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图书馆二楼的自习室是对公众开放的，放眼望去，几乎全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而且半数以上都是以情侣的形式存在着。这种谈情、学习两不误的生活模式对一群在情感方面蠢蠢欲动的初中生来说还真是致命的诱惑，一对对地看过去就跟日韩的校园纯情电影一样，让人根本没办法视而不见。
“就在这学啊？”邹佳阳四周看了看，迟疑地拉开了身边的凳子。
“当然不是，我们去那边的学习室，那里安静，还可以自由讨论。”杨丘毅向着楼梯边的小教室扬了扬下巴。
“你怎么租到的？”洛延小跑几步冲进了小房间，“感觉这里并不对外开放啊。”
杨丘毅：“我家里有亲戚在这上班。”
“牛逼！”洛延兴奋地竖了竖大姆指。
“开始吧。”杨丘毅反手关上了自习室的房门，“说好了今天学数学，邹佳阳，麻烦你给我们好好讲讲类型题。”
“行，拿来吧。”邹佳阳慢吞吞地从书包里翻出练习册摆在桌面上，“只学数学吗？”
“当然不是了，如果数学搞定之后还有时间就再看看其他科目。”洛延对着邹佳阳咧了咧嘴，“物理或者英语什么的。”
“嗯，那我们快点开始吧，我还有英语题想问你。”邹佳阳说道。
其实，洛延早就猜到让邹佳阳给大家讲数学题她一定很不情愿，所以才告诉她数学学习结束后再安排其他科目，为的就是迫使她不得不帮助大家。不想，邹佳阳的讲题过程完全就是敷衍了事，读一遍题，列出公式然后就直接得出了答案，根本没有涉及一点解题思路。
“你这个公式怎么列出来的？”纪微盯着练习册好半天，还是想不明白，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向邹佳阳。
“这种类型题就这样解，你记住就好了。”邹佳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道题很简单，没什么好讲的。”
“佳阳，你这样讲题跟让我们自己看答案有什么区别啊，你总得告诉我们为什么要用这个公式吧。”洛延看着邹佳阳一脸的不屑，心里不免有些恼火，“这题对你来说简单对我们可不一定简单，你要是这样当老师学生都得被你搞疯。”
“这么简单的题你让我讲什么？”邹佳阳指尖敲了敲习题册，“公式我都给你们列好了，你们也得自己动动脑子吧，不能什么都等着别人教你。”
“那英语单词和语法也都是书上写好的，你自己去背就好了，也没什么可讲的。”洛延淡淡地瞥了邹佳阳一眼。
“洛延，你也太自私了吧，你不能只想着让别人给你讲题。”邹佳阳噌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你还说别人？周五放学后说好了大家一起学数学，就你非要睡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就是不想……”
“洛延。”一旁的杨丘毅胳膊肘突兀地撞了撞洛延的肩，径直打断了女生的话，“我们这个学习小组本来就是为了一起学习才建的，邹佳阳你要是觉得自己在我们这个小组里学不到东西那就退出好了。”
邹佳阳大概是没有想到杨丘毅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表情明显愣住了。半晌，才张了张嘴，刻意压着心底的不满嘟囔道，“洛延英语最好，她要是肯帮我我当然能学到东西……”
洛延鼓着腮帮子瞪了邹佳阳一会儿，她知道，如果自己不真的给邹佳阳讲一次英语她是不可能耐着性子给大家讲数学的。当然，即使仔仔细细地给她讲了英语她也未必有那个心思给小组里的人讲数学。
不过，事情不试一试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这样吧，佳阳，我给你讲一道英语题，你给大家讲一道数学，必须让所有人都听明白，否则我就不会再给你讲其他英语题。”洛延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的桌面上，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你要是同意，我们就继续学，要是不同意，那现在就各回各家吧。”
邹佳阳侧仰着头，盯了墙上那鲜红的“安静”两个字好久，才重新收回视线：“刚才那道数学题我再讲一遍吧。”
第二次的效果明显要好得多，至少纪微的脸上不再是茫然。果然，邹佳阳还是喜欢计较的人，不真正吃到点甜头是不会好好办事的。
洛延自然也按照约定帮邹佳阳复习了一遍英语。当然，她也留了个心思，比如动词词组，洛延只是浅显地把词组列了出来，并没有标注其后到底是应该接不定式还是动词的现在分词。
