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峻打电话给孙大草，问他找上服务员了没有。孙大草说：“现在季节不对，服务员都准备返家了，所以不好找。”严峻说：“昨晚我去枣园别墅找过你，你到哪里打野食去了？手机关机，后来打办公室也没人接。”孙大草那一阵正和田芳魂牵梦绕着，手机是自然关了的。他掩饰说：“喝酒去了，回来特晚。”严峻问：“醉了没？醉了是吧？以后可要注意，少喝点酒。我的一个朋友前几天酒后驾车，把车开到大货车肚子下面去了，撞死了。还有那么多明星。”她一一列出名字说：“一阵子轰轰烈烈，如日中天，突然就悄无声息了。哪里去了？这时候报纸上就登出来了，车祸啊，去见阎王了。你作为我夜深人静时能想起来的好朋友，我要劝你，我可不想突然就看不见你了。我还想着‘你的酒我的奶’那件事呢！自己开车，一定要小心。这里是黄河库区，水深着哩。马路的一边是黄河，另一边全是鱼池，这里的鱼池也都两米深哩，还有淤泥。”听着这些，孙大草就感动得涌出泪花。孙大草想，这女人其实不赖，只是裤带系得紧了一点，心肠倒是蛮好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女人的裤带系紧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总不能像王萍萍那样，也总不能见人就脱吧。
严峻又说：“服务员不好找就不要找了。马上就到了旅游淡季，十一过后，就没有客人了。毛主席说，造枪不如买枪，买枪不如借枪。你还用那个老办法，客人来了，临时借着用用。到时借不上了我帮你借。没客人时还落个清净自在，又能省一份工资和一份饭钱。没读过《资本论》吗？资本家就是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借也不是白借，一切按经济规律办事，发日工资。还减轻了他们老板的负担。这样谁不欠谁，利利索索，皆大欢喜，比付月工资合算多了。”孙大草笑了说：“你这个小同志是个小奸商，把账算到家了。”严峻说：“人家这不是替你着想嘛。”孙大草说：“严峻啊，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要是没领结婚证就好了。”严峻问：“你有什么鬼心肠？”孙大草说：“现在有什么鬼心肠都是闲的了。”
严峻咯咯地笑着说：“怎么，胆子小得不敢说了？你不敢说我说，我想和你打麻将。”孙大草昨晚上没睡好，有点困，就说：“我不一能和你玩。上次打麻将，我刚停张，你就迫不及待地放和。我没忍心和你的，结果小徐自摸了。就那一下子，我再没和过牌，背了半夜。”严峻说：“那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自作多情不和呢？我也不领你的情。赌博场上无父子，你不知道吗？”孙大草说：“我知道，所以我痛苦，所以我不能和你玩了。”严峻说：“美死，不打算球！正好，我的小白叫了，我看见有客人来了。”就挂断了电话。
严峻说的小白是她养的一条大白狗。两个小寡妇呆在庄园，养条狗也许有用。她还养了一只大猫，爱不释手的样子。有人没人，抱着猫亲。孙大草说，女人单身久了，好像都和动物过意不去。抓住动物就不放，对动物情有独钟。
孙大草关掉手机，准备锁大门休息。迎面却看见李四背着双手，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慢慢腾腾地走进别墅。
