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凤英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本来前程似锦,千不该万不该,她爱上了她的顶头上司,当时的办公室主任。这位主任是个有妇之夫,他纯粹为了攀龙附凤,娶了副市长的千金做妻子。副市长之所以肯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无职无权的小人物,是因为他的女儿患有先天性精神病。他的办公室主任就是靠副市长关照才当上的。
结婚第二年,他们生了个可爱的小男孩儿。谁也没想到,男孩儿还不满周岁,就被精神病突然发作的妈妈从三楼的窗户里丢了出去摔死了。办公室主任痛不欲生,由此得到了善良的邢凤英的同情,两个人不久就发生了暧昧关系。后来,邢凤英发现自己怀了孕,问主任怎么办,主任竟惊恐万状,逼迫邢凤英把孩子做掉。邢凤英舍不得孩子,也看透了这位主任为了仕途可以不顾一切的丑恶嘴脸,愤而辞职离开城建局,只身一人来到数百里外的高阳市,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孩儿。
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此时,副市长考虑到女儿的毛病可能会遗传,建议女婿收养一个健康的孩子。主任喜出望外,他知道高阳市有他的亲骨肉,就匆匆赶到那里找到邢凤英,要以十万块钱做补偿,把孩子带走做养女。邢凤英想起那个可怜的男孩的惨死,不寒而栗,坚决不同意。主任威逼利诱都无法说服邢凤英,只得作罢,临走时放下狠话:“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这孩子是我的骨血,就是偷、就是抢,我也要把她弄回去!”果然,那以后,邢凤英多次见到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在周围出没,有一次她带着孩子到市场买菜,就在付钱的一瞬间,婴儿车险些被人推走!邢凤英陷入了无尽的惊恐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周智清猜得不错,那部小说果然是有现实根据的,只不过置换了人物和背景!他联想起小说里后面的情节,脱口问道:“天哪,她没有真的选择了跳江吧?”林洁痛苦地点了点头:“走投无路,凤英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桥上桥下人们的苦苦劝阻,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她站在桥栏上,怀抱着的红色襁褓在白森森的阳光照耀下,像血一样鲜艳刺眼,让人触目惊心!”
周智清的眼泪夺眶而出,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过了很久,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母亲淹死了,孩子侥幸获救了?”
顿了片刻,林洁才一字一句地回答说:“那孩子没有淹死,是因为当时她正安静地睡在我的怀里。那红色的襁褓里,只有几斤遇水即化的白砂糖!”
“你是说……这都是邢凤英在保护孩子……”周智清被深深震撼了!
林洁深深地点着头,说:“你猜得对,邢凤英为了断绝主任的罪恶念头,让孩子彻底摆脱危险,自导自演了一出假跳江!她事先偷偷把孩子委托给我的时候,我担心她的安全,可她听不进我的规劝,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她就是在清凉江边长大的,像清凉江里的鱼一样熟习水性,不会有任何危险。谁知道、谁知道……”林洁泣不成声。平静了一会,她才继续说下去:“谁知道她发现了桥下为营救她们而张开的救生网,为了不让真相泄漏出去,她突然撒腿沿着栏杆朝岸边跑过十几米,躲开救生网才纵身跃下!岸边水浅石乱,她这样头朝下扎进水里,当时就会气绝身亡!果然,当人们惊呼着拥到栏杆前,只见江水泛起一团猩红,她那单薄的尸体像轻飘飘的稻草一样被卷进湍急的漩涡,沉浮了几下就再也看不见了!”
周智清再也抑制不住了,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起来!这是位怎样的母亲啊,竟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女儿的平安!冯雪薇是不幸的,因为她有那样一个卑鄙凶恶的父亲;但她又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因为她有这样一位伟大的母亲!那蓝天下的红襁褓,那悲壮的一跃,那惨烈的瞬间,像丰碑,像雕像,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脑海里,永远不会磨灭!
