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草认为这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孙大草到任以后，安排的第一个人其实是张大堂。大堂经理是酒店的重要角色，很多事情需要他去摆平。这个位置却被长期空着。在度假村，要想干成一番事业，没有大堂经理不行，把不住这个环节也不行。但是让孙大草始料未及的是，张大堂却给孙大草带来了大老板的第一次正面批评。
一直以来，大老板有个规定，度假村养殖场出产的鱼只能卖向外面的市场，即便是卖不掉鱼死了、坏了、臭了、倒了，也绝不允许卖给临近的庄园、宾馆、饭店和度假村。有人说他这是行业垄断，也有人说这是卖面的见不得卖白灰的。这个规定被度假村一茬又一茬的老总默默地遵守着。可孙大草遇到的那个买鱼人是个例外，孙大草不能不卖给他。
那一天，张大堂领着那个叫做李四的人一筹莫展地来了。张大堂对李四说：“这位是孙总，是咱们的老乡。今天你能不能买上鱼，就看你的造化了。”李四愁眉苦脸的样子和他那个执着劲让孙大草不得不特事特办。他的手往天空里指了一下说，他是芦草丛庄园的，近邻呢，远亲不如近邻。他说他的客人是“老外”，提前预定好的，点名要吃鲳鱼，本地市场当天无货。没招了，他来了。冻鱼也行，贵点也行。他还说，他知道这里有规定，但他还是愿意来试试。因为他听说这儿的老总换人了，人挺好，又是个明白人。他今天能不能买到鲳鱼，这事关系到国际影响呢。他在孙大草面前一直是一筹莫展的样子。孙大草见他长相诚实，说话走路慢条斯理。又见他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烟，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孙大草动摇了。他隐隐约约听出了李四的乡音，人在江湖，听到乡音感觉就有些近。而度假村的鲳鱼又正值大量上市需要打开市场之际。犹豫之后，孙大草破例做了安排。事情变得非常简单了，那么多活鱼，任他挑。提着鱼，李四感激涕零，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临走时留下一张名片。他扬了扬手里的鱼说，我们是老乡，有空过来喝酒。孙大草有点烦，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市场经济，是卖又不是送，担多大风险我掂量着，说声谢道个别就行了。凡事都有个尺度。比如去外地你问个路，敬人家一支烟，这叫做礼尚往来，合情合理。但如果你卸一只羊给人家，人家不定会说你什么。
这件事三分钟后大老板就知道了。他从外地给孙大草打电话说：“第一，你去学学啥叫市场，啥叫竞争？你是研究生，学的是产业经济。我没学过，但等有空我给你讲市场经济和市场学。第二，这两条鲳鱼称了三斤，卖了36元钱。按10倍罚款，你的工资将被扣除360元。”
放下电话，孙大草半张着嘴，活脱脱一个傻×模样。
六
太阳岛半年之内新增了几十个小型的庄园和度假村，但新的还在上，一幅失控的感觉。
李四说，已经狼多肉少了。孙大草做市场调查时粗略地看了一下，许多度假村已经门庭冷落车马稀。
于是经营者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使出奇法怪招浑身解数。有一天，鸟岛楼的老板派员工发传单，员工超想像发挥，竟然发到八方度假村的钓鱼场来了。大老板的司机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他像捉小鸡一样，把那个发传单的大姑娘提到孙大草的办公室，立了大功似的说：“孙总，你打电话质问她们老板，谁叫她们乱发传单的？”
看着那个大个子司机修剪得很好的八子胡，孙大草不得不佩服大老板选择司机的独到和匠心。他是司机，却极像个保镖或打手，洋溢着震慑力。这是选择者出于某种需要而进行的特意选择，而并非巧合。在狭路相逢或行车遇阻的时候，这种模样的司机会占优势。这一点，许多有车族耳濡目染心照不宣。保镖样的司机愤愤不平地说：“广告都发到我们的鱼梁子上来了，钓鱼的客人人手一份，扔得满鱼池都是垃圾。得让这姑娘缴卫生费还有罚款，如果缴不出来，就把她留我们这儿打工，让她们的老板拿钱来赎人。”孙大草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在鸟岛楼做什么工作？”姑娘满不在乎地说：“你别问了。我上了三个月班，还没领到一分钱工资。你罚我们老板的款，老板肯定要从我的工资里扣。因为今天的责任在我。老板只说让我们到人多的地方发，是我看见这里人多，就自己跑来的。”孙大草转向司机说：“电话我可以打，你先放姑娘回去。小心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权利。”司机松开手，姑娘夸张地甩了甩胳膊说：“孙叔叔真好，谢谢孙叔叔。我叫李桂乖，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你。我以为这个师傅今天要吃了我，吓死了！”她摸着自己鼓鼓的胸脯又说：“我们老板叫王萍萍，厉害着哩。孙叔叔打电话时小心着点。”司机说：“你的话真多，还不走，我真的把你扣下，折磨你，让老板来领人。”李桂乖兔子一样地跑了。司机抓起电话说：“快打快打，听见没有？老板是个女富婆，叫来看看，他妈的长啥模样。”他把没收的传单递到孙大草的面前说：“这里有电话号码，就打这个电话，口气一定要硬。”听着司机命令式的口气，孙大草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说：“我硬不起来，干脆你打。”司机阴阳怪气地说：“哦，孙总见了富婆就硬不起来，哪里像个男人？”孙大草一语双关地说：“好了好了，电话我会打的。游戏规则人人都应遵守，对不懂游戏规则或不按游戏规则做事的人，我会毫不留情。”