其实，他们之间最近是发生了一系列不愉快的。枣园别墅的服务员大裂变以后，孙大草总结说：“这都是预料之中的。过去文化人说，拍电影是触电，没人轻易染指。现在电影成了一种产业，什么人都敢拍，这说明世道是变化的。可是再怎么变，生意却绝不是好做的。谁想做就做，谈何容易。”李四说：“你算算，你这个月肯定亏损严重。我早就说过，就是要让你知道，婆娘生娃×是要痛的，让你知道狼是麻的，免得你不服气。现在实施我的计划吧，叫李五过来帮你经营，我们两个当甩手掌柜。何苦来，想开些。你不是干这行的人，隔行不取利。懂吗？”孙大草没有表态。李四又说：“李五很能干，他的能力绝不仅仅只是拿下厨房。他在我那儿有些屈才，叫他过来，做饭埋单还有招呼客人，他一个人就能搞定。你只管采购和应付外界关系。”孙大草问：“如果那样，你的芦草丛谁做饭？”李四说：“我做呀。你笑啥？你不要小看我，我的手艺不比李五差。”孙大草说：“你干活慢慢腾腾，能行吗？前几天，李五回家，我见过你下厨房的样子。一个大屁股占据了整个厨房，像只笨熊。芦草丛的客人又多，恐怕不行。我担心到时候一忙，你又叫李五两头跑。”李四说：“不会。我还可以从老家再找一个帮手。”孙大草说：“常言道，打虎离不开亲兄弟，上阵靠的是父子兵。你们弟兄在一起多好，齐心协力，同甘共苦，风来了顶着，雨来了挡着。不像我，单枪匹马，弱不禁风。风一吹就倒！这么好的日子不去珍惜，尽倒腾个啥？”李四说：“你这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诚心帮你，你别不领情。”孙大草说：“那就谢谢了，我领你的情。只是李五的工资恐怕要比一般的厨子高出许多。”见孙大草有一点愿意，李四就来了劲说：“李五来这里上班，恐怕就不单是发工资了，而是共同经营。挣的钱三七分成，你拿小头，李五拿大头。”孙大草笑了说：“看看看，我说么。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三七开是什么概念？是多少？每周预计三四桌饭，撑死净赚五百元，我拿一百五。每周的开支是多少？单是房费，每周就要四百多元，还有水暖电费、所购资产的折旧费、工商税务费，还得找一个服务员吧。加上这个服务员的工资，我每周亏损八九百元，每月亏损三千多元。你说我干不干？”“干，你不干还不是亏着？你刚才计算的只是餐饮这一块，这一块利润自然小。住宿的利润大呀，住宿百分之百的利润。反正房间闲着也是闲着。”孙大草说：“听我说，如果合作，咱们需要把前期投资全部挣回来，才能三七分成。合作的大致原则就是这样，如果你确有诚意，先去写个方案，我看了再说。”
孙大草在心里骂了一句：妈个巴子的，我研究生读的就是工商管理。你李四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
李四处处算计，爱占便宜，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也是小老板们的通病。无奸不商，孙大草能理解。但是李四身上有时候表现出来的贪婪，就让孙大草小看他了。这些虽成往事，但却历历在目。
前几天，孙大草和李四从县城回枣园。路过码头时，见几个船长围在一起打麻将。孙大草停下车问：“都没出船？”几个人迅速拾取麻将桌前自己的筹码围拢过来。军粮说：“没有客人，最近生意淡得很。孙总也好久没有给我们生意了。”孙大草说：“在枣园别墅不像在八方度假村，去我那里的客人少，所以就很少能照顾上你们的生意了。”军粮打开啤酒招呼孙大草喝时，德政进来说：“孙总来的正是时候。德义昨天在河里撒了网，刚才收网时，收了半桶鱼哩。都是黄河野鱼，这好事一般碰不上。待会儿走的时候别忘了拿上。”李四问：“都有啥鱼？”德政说：“鲤鱼、鲶子都有。”李四说：“我原来在水上人家时也经常撒网，野鱼吃起来就是香。”军粮说：“野鱼不吃饲料，长得慢，那肉都是精华。”李四说：“我去看看。”德政说：“也好，顺便装到车上。”李四出去后，军粮问：“他是你的厨子？”孙大草说：“不是，是芦草丛的老板。”喝完酒，回去的路上，李四说：“看来，德政给我这半桶鱼，欠我的五十块钱就不给了。”孙大草听着糊涂，问：“你们谁欠谁的钱了？”李四说：“他欠我的。”孙大草纳闷：“你常找人家买鱼，他怎么可能欠你的钱？”李四想了想说：“我有次给了他一百块，他找不开。”下车时，李四真的就连桶带鱼提去了。糟糕的是，事后德政还问孙大草要桶子。