不知过了多久,林洁的声音重又缓缓地响了起来:“其实凤英对可能的危险早有充分准备。她去世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一封信,看邮戳,是她跳江前一天寄出来的。她在信里说:‘我知道危险在所难免,万一我回不来,拜托你把孩子送给城建局对过开小吃店的那对夫妻,他们善良忠厚,又没有孩子,相信会善待她如同己出。’在那个风雨之夜,我完成了她的嘱托,然后悄然离开城建局。那以后,再也没有回过那座伤心的城市。”
“可是,您有什么必要一定要离开呢?”周智清不很理解。
“因为,当时的我也受那位办公室主任甜言蜜语的蒙骗,跟他上了床!直到凤英把孩子交给我,我才幡然醒悟!”林洁痛心疾首!
冯雪薇的生母被证实死于跳江,周智清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影。抱着一线侥幸,他对林洁说:“林老师,我这次来,是专程寻找她的生身父母的,因为她被怀疑患了一种罕见的病,需要亲生父母为她捐献器官。既然她的母亲已经不幸去世了,那您知道她的生父的下落吗?那位办公室主任……他还健在吧?二十二年过去了,希望他能良心发现,救救他的女儿。毕竟血浓于水嘛!”
“恶人活千年,”林洁幽幽地说,“他不但健在,而且仕途顺利,现在已经是城建局的一局之长了!”
“啊?”周智清跳了起来:“你说的是……潘龙?”
林洁咬牙切齿:“不是他,还能是谁?”
五、扫街的疯女人
潘龙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先是张大了吃惊的嘴巴,然后欣喜若狂:“你是说,我的女儿,她还活着?冯雪薇,她是我的亲生女儿?”他快步从办公桌后面绕过来,企图扑上去与周智清拥抱,被周智清厌恶地推开了。“没错,”周智清冷冷地说,“我都调查清楚了,雪薇她千真万确就是你的亲骨肉。不过,我相信,她绝对不会以你为荣。如果不是她的生命受到威胁,只有你才能帮助她,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狂喜中的潘龙没有计较周智清不加掩饰的反感和敌意,他兴奋地围着办公桌转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女儿还活着,她就在我身边……”渐渐地,潘龙的步子慢了下来,最后一屁股坐到转椅上,陷入了沉思。“不行,”潘龙突然抬起头来,对周智清说,“现在我还不能跟她相认。知道吗?组织上正在对我进行考查,明年这时候,我可能已经是副市长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副市长,只怕这一局之长我都当不成了。”见周智清义愤填膺,把拳头攥得青筋暴突,恨不得扑上来把他撕碎,潘龙连忙赔着笑脸解释说:“十年,按照现在的政策,我最多再干十年就可以退休了,到时候我一定把你们接到身边,共享天伦之乐!”
“我们才不稀罕你的天伦之乐呢!”为了雪薇,周智清咬着牙,勉强压制住胸中左冲右突的一腔怒火,“可雪薇的肝脏也许明天就需要她的亲人,病魔会等你十年吗?!”
