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深水以为阿华不会再开口时，她又幽幽道，“她，还好吗？”
“杨二他娘？”
阿华的样子一下子变成了扎着两个乱糟糟麻花辫的样子，深水琢磨着，这应该是她生前的造型。她将昏迷不醒的杜若放到桌子上，自己缓缓坐到了凳子上，将头低了下去，双手无意识地搅弄着。头发被扎成了辫子，也没有什么刘海的遮挡，深水很轻易地就看清楚了对方的表情，小心翼翼，带点忐忑，就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哦，她本来就是一个孩子。这一刻，深水放下了对她的防备，放缓声音，“大娘说了好多事情，她很怜惜你。你喜欢大娘吗？”
“喜欢。”阿华抬起了头，又似乎害羞自己反应太过直接，喃喃道，“她很好，很好，很好。”
“嗯，所以，我猜测，你是想要让她永远陪着你？”
阿华点了头。
深水默然，这就好解释了，作为一个怨鬼，为什么会对杨二他娘有执念。她大概只是想要抓紧那一点温暖吧，死后不记得仇人，只记得对她好的杨二他娘了。爹娘不在，那就只能抓紧这一个给予她温暖的人了。
深水下意识地想要摸摸她的脑袋，阿华躲了过去，又露出了那种渗人的眼神。深水只好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
“我知道你治好了大娘，所以我不动你，现在我要你救他，如果没成功，我照样撕碎了她。”王乐儿静静地躺在阿华的脚下。
“那你知道杜若为什么不能投胎吗？”
阿华已经站了起来，“大概也是痴念那一点温暖吧。”
深水最后还是决定去拜访一下杜家。
“谁啊？”深水敲响了独家大门，很快就传来了问话声。
“是我，东边杨家的！”深水还找来了杨二他娘来叫门，防止杜家不跟陌生人聊天。
“哦，杨大嫂，是你啊，快快进来坐。”杜若他娘走了出来，招呼着杨二他娘进去，“诶，还有这位是？”
杨二他娘拉住深水的手，深水愣了下，“这位公子可是有大能的，来来，我进来再跟你说……”稀里糊涂的就进了堂屋。
在修真界尔虞我诈真的不要太多，虽然他没碰上多少，但是保持谨惕，这件事情，他却是有坚持的，所以，很少有人能牵到他的手，除了圆圆和阿月，只有一个人，大苏，那个陪伴他好久好久的大苏，他有多久没想到大苏了呢，现下杨二他娘粗糙的手腹的老茧磨着深水细嫩的手心和手背，深水竟然一时有些恍惚，等到杨二他娘已经帮他开好了头，示意他说话时，他还有点恍惚，回过神来，这才换了一副正紧的神色对杜大娘道，“大娘，你好记得昌明河上的阿若吗？”
大娘，你还记得昌明河上的阿若吗？
说完了，深水才感觉怪怪的，似乎用了琼瑶阿姨的话？
杜大娘却是反应极快道，“阿若，这位公子，我家阿若生了病，还在床上躺着呢。”
杜老爹也在一旁道，“是啊，当年昌明河上被送走的是我家阿蘅啊，这位公子想来是不知内情了。”
现在还要撒谎。深水直道不可救药，他已经看到了杜若，孱弱地依靠在门框上，“恕我直言，我就是知道内情，这才找上来的。”顺便让杨二他娘回避一番，“大娘，现下我可能需要与杜大娘他们单独聊一下，您先归家吧。”
“诶，好，别忘了午饭过来吃啊。”杨二他娘爽快地走了出去。
深水这才继续看向面色依旧如常的二人，“阿若就在门口，他正靠着门呢，请二位务必实话实说。”
“胡说，我家阿若还躺在床上呢！”杜大娘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框，一脸不愉。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了杜蘅的声音，“娘，娘你在哪里！？”
杜大娘立马抬腿走人，“蘅，若儿，娘在这里呢！”
深水缓缓跟上，走出门槛的那一刻，忽然扭头，“阿若，你也一起来吧。”
随后的杜老爹看了那空空的门框，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杜蘅长得和杜若真的很像，尤其是现在，一个生病着，一个也受了重伤，脸色都苍白的不像话。深水看了看依靠在杜大娘怀里的杜蘅，有撇过头去看站在他边上的杜若，“怎么，要不要我也抱抱你？”深水一只手揽住了杜若。
对面的杜大娘却是像看神经病一般看着深水，要不是杨嫂子带来的，她都要赶人了。杜老爹却是若有所思。
杜蘅更是直接开口道，“弟弟，你回来了吗？”
靠在深水怀里的杜若震了震，等他看向杜蘅时，却发现对方的眼睛根本没和他对上，他并没有看到自己……
深水摸了摸杜若的头，“我就开门见山吧，当年杜若代替杜蘅去死，哦，你们可能觉得我说的太直接了，但是现在真相已经大白，你们应该知道，当年你们的行为，就是直接送杜若去死。”