两天前，孙大草一个十年前的好朋友从千里之外来看他。朋友走后，李四问：“这么远来看你，带什么好东西了？拿出来分享呀。”那个朋友来自茶乡，带了新茶来。尽管孙大草已经很不欣赏李四这个人物，但是远亲不如近邻，大家毕竟葱头蒜脑的断不了来往。他拿出新茶，两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喝。说着话儿，就扯到他们之间的账务上。孙大草说：“是应该清一下账了，平常互相之间借贷不少。好朋友明算账。就按我们制定的原则，五块钱以下的包括葱蒜酱醋就忽略不计了，五块钱以上的我都按约定记了账。”李四说：“去取过来，让我看看。”孙大草问：“你没记吗？”李四诡异地说：“我记是我记的，你拿你记的来。”
孙大草又不明白了，说：“两人的账一碰，相互盯正一下漏记和错误，结果就出来了。你这么诡秘干吗。”后来算着算着，他们就有了争议。其实那都是几笔没明堂的钱。一笔是打麻将时李四欠的钱，当时李四身上没带钱，让先记下。这时李四反悔了，说：“过了就不算了，没风度样儿。”孙大草很生气也很认真，说：“话不能由着你说。别人输给你的一分也不能少，你欠别人的钱却过了就不算了。愿赌服输，输了就得给。赢家不要，那才是赢家的风度。这是游戏规则，规则面前人人平等。要不，以后还怎么玩？”李四又找一个理由说：“那天不算正式打牌。”孙大草说：“打个小麻将，还正式不正式的，又不是古人打仗，还要下个战书才算！”另一笔是李四洗车时借的10元钱，李四提出异议说：“你坐我的车我没问你要车钱，洗了个车，钱你不应该掏？”孙大草说：“你也用过我的车不是？关于这一点，我俩有言在先，互相用车不算钱，而加油和维修保养则是自己的事。”李四说：“那天好像是为你办事。”孙大草说：“当时的情况谁记得清？我只记得洗完车你说借钱而不是让我掏钱。”李四又说：“这里面少记了一包烟。”孙大草想不起来，李四说：“一包哈德门。”孙大草惊奇地说：“天呐，你把送的扯到借的一块了。”因为当地烟草部门规定不准经销外地香烟，李四一个走私香烟的朋友送给他一条哈得门。李四取出一盒塞到孙大草手里后一再说，这烟真的不错。你要觉着好卖，我让这个朋友给咱们带。咱们只在成本外给这个朋友一点手续费就行了。孙大草轻蔑地笑道：“你才叫坏了规矩。加上加上！多少钱？”李四说：“咱们是朋友，算便宜点，十四块。”孙大草虽然不吸烟，但他对这种烟的价格有点印象，这绝对是一个翻了五番的价格。李四又说：“还有一块面引子，你得给五块钱。我给你的时候就说过是卖给你的，这是生意场上的规矩，生意人很讲究这一点，凡是发的东西，一律不白送。”这个说法孙大草闻所未闻，当时以为李四开玩笑，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孙大草才人商海，“商女不知亡国恨”。他不能按照他小时候在农村的思维和情感去衡量商人。李四提出的第四笔钱是一捆柴火钱。他说：“上次你要办篝火晚会，我让五魁给你送了一车柴火，60个元。”孙大草说：“那一车柴火50元，我当场就给五魁了。”李四说：“是我让他送的柴火，你干吗给他钱？”孙大草说：“太阳岛上真没道理了！从古到今，见货付款，天经地义。连国际上也是这么做的，到你这儿就不一样了？”李四说：“你咋不问我？我又没让你付。你找谁办事，就给谁付钱才对。你的钱多得很，付了还不是白付。五魁现在还欠我的钱呢。我让他给我的院子里砌个鱼池，结果是工钱领走了，活干了半拉子。前几天院子塌了，叫他来弄，一开口又是钱。”孙大草好笑：“你那么贼的人，也被人捉大头。这可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强盗抢强盗，一报还一报’。可是，你总不能把损失转嫁给我吧？”李四说：“这哪里是转嫁？车走车路，马走马路，各是各。我的道理你听不懂？举个例子，工厂送来一批货，你把钱付给拉货的司机了。就这么个道理。”秀才遇见兵了，孙大草无言以对。他承认，这车柴火是他请李四帮着找的，因为他人熟。可是现在，李四的理由似乎比他还充分。孙大草没好气地说：“那车柴火我还没用，我退给你。”李四说：“拉出来的屎还能偎进去？再说，你把柴火退给我，给五魁的那50元钱也退不回来。”孙大草说：“多大个事，不就是50元钱吗？要是5万元，我还得撵去要不成。”又说，“把你的记录再拿来对一对，看还有漏掉的没有。一次搞清楚！”李四也不恼：“我都记在脑子里。”孙大草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喘着粗气，狠狠地看一眼李四。他突然发现李四竟然长得那么难看，眼眉东倒西歪，五官扭在一堆。“相由心生”，这是佛学《轮回三世经》里说的。道理明摆着，心术不正的人不会有漂亮的面容。
