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没有吭声。走了老远一节，孙大草回头望了一眼，见李四一低头跟着。一脸虔诚，一脸无辜，像只宠物一样，跟在主人后面。孙大草内疚了，4000元钱的一点小事，又是为自己买电视机，何苦来着？李四说得没有错，我们的关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我们是老乡，是见了面就“两眼泪汪汪”的那种。从几个月前他去八方度假村买鱼时认识，再到鸟岛楼二次相遇，一直到为拿下枣园别墅而鞍前马后，而任劳任怨。人家图的啥？就算占你一点小便宜，那也在情理之中。人家为你做出过贡献啊。说白了，生意人不就图个赚钱吗？
见孙大草放慢了步伐，李四拿出烟又给孙大草点上火。孙大草抽着烟说：“李四啊，季布这个人你知道吗？”李四问：“哪里人？”孙大草说：“古人，作古之人，可精神永垂。一诺千金这个成语你总听说过吧？古人说，得黄金万两，不如得季布一诺。你做不了季布，但我希望你在咱们这件事上有点诚信。不怕你见笑，我的手头也不宽余了。”李四说：“老孙你放心，借条我肯定写。刚才你把我逼到墙角，我觉得你有些小瞧人。你让我在那个女老板面前多没面子啊。”孙大草说：“面子在自己脸上，一个人有没有面子全在自己。”李四看一下表说：“天不早了，你那些货恐怕来不及装了。我的车也有点毛病，今晚咱们不回去了。我请你去摸吧，就算我买一个面子回来。”孙大草说：“不行，我的园子里黑灯瞎火的，我得回去看门。我不像你，园子里住了那么多可以信赖的人。”李四说：“没关系，我给李五打个电话，叫他晚上给你操心着。”孙大草说：“那感情好，只是我不能陪你。前几天我那儿去了一个客人，说省城新开了一种摸吧，好玩极了。你去看看，怎么个好玩法，经见一下，也不枉活一世。挣钱是一个方面，娱乐也是一个方面。我回趟家，我不是治水的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李四说：“有这样的人吗？那一定是老婆丑得很，要么就是这人包二奶了。”孙大草说：“别瞎扯，这也是个古人，距今几千年了。”李四诡秘地一笑说：“上次我进城就去过摸吧，好玩得很。怎么个好玩法，只有自己去才能知道。该花的钱是要花的，要回家也得玩罢了再回。要不然，我就跟你去你家。”
这时天色已晚，孙大草拗不过李四，又不想带李四去他家，就答应了。
两个人随便吃过晚饭，就走进一家灯光暗淡的摸吧。许多人说过的一句话，孙大草不得不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中国的闲人实在太多。偌大的一个摸吧，几近满座。舞池里有男女搂在一起，随音乐缓缓地扭动着身子。男人的手和女人的手在对方的身上紧张地运动着。舞池里碎光闪烁。每个人的眼睛仿佛都蒙上一层玻璃似的东西，浑浊的体味从毛发上蒸腾出来。整个摸吧像一块充斥着腐殖质的巨大温床，暗色的汁液和欲望的小虫在底层里交相撞碰、交尾或死亡。一个年轻的另类在一旁独自夸张地跳舞，他舞动的双手像在波涛中拼命抓寻救命的稻草。
他俩要了廉价的啤酒大口地喝着。女人们似醉非醉的眼神在灯光的暗影下分外撩人，男人在酒精的浸淫下变成了女人们的灼灼桃花。耳边闹哄哄的声浪和热烘烘的动物洞穴般的气味弥漫和扩散着，四周像世界末日般的狂乱在升腾和飞扬。
当一个眼里泛着绿光、殷勤和主动到不加任何掩饰的女人坐到孙大草身边，轻柔和下贱地无话找话并且把身子靠近孙大草时，孙大草的感觉是索然无味或者味同嚼蜡。完全没有了平日隔着衣服触碰一下漂亮异性的那种美好、神秘和触电般的感觉。孙大草原想，摸吧里让男人随便乱摸的女人肯定好不到哪里，实则不然。她们并不丑，有模有样有身材。那个女人说：“大哥，走跳舞。”孙大草问：“怎么收费？”女人答：“明码标价，三支曲子10元。打飞机贵一些。”孙大草想问，但人类的直觉是形象思维。孙大草从这个标题上似乎明白了一点打飞机的含义。女人站了起来，孙大草跟她进了舞池。
软绵绵的女人一下子就贴在孙大草的身上，并且用手引导着孙大草那双健硕的男人的手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滑来滑去。在这个场合，女人没有隐私，全部朝男人开放。她还用下身蹭孙大草的那个部位。孙大草说：“这让男人受不了。”她说：“把你搞兴奋了，我们去打飞机。”孙大草说：“打飞机这个名字很形象，也很有气势。什么人这么高学问，起这么形象的名字？”她说：“不光是名字好，玩法也好。我给你说情话，用手动你的小鸡鸡。”孙大草说：“恐怕无济于事。”她说：“不见得。如果还没效果，你可以摸我的小BB，保证比做爱还好，保你爽透。”