“这没关系啊,”潘龙说,“必要的话,我可以匿名向她捐赠肝组织嘛,我们明天就可以悄悄化验配型。年轻人,不要太冲动,你想过这事要是传出去,会有多么严重的恶劣影响吗?为了现在的职位,我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整整一生的尊严和幸福啊!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付诸东流!我完蛋了,对你、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啊!”潘龙断定周智清现在有求于他,不会轻易泄漏这个致命的秘密。
“你卑鄙,你无耻!”周智清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他大骂一声,怒发冲冠地从局长室冲出来,“砰”地摔上了门,却见冯雪薇傻愣愣地站在门前,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
“雪薇?!你都听见了?你都知道了?”周智清语无伦次。冯雪薇半张着嘴巴一言不发,半晌,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撒腿跑出城建局。
夜已经很深了,小吃部里的顾客都已走光了,只有那个半痴半傻的扫街女人还在不紧不慢地享用着她的热茶,全然没有觉察到小吃部里气氛的沉重。冯大年蹲在凳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李根花不时地用围裙擦着眼角的泪花,焦灼的目光在周智清和冯雪薇身上徘徊着。“不,我就是死,也不会接受他的肝脏!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我要揭露他,把他的丑恶灵魂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原形毕露!”冯雪薇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坚持着。周智清苦口婆心地劝说冯雪薇,因为潘龙毕竟是她生命的最后保障,他们除了接受他的方案别无选择。可是,雪薇态度坚决,宁死不从。周智清都要绝望了。
这时,一直静静地喝着茶的扫街女人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呜咽般的声音,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们回头看过去,发现她手里的茶杯翻倒在桌子上,滚烫的茶水顺着桌布流到她的腿上,扫街女人却浑然未觉。李根花见状,急忙找了一块抹布走过去,却见那女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满面焦急,用笨拙的手势指指冯雪薇,再指指自己的胸口。见大家都莫名其妙,扫街女人只好步履蹒跚走向雪薇,慢慢把手搭到她的肩上。
“孩子,”那女人吃力地咬着字音,断断续续地说:“我,可以,把肝脏,给你。我俩配型,一定会,成功。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我的名字,叫邢、凤、英!”
“妈妈?你是妈妈?妈妈,真的是你吗?”冯雪薇仰头凝视着扫街女人,嘴里梦呓般喃喃地说。周智清也凝神注视着女人那张肮脏不堪的面孔,慢慢从那沟壑纵横、疤痕累累的老脸上看到了雪薇的影子,她们的下巴上,都有一模一样的凹坑!
当年,邢凤英从清凉江大桥上纵身一跃,重重地撞到了江底密布的鹅卵石上,当即昏死过去。清凉江正值汛期,她被汹涌的江水一路挟裹着向下游漂去,一直漂到十几公里之外,才撞进了一个渔夫的渔网。渔夫把她拉上岸来,见她还有微弱的心跳,赶紧控干了她肚子里的水,把她带回家里抢救。邢凤英的命是保住了,但她那姣好的容颜再也不见了,留下了累累伤疤。因为头部受到剧烈震荡,她严重失忆,好久都没记起自己是谁。好心的渔夫养了她好几年,她才慢慢有所恢复,但她的体力和智力都受到严重损害。当关于女儿的记忆终于浮现出来,她立即跪别了渔夫,一路摸索着回到这座埋葬了她的事业、她的爱情、她的青春的城市。当看到她小女儿在冯氏夫妇的精心抚养下,健康茁壮、天真烂漫,快乐得像个小天使,邢凤英那颗母亲的心备感欣慰!她知道女儿已经跟冯氏夫妇的生命融合在一起,不忍心把她从熟悉的生活里连根拔起,也知道以自己残存的体力和智力,已经不可能带给女儿幸福,于是,她没有打扰他们的宁静。邢凤英就近找了个扫大街的工作,十几年如一日,远远地、默默地注视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每天小吃部里的那杯热茶,是她作为母亲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她能够目睹女儿的音容笑貌,闻到她的独特的体香。刚才,她仄着耳朵吃力地听懂了女儿和男友的对话,朦胧的意识里再一次感受到被女儿需要的巨大幸福,便迫不及待地朝他们伸出手来……六、结局外面的结局
周智清带着母女二人来到医院,先化验了DNA,结果证实她们果然是亲子!三个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接着,在周智清的要求下,医生又给她们做了肝脏配型化验。结果出来了,医生的眉头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周智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难道……她们配型不成功吗?”医生摇摇头说:“不是,我们根本就没做那个化验。因为我们很奇怪,她们的肝脏都那么健康,为什么要化验配型?”周智清一下子跳起来,抱起冯雪薇疯狂地旋转。邢凤英一边憨笑着,一边幸福地抹着眼泪。
从医院回来,周智清马不停蹄,立即找到马道成,向他报告这个天大的喜讯。马道成热烈地拥抱着向他祝贺,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全是我的那位老同学,没有什么把握就信口开河。也怪我,因为担心雪薇的健康而大惊小怪,结果弄出这么多始料不及的事情来。”周智清拦住马道成,诚恳地说:“话不能这么说,全亏了你,那对苦难的母女才得以相认,马局长您功德无量啊!”
