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琦
我是一个奇怪的人，走路的时候习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机械地前后摆动，脑海中开始思考一些问题，无聊的关于生死的问题。偶尔会抬起头，眯着眼看那刺眼的阳光，像猫一样。然后继续低着头，行走。
老妈总在一边唠叨让我改掉这个坏习惯，说了几条很恐怖的理由：容易驼背，看起来无精打采，还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等等。其中刺中我要害的一点是说我本来就不高还整天低着个头，好似一个侏儒。而我总是为自己找理由，说这样会让人觉得我很谦卑。虽然我低头走路的根本原因是觉得抬头挺胸很累。不过我还是很担心有一天真会变成侏儒，所以我妈说我的时候我总会抬头挺胸，可持续的时间却如昙花一现。
一次上学，仍旧习惯地低着头，看粗糙的地面，想无聊的问题，可是很认真。能够把一个无聊的问题想得很认真，足以看出我有多么颓废。如果把我此时的状况放到课堂上，就叫做走神，走路的时候走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容易出车祸，还好我没有，所以我很幸运。
由于我长时间地低着头走路，对家到学校和学校到家的路已经了如指掌，所以即使我对一个问题陷入沉思中，仍能清晰地知道该在哪里转弯，在哪里会碰到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所以，这天我在第一个拐角处顺利转弯。
“唉哟！”我和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男孩一起叫出声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赶忙向我道歉，然后匆匆走开，看起来跌撞撞，行动稍有不便。这一整个过程中，他一直低着头。
我用手捂着头，一直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然后拐弯，背影消失不见。我没看清他的脸，只清楚地知道他和我一般高，心中还有一种莫名的找到同类似的激动。
第二天我很期待能再次在拐角处遇见他，然后问他为什么老是低着头走路，并跟他交流一下低着头走路的心得。
于是这天上学，我开始抬着头走路，生怕错过他或是又像前一天那样撞出一个包，前一天撞的还在隐隐作痛，时刻提醒我要抬头。
果然，这天我又遇见他了，不过不在前一天的拐角处。这次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女人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和他的衣服差不多。他上次也是穿了这种颜色的衣服，才导致我一时间竟未发觉他，出了那场“车祸”。我总是觉得他是有意这样穿的，为了让别人不注意他。
他抓着女人的手臂，贴着女人走路，头却一直低着。这女人应该是他的妈妈，头发乌黑却并不柔顺，而且还稍显苍老，另外有几根白发突兀地显现在我的眼前，比夏日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看到这心中突然对这对母子产生了一丝同情，连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想想这个男孩真是不害臊，这么大个人还像个六七岁小孩子似的要拉着妈妈的手走，真是丢我们“低头一族”的脸。
东方红色的太阳缓缓升起，他们的背影被一片红色所淹没。我继续向学校走去，抬着头，挺着胸。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我都不曾见到这对母子。我想：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像所有跟我擦肩而过的人那样被我忘记，永远都不在记起。
刚开始的几天里，我仍然莫名其妙地想遇见这对母子。由于这个原因，抬头走路对我来说也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不再像以前那样令我感到很累。时间一长，我似乎已经忘了那个跟我有碰撞经历的男孩，好像他从未出现过。而我也重操旧业，又开始习惯地低着头上学回家，偶尔抬头望一望天空。天空中也不再有刺眼的阳光，剩下的只是大片大片阴晦的乌云。一阵风吹起满地的黄沙，应该是深秋了。
老天似乎不想让这个故事没有结局地结束，于是又苦心安排了我与这对母子的再次相逢。这种由老天苦心安排的事，我称之为缘分。
大概我们是有缘的，不然我不会在偶然的抬头间目光触及这对母子，而且就这一瞥，触电般地唤醒了在我的脑海中沉睡好久的记忆。他们还是穿着冷色调的衣服，还是紧紧地靠着，肩并肩地行走。但他们变了，世界上没有亘古不变的东西，这我知道，但他们的改变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男孩已不再像我那样低着头走路，他和其他人一样平视前方，可是眼神似乎是飘忽不定的，而且充满了迷惘。这次我看得很清晰，他的脸很好看，皮肤很白，长得像女孩子一样。我想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可是他笑不出来。他的脸比深秋的天空还要阴沉。
女人似乎很高兴，脸上满是微笑。不过再美丽的笑容也无法掩饰她的苍老。她的白发明显地增多了，剩余的黑发也成了无意义的点缀。但真正令我惊讶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真实而虚无地存在着，因为我看不见有光从中透出来。
当他们依偎着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又发现了一个细节：以前是女人在前，男孩稍后，由女人带着男孩走，而今天似乎是反过来了。
我仍然看着他们走过我身边，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刚想转身继续自己的路，却第一次听到那个男孩开口说话。
“妈！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有一个已死的人捐赠了他的角膜，我可以用他的角膜进行移植手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角膜给我？为什么我重见光明的那天见到的却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妈妈？为什么？”他说得很激动，不禁抽泣起来。我能想象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热泪盈眶的场面。
女人微笑：“我想让你跟平常人一样能抬头走路，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