见孙大草沉默，那女人一下子就把他拽到黑乎乎墙根，取出孙大草的鸡鸡开始揉搓。她的另一只手去解孙大草的裤子，说：“把裤子松开舒服些。”孙大草服从地抱住她，她抓着鸡鸡的那只手剧烈地运动起来。嘴里说：“我爱你，爱死了，爱死了！”又哎呀哎呀地大喘气，牙痛一样地呻吟，还把下身靠过来陶醉地扭动。另一只手又把孙大草搂住。
孙大草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啊！在他残缺的记忆里，妻子一直是半推半就的，没有一点声气。刺激很快使他忘了是在公共场所。她们是一群聪明透顶的女人。她们让男人怀里有抱的，耳朵里有声音，她们的手还在不停运动。在强大的攻势面前，她感觉到孙大草不行了。于是更加狂喊狂吟狂喘狂揉狂蹭，还把孙大草搂得更紧。终于，那泻物就像炮弹一样洒向空中。
女人拿出一点纸，帮他擦干净放进去。说：“好了，我们去坐会儿吧。”孙大草满头大汗，跟她穿过人群，来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倒给那女人一杯啤酒，小声说：“挺好的一个性爱过程，让你们搞成啥了？没劲没劲！你们什么也不用付出，同时什么也没有得到。”那女人说：“错！我们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快感和金钱！快感有很多种，蹂躏强者也算一种。而金钱只有一种，那还是金钱。我们这样做还有两大好处。第一，对男人来讲，刺激；第二，对女人身体好，可防止疾病传播。”
付了钱，这个女人急匆匆地向他告辞，去接下一单生意。
在这里，孙大草更加生动地观察到时间就是金钱，一个女人恨不能把自己掰成几瓣！孙大草极力寻找着摸吧里昏暗的灯光下那些放纵地享受着摸吧感觉的男人这种行为的动力。一直到走出摸吧，他似乎隐隐约约知道了答案：正如儿时吃桃子，别人家哪怕是树上跌下来的落果，也比自家树上的香。
这个夜晚对孙大草触动很大。
两人分手后，孙大草回家，李四去找俞春花。
第二天一早，孙大草和李四把冰箱冰柜洗衣机抽油烟机液化气罐锅碗瓢盆都组织到一块。李四表现特别好，付钱时，李四忠心耿耿帮着讨价还价，又省了几十元钱。孙大草叫来一辆中型卡车，装完货后，还空出半个车厢。李四先说：“有点浪费。”孙大草说：“是有点。”
卡车司机问：“走不走？”李四看了孙大草一眼，孙大草也看了李四一眼。李四说：“昨天我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把买电视机的钱也带来了，你看还要带回去吗？你的客房里连一台电视机都没有，怎么接待客人？难道我们为这事还来一趟不成？”孙大草又一次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情景：时间就是金钱！地球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人们都在拼命地挣钱，然后去疯狂地宣泄。孙大草说：“我再做个让步，借条可以回去写，但不能再变！有再一再二，可没有再三再四。”李四说：“那是，那是。”
李四吩咐卡车司机把车开到旧货市场家电区。卖电视的女老板见他们二返长安，知道生意水到渠成，笑着说：“两个男子汉，连现在的女人都不如。做的什么事？一天的任务两天完成，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还是咋的？”她转向孙大草说：“你要是不放心，把交款人的名字写成你的不就得了。”孙大草注意看了女老板一眼，三十左右，身材苗条，脸部的细节和身上的服饰都有刻意装扮的痕迹，但都有效果。整个人因此显出几分姿色和妖艳，脸上挂着永恒的笑。这个女人让孙大草加深了昨天晚上关于摸吧的记忆。孙大草伸出手说：“收钱！”李四对女老板说：“小妹妹真是一笑千金。”