李四走后，孙大草生了好几天闷气。他决定对他敬而远之，决定一段时间内不再理他，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他的骗术和手段不断翻新，简直称得上日新月异，一计不成再来一计，令孙大草防不胜防。道理怎么能那样讲？一车柴火，孙大草无形中付了两笔钱。还有，一车50元的柴火，到他那里就成了60元，太黑了。李四这个人太唯钱是命，难怪有客人给他难堪。有次客人在芦草丛消费之后，拍了拍李四的胸脯。李四以为有什么好事，正冲客人咧嘴笑呢，冷不防客人把脸一沉说：“老板，你这里黑着哩。”当初孙大草只把这当作一个笑话，现在看来，这个游客很有眼力！
那么，李四现在来又想玩什么把戏呢？孙大草不得不想。
老话说，有理不打上门客。孙大草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走进大门。他先给孙大草抓了一支烟，又坐下，说：“马上就到国庆节了，这两天客人多得很，咱们去买点菜。”孙大草说：“你这不是在矬子面前说短话吗？我既没厨子，又没服务员，停业着哩，买菜做啥？”李四说：“你自己不吃吗？”孙大草有些不耐烦，说：“你有话直说。你的车是不是又让你家老三开上打官司去了，谋算着想用我的车？”李四说：“我的车在呢，今天就开我的车。”孙大草打个哈欠说：“我要睡觉了。”李四说：“叫你白坐车，还扳扳扯扯。”孙大草说：“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你雁过拔毛的名声很大。我还是那句话，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收钱多难看。以后也别收其他人的钱了。邻居之间，平时借葱借蒜的，你怎么能开得了那个口？”李四说：“就这我还不愿意呢。搭出租车来回三十块，我的车一个来回才收十块钱，便宜多了。”
对于不听劝还强词夺理的人，孙大草不想再费口舌。
李四低着头想了想又说：“对了，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我接了一个60人的团。在这儿玩两天一夜，吃饭由我和庆幸楼分担，住宿咱连庆幸楼三家分担。所以，你这儿的床位要全留下，一个客也不能接。”
孙大草没有吭声。食宿食宿，顾名思义，连食带宿。食宿在一起，利润就大。一般情况下，这种只宿不食的客人，别的庄园不大接受。除非当晚没客才会考虑。像他这么早的打招呼，人家最多说一句“到时再看”，绝不可能给他订下。他找到枣园别墅，似乎在情理之中。可是联想到李四的为人，孙大草又一次犹豫了。孙大草很矛盾。李四是下枣园里说谎的孩子，已经失信于人，信誉全无。李四还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让人提心吊胆。让人在与他交往中摸不清他到底设置了多少对他有利或者干脆是劳民伤财和损人不利己的陷阱。
孙大草问：“每张床多少钱？”李四说：“你不用管我收了多少钱，我每张床给你付40元。”孙大草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诚意，说：“我的床位订下可以，但需要交押金。”李四说：“行！”孙大草又说：“客人一走，立刻埋单。不要再出现糊弄王萍萍那样的事。客人走了几个月，房费还在空中悬着。最终不了了之，让你占个大便宜。”李四也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