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马
【天堂】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有一晚到郊区工棚查案子
一敲门灯亮了
一个女人从男人身边
猛地坐起
隔着窗玻璃
我看到她白花花
丰硕的一对乳房
把那间简陋不堪的棚子
映照得像天堂一般
这一幕使我更加理解
穷人为什么把讨媳妇
看得那么重
但不仅贫穷是结婚难的原因
在我们经历的岁月里
爱情观念的匮乏是
性爱观念的贫瘠是
缺乏一种追求幸福的尊严感
更是
【项琏】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有一天抓了一个偷车的
小伙子送女友回家
刚告别
他瞧见一辆车没锁
进院里推上就走
被主人追上扭获
他正在热恋
恳求见女友一面
我也想见见她女友
就通知她来了
小伙子的行为被谎饰为打架
俩人涕泪交加地告别
在送小伙子进拘留所的路上
他从脖子解下一条项链
铜链下面拴着一颗弹头
请求我转交他女友
我收下了
但是一直没有照办
也许这太他妈戏剧化了
让我有点烦
也许我觉得不应该
再见他的女友了
那个一头长发
俊俏，浅薄至轻信的女孩
【断指】
九三年
我在前门当警察
原先我是坐机关的
烦透了
一心想辞职
但这个去基层的诱惑
让我放弃了进报社的机会
这是我这一生
后果很严重的一次选择
现在我成为这个样子
那一年雕刻的因素很大
一年眨眼就过
我干的尽是鸡毛蒜皮的事
但很能映射一个人的品格和性情
派出所可以教会一个人
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但是我功夫不到
到现在都还有点拿自己当回事
越到快回机关的日子
我心绪越乱
竟然想到
以后没有机会打人了
我要告别的是一种
类似战乱般的岁月
果然，最后一夜
我出现场时断了两根手指
这样，开了一个我人生的先河
就是每逢我灵魂洗心革面
身体总要先受损伤：手指、胆脏和腿筋
【稻草】
全世界哪儿都有一根筋的家伙
他们的使命就像守门人一样：说不
在荷兰当代艺术馆我看到一幅油画
太逼真了，我情不自禁一摸
原来是真正的稻草，画家粘上去的
这时，一个着制服的家伙冲上来
执意要把我轰出去
我再三道歉，也理解他的愤怒
我们国家这种人也有，很多也是干保卫
只是我不能容忍
他告诉负责人
我已经几次摸展品了
这个家伙要么撒谎
要么就是把我同别的东方面孔混了
他这么弱智也傲慢
给我上了一堂难忘的艺术课
【夜宴】
清晨，我登上汉堡港口之畔的山巅，
上面有俾斯麦宰相的高大石雕
我知道他与中国人打过交道
甚至，应该听过一段
代替大清国国歌的凤阳花鼓戏……
绕石像一圈，我看到石阶上有一个崭新的
空酒瓶子，孤零零的，滴酒不剩
昨晚，在俾斯麦的脚下
一定有个家伙，
度过了非常棒的一晚……
【公路桥】
我在租住房里读国际法
一架飞机撞到世贸大楼了
边留意直播边继续看书
又一架飞机撞上去了
我放下书本
不能相信历史正在眼前发生
同舍的博士说注意用词
坍塌，这里用的词是坍塌
我和盖瑞决定找团长
团长住在桥那边
不是河上的桥 是公路桥
过桥总是富有意味
团长已经买了一箱啤酒
他们屋人各忙各的
看国际法 听音乐 做饭
我们胡扯了几句 拒绝啤酒
仿佛无事之人
过桥回到住地
【布鲁塞尔】
于连拥有世界上许多民族的服饰
但是他最深入人心的形象
仍是裸露的鸡鸡
曾经 一位欧洲通带着我
在另一个街角
参观了一个小女孩
撒尿的雕像
但这仿佛是错觉
故地重游
我遍寻不见 遍问无人知晓
有过吗？一个女孩的鸡鸡
【小于一】
他用真名算了一卦
又用笔名算了一卦
真神，竟然一样
灵机一动
他用身份证上自编的生日
算了一卦
又用母亲告诉他的另外一个生日
算了一卦
竟然
还是一模一样
从此
他再也没有求签问卦
【晚钟】
鹤岗矿难
以最快的速度救人
以最快的速度发布消息
以最快的速度
逮捕了责任人
赔偿金额也确定了
死难者可以入土为安了
这事可以过去了
没意见就抓紧埋人
他们规定：
24小时内下葬的领三万
48小时内下葬的领二万
72小时内下葬的领一万
未及哀悼
把活人
也埋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