电话接通后，孙大草刚报了自己的单位和姓名，王萍萍就打断他的话诉起苦来。她情绪异常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但一口一个孙哥却叫得亲切，叫得惊心动魄。孙大草听出了一点眉目，王萍萍的中心意思是说，她的鸟岛楼承包费太高，太阳岛上的客人太少，竞争激烈，亏损已成定局。她现在到处欠账，焦头烂额，濒临全军覆没，弄不好会跳黄河。说着说着便在电话那头抽泣起来，她希望孙大草能“拉小妹一把”。
拿着话筒，孙大草一时不知所措了。司机教他措辞严厉数落对方的话，他连一句也没说出来。当王萍萍又一次在电话里用颤音不停地喊他孙哥并问他怎么办怎么办时，孙大草反而怜香惜玉地说：“少安毋躁，少安毋躁。你可以抽时间过我们这儿来，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当孙大草用委婉的语气说这些话时，气得那个男子汉气味十足却又有点儿想乘人之危的司机站在孙大草身后直摇头。
当天下班后，王萍萍来了。看见她，孙大草惊得张大了嘴。天下竟有如此巧事？原来王萍萍就是在火车站杀瓜的那个女人！这女人本来就不难看，现在越发有女人味了。当然，孙大草知道，他之所以产生这种感觉，如同狼很久没有吃到肉的感觉如出一辙。而王萍萍说的一句话，更令孙大草受宠若惊。王萍萍说：“早就有人从背后把你指给我认识了，人家说，你是省城来的名人呢。”听王萍萍这么说他，孙大草的自我感觉好了起来。他来了四个月，忙了四个月。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像王萍萍，已经观察和搜集男人的相关资料了。对于女人，孙大草想归想，可是还没顾上仔细去想。想这种事甚至是孙大草出门的动因。一个刚被女人点起欲火又被女人很快压制了的男人，不想是不可能的。但想女人一是要钱，二是要闲。这两点，眼下孙大草都没有。所以，想女人只是孙大草心里的勾当而已，他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
孙大草表现出和蔼可亲的样子，目光甚至有些慈祥。但是王萍萍只看了他一眼，立刻就看出他的心思来了。有点芝麻官职的男人，喜欢用亲切的微笑来表示他想和对方上床。王萍萍是过来人了，对付这样的男人最有心得。她冲孙大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和他睡是迟早的事，这是挡不住的。王萍萍心里并不乱，反而提早有了打算。怕什么呢，在这个地老天荒的世界里，你是饿着的，我也有四个月没吃“东西”了。来到太阳岛后，过去的男人都逃之夭夭。房东倒是想泡我，可你总得先减房租再上床吧。房租成了王萍萍最闹心的事情。再过两个月，就该交下半年的房租了，问题是鸟岛楼一点效益都没有，挣的那点钱，连发员工工资都不够。
还有一点也是很要紧的，既然是迟早的事，有时候早一点要比迟一点好。虽说男人都是贼，进门越容易，走得越是快。其实呢，在这个问题上，女人有时也会是贼，像雷鸣电闪，偷一口就跑。速战速决，不惹火烧身。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战略和战术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战略和战术是需要不断调整的。明天后天，说不上有情人就天各一方了。王萍萍在这个问题上有过教训，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可是，猫都知道等到天黑，天黑就是它们的瓜熟蒂落。太阳岛夜里的黑与静，外面的世界是无法比拟的。王萍萍望着尚早的天空说：“有空到我那里去，我下面给你吃。这里的员工餐会把你的身体搞垮的。”王萍萍想，反正得开这么个头，迟开不如早开，等你开不如我先开。
王萍萍成了八方度假村的常客，她领着她的员工参观度假村的食堂和客房。那个叫李桂乖的服务员能说会道，巧舌如簧。还有一个叫希全美的高中毕业生，聪明伶俐，脸上始终挂着笑。他们每次都搞得孙大草开心和大笑。王萍萍也单独来，来八方度假村洗澡。洗完后香喷喷地在孙大草的办公室坐那么一会儿，不管迟早，不管有没有别人。王萍萍就像澳洲平原上的骚狐狸，每次都要留下一些味儿。她说，枣园那边的水洗不成澡，女人洗了得妇科病，下身有异味。她也来向孙大草学习酒店经营和人事管理，一副虔诚和好学的样子。她拿去了孙大草《现代酒店管理》那本厚厚的书。
