳泰爷爷发火了。黄东奎咂了咂舌,眼神似乎在责怪我不懂恭敬老人。
“呀,你为什么对爷爷发脾气?还不如直接冲我发火好了,李秀荷。”
“我跟你无话可说。”
要说的话多着呢!要屈辱地拜托的事也好多。但是该死的自尊心作祟,我实在是没法向他屈服,所以自始至终都冷言相对。
“小姐近来伤心事太多,首尔少爷您就多包涵一下吧。”
不管怎么说,炳泰爷爷还是站在我这边的。他提起黄东奎的背包,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厢房。而黄东奎满脸苦恼地看着我:
“不要这样,小姐,我可是为了道歉而来的。”
“哼!”
“我买了好吃的,看在这份上也要原谅我吧?越过本分地对你的生活指手划脚,对此我很抱歉。”
“你知道就好,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可爱。”
“看,这里!”
他递过来一个很大的蛋糕盒。
“吃晚饭了吗?”
他用一只手摸着肚子。
“虽然之前有聚餐,但好像……又有点饿了”
“你去厢房待着吧,我去找找能垫肚子的东西。”
待他转身后,我又叫住了他,把蛋糕递了过去。
“我们一起吃吧?”
“好。”
这时,李鹤奶奶醒了。她打着哈欠,推开对面的房门,走了出来。
“秀荷啊,这么晚了,谁来了吗?刚才电话响起,老头已经出去了。”
“嗯,首尔的黄东奎来了。我叫他来的,以为明天才来,没想到现在就到了。”
“这样啊!吃饭了吗?”
“啊,吃过了,我正要给他备茶呢。他也准备睡了,奶奶您也早点进去睡吧。”
“好的,明天早上我再给你们准备饭菜。”
我进入厨房,拿起华安堂大婶给景熙当零食的栗子,又从冰箱里拿了米酿向厢房走去。东奎似乎在换衣服,开着灯的房里映着他的影子,他正在脱裤子呢。啊,羞死了。我瞥开了眼。竟然偷窥厢房的男人换衣服!真是够难堪的!那影子换好了裤子,又正在套衬衫。直到了他把衣服都换好为止,我都一直站在过道上。台阶上多了他那双黑色皮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果真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啊。
等这么久应该可以了吧?我“咳咳”地干咳了几声。
“黄东奎!”
他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门。他换上了舒适的棉裤和T恤,下来帮我接过了桌子。
我跟着他走进了厢房,面对面坐着。他打开蛋糕的盒子。蛋糕的样子这么狼狈,肯定被摔过。我看着他,说:
“呀,我说,来的时候是不是摔在地上了啊?想起跟我吵架,发火了吧?”
“不是啊。”
唉,真是无法让人相信的男人,说谎都能说得这么泰然自若。我一边把蛋糕盒完全掀开,一边顶撞着他。
“说谎倒是挺溜。看看,蛋糕整个都翻过来了,它总不能自己倒过来吧,看看这乱七八糟的样子。”
他斜眼瞅了瞅蛋糕盒,眼神好像有点慌张。他郁闷地嘟囔着:
“果真这世上似乎没有十全十美的犯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