所谓的学习小组，便在这种相互提防却又不得不相互帮助的形式下一直维持到了期中考试。
——镜子和玻璃的成像原理不同。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情态动词后加动词原形。
无数公式、原理、语法堆叠出的卷子像硕大的雪花纷飞而下，每个人的眼神都严肃得近乎神圣，看着那一张张薄薄的纸片就像审视自己的命运一般，十几岁的孩子们在这一刻忽然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成长。
前途、命运，那些遥远得近乎玄妙的词语在脑海中渐渐成型。而平凡如我们就只有靠卷子上那几个红色的分数来衡量自己的未来。
和成绩好的同学同班是美好的未来。
考上理想的高中是美好的未来。
因为，他们都是考上名牌大学的奠基石，可是，名牌大学毕业以后又会是什么？
“又不一定只有学习这一条出路。”杨丘毅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篮球，闲闲地说着。
“那你干嘛还组织个学习小组？”洛延坐在一排灌木丛前，稍稍侧过头看了看远处宣传栏前黑压压的人群，“反正我是觉得除了学习没别的可以做了。”
“我是想考好点，说不定有机会和杨雪婷同班。”男生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把手中的篮球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如此百无聊赖地循环着。
洛延撇了撇嘴：“你饶了那个篮球吧，少耍帅了，我可不想一会儿被你砸到脑袋。”
“哥的球技这么好，怎么可能……”
男生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头顶上方哗啦啦几声碎响，破碎的玻璃从二楼垂直砸下，堪堪碎在两个人的脚边。
女生愣住，半晌才机械地抬起头，看了看杨丘毅手中的篮球：“你砸的？”
“怎么可能？”杨丘毅也有些发慌，看了看一地的玻璃碎片，又仰头瞅了瞅二楼的玻璃，“我怎么可能扔那么高。”
“快走快走，免得一会儿又被砸到。”洛延弯着腰往前猛冲了几米，几秒钟之后，又是一阵碎响。
“******，狗屁分班考试，老子就呆在六班不走了！”玻璃碎片落地之前，就听到有人大声骂道。
事情闹得很大，几乎全校学生都知道六班的男生因为反对按成绩分班用凳子砸碎了教室玻璃而被请去了校长办公室，还因此被找了家长。
只是这家长不找还好，一找便惹出了更大的麻烦。
该生家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认为校长所谓的“因材施教”就是讲学生区别对待，说什么按成绩分班，分明就是歧视差生。
“学校也是为了提高升学率，给学生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学习环境。”新任校长苦口婆心，满腔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
“成绩低的学生也是学生，不能因为学习不好就被分到更差的环境中去。学校就应该讲究有教无类，您这样的决定做家长的实在无法接受。”
“这个决定也可以激励学生更努力地学习。”
“单凭两次考试就草率地决定学生的未来，这叫什么激励？”
中午时分，各个班爱凑热闹的学生全都聚集在校长室外，爬窗户的爬窗户、扒门缝的扒门缝，一个个狗仔队记者似的密切监听，而后在校长一句“我会慎重考虑这个问题”后呼啦一声作鸟兽散。
“喂，你说这个按成绩分班会不会取消啊？”
“不知道，不是说期末考试后会开家长会，到时候再决定？”
“好学生在哪里都是好学生，坏学生在哪里都是坏学生，搞什么分班，多此一举。”
“其实，我觉得我们校长这个提议也有好的一面。”纪微仰头看着宣传栏上的大红榜，“我的成绩比之前进步了好多。”
“好好学习，然后考出好成绩的感觉的确不错。”洛延乐了乐，用手指点了点宣传栏上的玻璃窗，“我比邹佳阳高了三分诶！”
“她应该不会想再跟我们一起学了。”
“无所谓。”洛延耸了耸肩，“反正该告诉她的语法我都告诉她了，我们又不欠她的。”
“不想这个了。”纪微又趴在大红榜上看了一会儿，“洛延，你是我们班第一诶！”
大概女生的小伎俩始于攀比，也许虚荣并不是天性使然，但这种“比好学生的成绩还要好”的标签确实膨胀了洛延的心。多年以后，她依然如此，她从不是为了自己而学，她的目的很简单——
尽一切努力，不让任何人的成绩高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