收了钱，女老板问孙大草：“请问怎么称呼？在哪儿发财？”孙大草指着李四说：“我给他打工。这位是……”女老板抢着说：“谁能不认识他？他是我们旧货区的常客，好几年了。昨晚我们还通过电话呢。”原来如此，孙大草不大高兴地说：“你们是熟人？那赊账也应该能行。”李四朝女老板挤挤眼说：“关系还没到那个份上。”他又转向孙大草说：“男人都巴不得给女人留电话，你这人咋回事？刘女士也算省上的知名人士呢。”孙大草说：“叫啥名？我怎么没听说过，省上还有个卖二手电视的女名人！”李四说：“你们的圈子不同。”女老板打岔说：“二位远道而来，中午了，我招呼吃顿饭。”李四看孙大草一眼，孙大草说：“改日吧。”女老板哧地一声就笑了。孙大草纳闷：这有什么好笑的？
返回时，孙大草负责押车，坐卡车走。李四开面包车，拉着俞春花采购的干鲜一路走。半路上下了一场暴雨，电视机的包装纸箱淋雨以后，有点损坏。孙大草给两个园子卸完电视机，付了运费，正琢磨借条的事呢，李四回来了。孙大草说：“这下该写借条了吧？”李四“哼”了一声，说：“拿笔和纸来。”就坐下来抽烟。孙大草取来纸和笔，李四问：“咋写？”孙大草有些火：“该咋写就咋写！还能咋写？一个借条，还能写成小说？明知故问！”李四说：“我先看看你的电视机清楚不，我的电视机没有一台清楚的。你是不是把电视机打齐挑了一遍？”孙大草听着这像是无理取闹，就说：“货是你选的，试机是你看着试的，怎么冒出了那么多不清楚的？你干脆把你的电视机统统拉过来，我们对调一下得了。”李四说：“你也真是，电视机是房东的财产，我们只是垫资代买一下，又不是谁的私产。明年你不承包了，所有财产一律交还房东，清楚不清楚又能咋的？”孙大草说：“你说的也正是我要说的，我明确告诉你，我没有挑。你快写借条，电视机你全拉走，我一台也不要都行。”
李四打了个草稿，然后抄了一遍。又修改，又抄一遍。孙大草问：“7000元的一个借条，一共十几个字，用得着这么费事？”李四正了色说：“没那么简单。我得写清楚！要不然将来上了法庭，我还真说不清楚。”他的话使孙大草的心头略过一种不祥。孙大草说：“你的话说重了。为一点钱就上法庭，一打一个得不偿失的官司，一个富了法官、穷了当事人的官司，那是在法律盲区站久了的人对法律的过分好奇和依赖造成的。我还懒得去凑那个热闹。”李四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别听你现在说得这么好，翻脸后还不知道啥样子呢！”
孙大草已经看出了李四的险恶用心：激怒自己，借机会提腿走人，就可能永远不写这个借条了。现在的孙大草山穷水尽，已经是变主动为被动，就像昨晚在摸吧里一样，鸡鸡捏在别人的手上，不是使性子玩潇洒的时候。此一时彼一时，孙大草告诫自己，忍忍吧。就说：“那你慢慢写吧，我有时间等。”
等了整整一顿饭工夫，李四才把借条拿给孙大草看。条子上写着：“欠孙大草购电视机款4000元整。另有3000元，待电视机款全部报销后再分。”
没一个错别字，没有不清楚的地方，孙大草很惊讶。李四只念了三年书，但他把中国的蝌蚪文字游戏到这种程度，还能把意思写到这个份上，着实令人叹服。
孙大草问：“借7000元的话不存在了？”
李四说：“加起来就是7000元。”
“不用你的专用纸了？不怕别人模仿了？”
“我想了一下，你不是那种人。”
“还款日期呢？”
“没法确定。曾局长多会儿认可我付清了全部房租，我多会儿就还你的钱。”
“赚的3000元可以这么办，4000元本钱呢？”
“都放在一起还。”
“不行！如果你说房租一直没有抵清，我会像王萍萍一样，被你拖死。”
“那好，4000元本钱我先还你，最迟不超过3个月。”
“按你说的写上。”
李四低着头一笑说：“要我重写，你还得等上半天。你今晚要不睡觉，你就让我重写。”
“我怕了你了，写借条的事到此为止。我再问你，今天的200元运费怎么办？”
“我都出车了，你就承担了吧。”
孙大草说：“我知道你出车是有说头的。你不会白白出车！你回吧。”
李四像罪犯得到大赦令一样，兔子般朝大门外跑去。跑了几步，他又转回来说：“差一点忘了，看看你的电视清楚不？”
看的结果是，把人气了个半死！四台电视机，一台发红，一台发蓝，一台模糊，一台磁化严重。画面上青一块，紫一块。人影一出来，脸是花的，像被谁打了一拳一样难看。李四说：“这臭娘们昨晚上把机子偷换了。都怪你！”孙大草说：“你好好说话，要怪怪你自己去吧。”李四说：“想退货是没一点希望了。旧货有言在先，不退不换。哑巴吃黄连吧！”
电视机质量成了孙大草的一块心病。孙大草暗下决心，一定要紧紧盯住李四，瞅机会先把那4000元本钱要回来。孙大草怕狗肉吃不上，最后却搭上拴狗的铁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