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开学前洛延悲摧地因为阑尾炎被推上了手术台,幸运的是她因此躲过了长达一周的军训,不幸的是她错过了与同学相处的最佳时机。好在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又会将原本的同学打乱,洛延本来也没打算在这短短一个学期的时间里和谁建立什么革命战斗友谊。
在文科和理科的选择上,刚入高中的学生似乎都有着莫衷一是的共鸣,好学生就应该选择理科,数学好才能凸显一个人的聪明才智。而选择文科已然被视为是因为学不好理科的无奈之举。
尽管洛延对这一论断嗤之以鼻,认为文理的选择完全是兴趣使然。奈何自家爸爸妈妈竟然也持有同其他人一样的老旧观点,威逼利诱地迫使洛延放弃自己最喜爱的历史而不情不愿地投入了数理化的怀抱。
“你说,分科考核的成绩会不会影响到文理的选择啊?”
“怎么可能,难不成学校会因为我数学不好非逼我去学文?”
“嘁,别说的好像学文就不用考数学似的。”
“陈丹扬你不会要去学文吧?”
“你才学文,你全家都学文!”
坐在走廊窗台上的女生们一边漫不经心地擦着窗户,一边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这就是洛延所接触到的高中文理分班的最初形式——所谓“好学生的偏见”以及迎接仪式般的全年级性大扫除。
“桌面上所有的字迹全部擦干净!”年轻的班主任老师站在讲台上对着教室里闹哄哄的学生们扯着脖子大喊,“让别的班同学看到你们一天天上课不务正业、在桌子上涂涂画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替你们不好意思!”
“写几个字怎么了,分完班后谁知道我是谁啊……”女生一手抓着抹布蹭着前几天刚刚写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不满地抱怨着。
“听说咱们老师刚大学毕业,这是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下学期谁是班主任还不一定呢!下马威给谁看啊!”
洛延扯掉了蒙在书桌上的桌布,重新审视了下那张伤痕累累的桌面。记得还是在初中时学过一篇与鲁迅先生有关的课文叫《三味书屋》,里面提到鲁迅先生曾经为了激励自己好好学习而在课桌上刻下了一个“早”字。而这张书桌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被人刻了一个“早”字。只是,在“早”的上面还恶趣味似的加了一个大大的“草”字头,于是“早”就变成了“草”。
洛延皱着眉伸手在刀刻的字迹上摸了摸,心里不满地嘀咕着:“谁这么缺德,刻得这么深怎么可能擦得掉……”
“你刻的啊!”在教室里拎着拖布神游一样的韩远突然走到洛延旁边,弯着腰盯着桌面上的“草”字夸张地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这种全班第一考进来的好学生还能干这种事!”
虽然,那个时候的洛延并不知道“草”这个字除了表示植物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特殊含义,但看着男生那一脸诡异的坏笑也能猜得出他的话里肯定带了什么猥琐的味道。洛延扬手把抹布往男生脸上一呼:“屁啦,不是我刻的!”
“别解释啦。”韩远竖着食指摇了摇,“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第二次犯错误。”
相传韩远是钢琴十级被特招进航宁的艺术特优生,可是在他的身上洛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钢琴家该有的气质。
“我靠,你怎么……”洛延作势要打。
男生突然身子一矮,抬起胳膊架在头顶:“我靠洛延,你现在都会说‘靠’了!还说不是你刻的字!”
洛延眨了眨眼:“靠怎么了?”
洛延记得初中有一次全校组织学生在植树节的时候去运河附近的公园植树,当时全班同学挤在一辆大巴车上,因为出发的时间太早,大家都趴在车里睡得东倒西歪,仅有的声音就是大巴司机放的音乐。
当时广播里正好是一首老歌,洛延不知道歌名叫什么,只听出了一句歌词——我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
结果,四周前一秒还安静得死气沉沉的几个男生突然爆发出极具活力的狂笑,还随着音乐不停地重复着单一的旋律:让你靠——让你靠——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洛延学会了像其他男生一样说“靠”,但她只是把这个字当成一个语气词而已,就像“啊”一样。
“靠到底怎么了?”洛延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是个动词。”韩远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知道它是个动词……”真是说了跟没说一样。
“把这张桌子搬到一楼仓库去,换一张新的上来。”班主任的魔爪突然敲上桌面,把两个人吓了一跳,“还有谁的桌子上刻字的、凳子少螺丝的,统统都搬到一楼仓库去!”
