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点钱吧,小家伙们没什么可卖的,只管讨钱。几只狗跑过来安安静静地坐在餐车下面。餐车里飘出肉和洋葱炒在一起的香味。
一个男人顺着车厢走在挥舞的手臂下面,不断地碰到各种各样的手臂,黑手臂,白手臂;给钱的,找钱的;有的人喜欢那圆睁的眼睛,有的人喜欢那直蹬的腿。在一片讨价还价的嘈杂声中他挨个检查着车轮。他走过那些正盯着餐车看的狗。透过车窗玻璃,他可以看到车厢里的人在一束假花两边两两对坐,喝着啤酒。假花插在火车上常用的花瓶里。他一直走到最后一节车厢那儿。站长的孩子们为母亲要到了两块面包。他径直走到车头。站长正和司机站在这个歇息的庞然大物旁边,在它轰隆隆的抱怨声中聊着天。
那个男人朝他们大声说了句什么,似乎开了个玩笑。他们转过身在缭绕的蒸汽中笑着。站长的两个孩子抓着面包在沙地上一阵疯跑,冲进了大铁门,跑向横穿花园的小路。花园里光秃秃的。
乘客们从车窗外缩回去到隔间取钱,或者叫别的人去看一看。坐在车厢里的人就过去看看。一张张关在笼子里的脸急切地探出头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然后又缩了进去。那个桔子小黑猴们可能喜欢……那块巧克力怎么样?就是不太好了……一个小女孩从盒子里抓了一把硬邦邦的巧克力,谁都不愿吃的那种,她朝那些蹲在餐车下的狗扔了过去。可是母鸡冲了过来,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和精确,在巧克力落地之前就把它们吞进肚子里。那些狗有些茫然,棕色的眼睛向上看着,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别吃,放下,小女孩说,不许吃我的巧克力……太贵了,太贵了,她摇摇头,提高了声音对老伙计说着,并把狮子递了回去。老伙计接过来仍举着。不要了,她摇摇头。三先令六便士卖不卖?年轻的丈夫不肯让步。好吧,先生,老伙计笑了。真的三先令六便士?丈夫有点不相信。哎,不要了——她说。丈夫停下来。你不是想要吗?他说道,把脸凑向老伙计。不要,别买了,她说,放回去。黑老头歪着脑袋,斜着眼看着他们,还举着狮子。三先令六便士,他咕哝着。老年人总是喜欢把说过的话又重复几遍。
年轻女人把头缩了回来。她走回自己的双人座位坐下来。对着车窗的那一边,除了沙子、灌木丛和一棵荆棘树外,什么也没有。车窗的这一边,顺着她丈夫的背影从开着的隔间门望出去就是车站。到处是嘈杂的声音,各式各样的木刻小动物,奔跑着,舞动着。她的眼睛顺着车站砖房卷起的木制檐幔一边地边地看过去。想到那只狮子她微微地笑了。脖颈上竟然有一圈皮毛。座位下面,行李架上,那些木刻的鹿啊,河马啊,大象啊,编织的篮子啊,都要把棕色的包装纸撑破了!把它们摆放在家里行吗?放在哪里好呢?一旦离开这块土地,一旦从过去这几周的幻梦中醒来,它们还有意义吗?那个黑老头还在车窗外面。他可不是幻梦的一部分。他已经成为永恒的记忆。真奇怪……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念头:他,和他共处的这一刻,是假期的一部分,是游历过,的无数陌生的地方的一部分。
车窗外,铃声响了。站长斜靠在火车的尾部,把绿旗卷在手里准备发信号。那些下了车舒展身体的乘客跳上车,还赖在车厢接头处观望,要不干脆抓着扶手站在车门口的台阶上。但总还是上了火车,告别了尘土飞扬的站台,告别了锡皮房和寸草不生的沙地。
火车低沉地哼哧了一声,扭动了一下身子。喝啤酒的人透过窗户向外看着,似乎什么也没看到。站长的妻子坐在那具有些发黑的羊骨架下,透过纱窗转过头看着他们。
火车发出一声吼叫。绿旗子打开了。车厢之间的接头不太合作,一节节的车厢挤来撞去。火车开动了,慢慢地驶过有着卷帘式屋檐的小站。小贩们一边跟着车跑,一边还在吆喝着。还没等看清楚是谁在吆喝,火车就已经开过去了。木刻小动物瞪着眼像是喝醉了似的在车窗外摇晃着,对着车窗做最后的叫卖,刚一闪现,就再也看不到了。先生,一先令六便士!——就像有时你下意识地伸手接一只扔来的球一样,有人慌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先令六便士,抛出窗外。黑老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沙子在他干瘦的脚片下四处飞散。他奋力把狮子扔进车里。
小黑猴们挥着手。狗摇着尾巴站在那里看着火车离开。火车驶过那些小泥屋,一个女人从火光和烟雾中站起来,把手叉在屁股上,正转过身子朝这边望着。
站长慢吞吞地走到车站屋檐下。
黑老头叉开两脚,站在沙地中大口喘气,随着呼吸清晰可见的肋骨像是把胸膛都要撑破了。他笑着摇摇头。他的手举着,像是在讨要什么,张开的手臂中是那失而复得的一先令六便士。
火车黑洞洞的屁股被恋恋不舍地拖出车站。
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冲回隔间。他得意洋洋地笑着。看!他冲着她晃晃狮子。才一先令六便士!