在一个火候适当的机会，孙大草侦察性地问：“老公为什么不来帮忙？”王萍萍的眼圈竟然一下子变得通红。她说，她是离过婚的女人。和许多离婚妇女一样，她和那个曾经是她丈夫的人反目为仇断绝往来，现在只有她姐偶尔来帮她一阵子。她甩了甩她的长发浅浅地一笑说：“这是不是你想听的故事？但这却是真的，不是编的。现实就是这样，真的很像编的，千篇一律，索然无味。你很聪明，不动声色地排除了你和我在交往中的思想顾虑。但是我告诉你，这件事仅限你知道。知道的男人多了，鸟岛楼就成了春花楼了。一个女人单身在外，本来就很招摇。而如果大家知道你是个寡妇，那就更加热闹了。”
那天夜里，当孙大草终于打发完那些杂乱无章没完没了的报账借款琐碎事务，刚刚回到冰冷的宿舍时，王萍萍用迷迷糊糊睡意蒙陇声音呢喃缠缠绵绵矫揉造作的气息向孙大草发出了邀请。孙大草打着手电筒高一脚低一脚地去了王萍萍的鸟岛楼。孤独的小楼里灯光暗淡，没有一个客人，服务员也不知上哪去了。看到孙大草进来，王萍萍已经急促地喘息了，胸脯顶着前襟，不停地往外鼓，下面也开始湿乎乎地。对峙了一会儿，王萍萍走上前拥抱了孙大草。触摸着王萍萍还算年轻和丰满的身子，孙大草有一股宾至如归的感觉。他们连一点过渡和浪漫都没有，就倒在床上。孙大草开始扒王萍萍的裤子，像久旱的禾苗，兹拉兹拉地，扒开来，睡了。
孙大草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是从上到王萍萍身上的那一刻开始的。他从王萍萍这里懂得，作为一个男人，他还嫩得很。王萍萍指引着他，手把手地辅导着他。他算什么结过婚的男人，这里头的头绪多着哩。
孙大草进入了前无古人的好境界。王萍萍上床之后往那儿一躺，浑身上下就没有了一根骨头，软塌塌地就会放电。可是，一会儿就开始有棱有角，身子不要命地往上拱。孙大草和王萍萍开始拼命，过程是激烈的和漫长的，甚至是艰苦卓绝和你死我活的。在此起彼伏响成一片的太阳岛上独有的万千只河蛙的鸣噪声中，孙大草迅速地成长起来。自从王萍萍的下面喷出那一股湿热的水蒸气后，她已经不能辅导了。时辰已是后半夜，河蛙都倦了，万籁俱静。王萍萍的脸色和声音都很惨，像猫头鹰的叫声，孤独而凄凉。孙大草听到了她身体内部的坍塌声和撕裂声。整个过程惊天动地。
在拼命中，孙大草的另一个收获是锻炼了胆量。他其实不需要害怕。怕什么呢？没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嘛。就算女人不愿意，说到底也不会怎么样。王萍萍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批评了孙大草。王萍萍说：“不要老让女人主动。女人主动是千载难逢的事情，多数情况下，你要让女人主动，那黄花菜是会凉的。除非你是大款或高官，并且得有一个附加条件，要么这个大款或高官很帅，要么这个女人图点什么。总之，女人主动是凤毛麟角，不可能成为潮流，不可能演变成时尚，更不可能成为女人中的大多数，自古如此。”王萍萍又说：“也不要一上来就拉女人的裤子，就好像人家真的不肯了一样。”王萍萍晃动着孙大草裆里的东西，批评说：“你是谁呀？就算不肯，打狗也要看主人呀，不看僧面看佛面呀！”
做完了，王萍萍侧卧在那儿，安安静静地流出两行眼泪，特别地让孙大草怜爱，特别地开胃口。孙大草一下子喜欢上这块肉了。孙大草胃口大开，强烈地好上这一口。
孙大草陪他请来的客人乘船去看这里的一个着名景点。他喜欢这里的丹霞地貌，这里的名胜古迹。每次看完之后，孙大草都有不同的收获。但孙大草没有想到，这次出行能令他心房如此震颤和久久不能平静。
看到那个叫做双龟石或情侣龟或母子龟的自然景观时，孙大草一下子惊呆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幅触目惊心动人心魄的画面，它令孙大草魂不守舍思绪万千，失魂落魄浮想联翩。孙大草用心编织的关于扎根和建设八方度假村的海市蜃楼轰然倒塌。在漫无尽头的光光的暴露在烈日下的亘古的山梁上，寸草不生，几乎看不到生命的痕迹。只有一只龟驮着另一只龟缓缓前行，面前是无垠的荒原和无尽的征途。触景生情，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孙大草的脑际。它们是什么关系？父子、母子、父女、母女？爷孙、姐妹、夫妻、情侣？它们去干什么？它们要去哪里？它们是私奔、逃婚、求医还是迁徙？是寻求新的生存环境？它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它们要向后人昭示什么？孙大草一头雾水。他惊叹大自然的无比神奇和鬼斧神工。孙大草只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它们一个需要另一个帮助。还有一点更重要，迁徙是为了生存。
这情景对孙大草触动很大。适者生存，看来，寻求适合自己的生存环境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孙大草有了离开八方度假村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