班主任一声令下,几个男生扛起桌子嘿哟嘿哟的下了楼。韩远在踏出教室前还回头朝着洛延神秘一笑,一脸“Igotyou”的欠扁模样。
真是莫名其妙。
洛延撇了撇嘴,搬起自己少了一颗螺丝的凳子也晃晃悠悠地跟下了楼。
文理分科考试说直接点就是为了让学生认识到自身的优势所在,可以让大家更明智地选择自己未来的学习方向,偏偏在这样一个争强好胜的青春期伊始,文科上的优势被别有用心地定义成了理科上的劣势。数学近满分、语文不及格反而成为了一种扭曲的荣耀。
洛延拖着新凳子在大厅里心不在焉地磨蹭着,头一歪就看见了教务老师刚刚贴在宣传栏前的大红榜。女生抱着偷懒的心里,把凳子往宣传栏前一放,自己坐了上去仰着头将以数学分数为基准的排名由上至下地看了个遍。
她明明记得在入学时的成绩排名上看见过舒曼迪的名字,可现在却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她一直以为舒曼迪是因为离开南育而难过或是还没有完全适应高中生活,所以才没有联系自己,可是高中生活已经开始了将近一个学期,这样长的失联期对她们两个人来说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洛延还是主动给舒曼迪打了电话。
“我……”女生在电话另一端支支吾吾的,“我是报考了航宁,但是我爸爸……找关系又把我送回南育了……”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不跟我说?”洛延心里涌起一丝小小的不满。
“我怕你觉得我是在骗你。”舒曼迪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明明说要离开南育,结果……”
“那你回去林哲知道吗?”
“嗯……”电话另一端的女生顿了好久才又继续道,“是他帮我搬的宿舍。”
“那不是挺好的。”洛延是条件反射似的说出的这句话,可是话音一落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就好像回到了小学时代,明明都是好朋友,可发生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自己却一无所知。
许多年之后,当洛延终于懂得了流年的定义,也终于明白时光带来的不仅仅是岁月的流逝,它就像硝酸和盐酸融合成的王水,可以无声无息地消融掉这世上所有尖利的东西。友情不再是无转移的磐石,它也会在流年里被渐渐蚕食。时间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可以割断所有曾经坚信不疑的维系。
我们的存在,还没有强大到足以与时间为敌。
“洛延,你会不会觉得林哲……”舒曼迪的话问得小心翼翼。
“曼迪,你想好选理科还是文科了吗?”
“啊?”舒曼迪被这一突然转变的话题问得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我喜欢文科,但是南育是以理科取胜的,大部分走的都是奥林匹克竞赛,在这里学文没有前途。”
“那双语部是什么?他们学的是文是理?”
“他们不分文理,他们学的政治是国际政治,学的历史是世界历史……林哲他在法语班,毕业大概会去……”
果然,那么多的事情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无所知……
小的时候是霸道,长大之后才学会了那个更专业的词语“占有欲”,它未必源于喜欢,但却自私得可怕。
对于木木,洛延心里有着一千一万个不舍,但更有着一万一亿个对不起。懂事之前,她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围在自己身边,哪怕自己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也不想他看其他人一眼。懂事之后,忽然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空间,木木也应该有自己的追求。于是,她又想把人推出去,或是舒曼迪,或是其他女生。总之,她急切地想要看到木木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的异性朋友。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似乎从没有顾及过木木的感受。
“其实,我很希望你们可以一起出国……”百分百的心里话,却也是十足的自私。
“为什么?”舒曼迪愣住。
“我知道你喜欢他。”洛延紧紧握着话筒,声音小得像是蚊虫的嗡鸣。
“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程翊。”女生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敏感的生物,只凭声音就可以识破人心。
洛延将手里的话筒握得更紧了,许久,才呐呐得开了口,语气带着微微发抖的颤音,目光却笃定坚持得很:“我对他,不是那种喜欢。”
狡辩也好,因为害羞所以不承认也罢,她只想让他们的关系以最持久的方式维系下去而已。尽管理智让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可以联系他的方法,但直觉仍旧相信,他们一定会再见面,在未来的某年某月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