你说什么?她问道。
他大笑。我跟他讲着玩呢,——车都开了,他跟着车跑……先生,一先令六便士要不要?喏,我就买了。
她把狮子摊开。狮子正对着她,大张着嘴,牙齿暴突着,黑黑的舌头,脖子上一圈油亮的毛。她看着狮子,可是那表情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或者看到的并不是狮子。她蹙着眉,五官拧在一起,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嘴角还向后撇着。她慢慢地抬起手小心地抚摸那一圈粘在木头上的鬣。
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呢,她说。脸上的失望吓了他一跳。
天哪,他说,到底怎么了?
要是你想买,她提高了声音,可是一种尖利而无法言说的气恼使她停顿了下来。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买下来?如果你想要,为什么不付钱?为什么他卖的时候你不正大光明地买下它?为什么要等到他跟着车跑时只给他一先令六便土?才一先令六便士!
她把狮子朝他推了过去,硬要塞给他。他站在那儿,愣住了,手臂垂在身旁。
是你想要的!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这东西是不错,她扯着嗓子说,像是在为狮子辩护。
你那么喜欢它!你自己说它太贵了——
你,——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助而又愤怒。你……她把狮子摔到座位上。
他站在那儿,看着她。
她坐在角落里,手托着脸,看着窗外。所有的一切都在心里翻腾着。一先令六便士。一先令六便士。用一先令六便土就买下了,一块木头,精美的雕刻,腿上的肌腱,向上翘着的尾巴。大张的嘴巴,还有牙齿。像波浪一样翻卷的黑色的舌头。脖子上的一圈——这些只用了一先令六便士就买来了。羞愧的热流从腿一直蔓延到全身,在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就像沙子从高处向下倾倒,轰隆,轰隆。轰隆。轰隆。坐在那儿,她有些恶心。她感觉到一种疲惫,感到生活的索然无味,感觉到一种蓦然间的空虚。她的双手软弱得连脸都托不住了。她的手失去了知觉,在一点一点地萎缩,好像这一刻不值得她去把握。这种感觉又来了。她想,是自己太固执了吧,总是感到孤单,却又是那么的自我。
她坐在那儿既不想动也不想说话,甚至什么都不想看。这样就没有任何东西,任何语言,任何景象重又勾起那份情绪……黑乎乎的尘沙打在脸上,落在手上。她背对丈夫坐着,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也伸着腿坐着,手垂在两腿中间。狮子斜躺在座位的一角。车站被火车远远地甩在后面,像是蜕去的一层皮。火车仰天长啸,我来了,我来了。还是没有回答。
【作者简介】《从罗得西亚开来的火车》是南非女作家纳丁·戈迪默的短篇小说。戈迪默于1923年出生在南非德兰士瓦的斯普临斯。1991年戈迪默在6次提名之后获诺贝尔文学奖。她每一部作品几乎都与南非的现实密切相关。它们直接或间接地揭示了种族主义的种种罪恶,生动而深刻地反映了生活在南非的黑人与白人的种种苦恼,以及他们为种族歧视制度所付出的沉重代价。《从罗得西亚开来的火车》是戈迪默1952年出版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毒蛇的柔和声音》中的一篇,讲述了一列从白人居住的富裕的罗得西亚开出的火车在一个贫穷的非洲小村庄的片刻停留以及黑人和白人两个种族在这一刻的短暂交会,作者用客观冷静的笔触描写了白人对黑人屈尊俯就的态度和黑人对白人的依靠和受奴役的状态,反映了上个世纪50年代南非典型的种族和阶级壁垒,同时也揭示出种族隔离制度对黑人和白人双方造成的伤害。
(原载《外学文学》2006年第1期)
从《大话西游》看当下的中国
[美国]肯·克林格尔著
胡宗峰译
2001年的中国让人明显地感到:城市中的年轻人在追求轻松愉快的人生旅程中已经学会了“走路”。全国性的大学入学考试——高考——这个曾经是青年男女苦苦奋斗、进取人生的阶梯(至少在他们的父母眼中是如此)第一次好像是受到了戏弄。在持续三天的高考中,语文考试作文的题目是:如果世上没有绿洲?有不少考生的作文是这样开始的:
曾经有一片绿洲放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时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七月的酷暑让考生热昏了头?
就在高考即将到来的二三个月前,北京大学百年校庆的礼堂里一片喧闹,北大这个神圣的学术殿堂,在中国近代史上曾经有许多学界名流如蔡元培、陈独秀、鲁迅、胡适、马寅初等在此留下了他们的身影。但今天人们翘首以待的却是一位香港的喜剧明星。是谁邀请了这么一位人呢?当然是现今北大的莘莘学子了。
就在北大校园的外面,有很多年轻人正在玩网上游戏,陶醉在自己扮演的角色里。这个游戏的玩法是参与者首先得做出选择,为自己选定一个角色,如是当神仙,扮魔鬼,还是做人。当然扮演的角色不同也就会确定参与者在下面的游戏中会与什么样的人相逢。
而在中国人神圣而又神圣的家里,那些比较正统或有点年纪的人则正对着电视广告中的那位和尚感到有些纳闷:那个和尚戴着一顶莲花帽,手举一瓶饮料,其身后的背景则是一片大沙漠。这不是唐僧吗?不就是那个到西天取经的唐三藏吗?他在这儿做哪门子的广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