深水制止了杜大娘的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杜若和杜蘅对调了，我只想知道，你们还记得杜若吗？”
杜老爹闭上了眼睛，“若儿踩上了那个竹筏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若儿和蘅儿，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分不出来。我闭上了眼睛总还记得若儿背过我们偷偷擦眼泪的样子……”
杜大娘接下了话头，“可是我们还要继续生活啊，既然已经错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那就只好继续生活下去啊。”
“于是你们把杜若的所有东西都给丢弃了。”整个房子没有一点第四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杜老爹点了点头，“蘅儿一直很愧疚，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另一个自然不能让他活在悔恨之中。”
“蘅儿，蘅儿，蘅儿……”杜大娘抱着杜蘅已经泣不成声了。
杜若小小揪着深水的衣袖，不知在想什么。
深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出于客观立场，平心理论，深水觉得这样的做法，似乎没错，除了对杜若来说，太残忍了一些，他的家人抹去了他存在的痕迹，他们已经将他排出了生活。
“若，若儿？！”这时杜老爹却是看向了深水。
然后杜大娘也失声道，“若儿!”
“弟弟。”
深水和杜若还没有反应过来，杜大娘和杜老爹就冲了过来，一把将杜若抱了过去。
深水愣住了，杜若也愣住了，这是……
杜若将头从他娘亲的怀抱中抬了起来，看着他娘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滑，他伸出了手，碰到了对方温热的面颊，笑了笑，“娘，不哭。”
“阿若……”杜大娘哭得更厉害了，“娘的若儿啊，若儿……”
杜老爹也是老泪纵横，颤抖着，将手放到小儿子的头上，说不出话来。
杜蘅抱着被子，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上面，“弟弟，弟弟……呃……弟弟……呃……”
深水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那一家人。
忽然自己也有点想家了呢。
等深水在进去，大家都已经平复了心情，杜蘅正穿着中衣抱着一个盒子跑向杜若，“弟弟，给，我可是给你藏了好些东西呢，爹娘以为我已经忘记你了，才不是呢，我可是一直记得呢。”
“喏，若儿，这几本是我买给你的医书，这个是前年花灯节我给你赢回来的花灯，是小兔子，你最喜欢了对不对……”
杜若在杜大娘的腿上坐着，皱了皱鼻子，“不是，哥哥，你又记错了，我只是觉得小兔子的两只红眼睛比较奇怪，我喜欢小老虎。”
“啊，小老虎，对的，这个是我去年给你的礼物，喏，就是一只木老虎。”
杜若接过小老虎，开心地笑了笑，“谢谢哥哥。”
“来，这个是爹给你每年留得压岁钱，收好。”
“啊，我原来还有压岁钱。”
“那是咱们家现在条件好了啊。以后你们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了，当然了那燕窝鱼翅什么的，你老爹还是搞不来的。”
杜若笑了笑，杜蘅却是小声道，“阿若还是什么都不能吃。”
一时场面又冷了下来。
杜若却是蹭了蹭娘亲的怀抱，拉了拉爹的手，最后抱了抱哥哥，笑得一脸开心，“不用担心我，我要去重新投胎了，日后投胎一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就专吃燕窝鱼翅，到时候你们都只能羡慕我啦。”他眨了眨眼睛一脸俏皮地看向还在擦眼睛的杜大娘。
杜大娘止住要涌出眼睛的泪水，努力长大嘴巴，笑道，“对，若儿要大富大贵，日后锦衣玉食，再不要受苦。”
“若儿，你以后肯定会很有出息。”杜老爹也挤出一句祝福的话来。
“弟弟，你以后一定当大官。很大很大的那种。”杜蘅也直白道，只不过说到后来还是伏到杜大娘的怀中泣不成声。
杜若的魂魄越来越淡，他微笑着对深水道谢，下半部身体已经消失在空气里。
不知道杜若的家人有没有听到，杜若消失前最后的那句话，“如若投胎，我还是要来我们家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