马道成开怀大笑,忍不住有点洋洋得意:“其实,我早就怀疑潘龙是雪薇的亲生父亲,没想到又让我猜中了!”
“啊?!”周智清又是一惊,他现在简直把马道成敬若神明了:“这次不是《人类遗传密码》告诉你的吧?”
马道成笑着说:“跟那有关。不过,显性遗传特征只能排除、而不能确定亲子关系,因为有共同遗传特征的人未必就有血缘。我的猜测是基于这个软件。”说着,马道成打开电脑,调出一个软件显示给周智清看:“只要把父母的照片输入软件,它就能推算出子女的面貌特征。”周智清还是不太明白:“那你事先就已经知道邢凤英是雪薇的母亲了?”马道成摇摇头说:“不,我是把软件反过来用,把潘龙和雪薇的照片输入电脑,经过逆运算合成出了她母亲的面容。我翻了翻档案,果然发现,二十年前,建设局里有过这样一个女孩儿!”
周智清对马道成过人的才学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有点不明白:这位满腹经纶的马副局长,没事计算别人的照片做什么?想来他计算过的,肯定不只潘龙和雪薇两个人。闲极无聊了吧?
告别马道成出来,周智清忽然觉得对面走廊里有些空空荡荡的异样,仔细一看才发现,潘龙办公室门上的“局长室”室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心花怒放:雪薇的申诉材料是重磅炸弹,这么快就终结了潘龙的黄粱美梦!
刚走了两步,周智清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朝马道成的副局长室仔细一看,果然发现,那室牌上少了一个“副”字!
“好狡猾的老狐狸!”周智清骂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美华还债
吴宏庆
一、蹊跷乍现
李美华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定,因为丈夫高明强已经很久没打电话回来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往年的这个时候他早该到家了啊。
十年前,高明强出外打工,凭着一手砌砖的绝活在城里渐渐混出了些名堂。几年前,他开始在省城做起了包工头,并从家乡带了几十个人出去做事。虽说从此夫妻俩过上了两地分居的日子,可李美华从没怨言,男人要做事业,就不能像老娘们一样天天在家煮饭带小孩。
李美华又给高明强打了一次手机,可他还是关着机呢。李美华生了一会儿闷气,想到家里的年货还没有买,就骑了自行车去镇子上。村子不靠山不靠水,黄土地里又只长山药蛋,年轻人只有往外跑才有活路。过去,常听说谁谁谁打工又被人骗了,可跟着高明强出去做事的人从来都没有吃过亏,乡亲们都夸高明强有本事,李美华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到了镇子上,李美华买了很多鞭炮,因为高明强每年回家后都会放很多鞭炮,说是讨个彩头。其实李美华倒觉得他就是个小孩脾气,想到这,她抿起嘴会心地笑了起来。这时,她看到了二旺媳妇小娟,就跟她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小娟看了她一眼,连忙转过身去。
李美华感到非常奇怪,过去二旺在镇上是出了名的二流子,成天不务正业,搞得小娟经常气得回娘家,后来高明强把他带到城里严加管教,才让他学好了。小娟从此把她当活菩萨一样,大老远遇见都要过来问声好,今天这是怎么了?李美华追上去问道:“小娟,怎么不认识我了?”
小娟白了她一眼,说:“你不就是高明强的老婆李美华吗?”
李美华皱了皱眉头,说:“小娟,你这是怎么了?我哪里得罪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