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草儿气喘吁吁地背着奄奄一息的刘王氏，一路未停歇地走到王家堡子刘家门前。
姐弟俩进了院门，李小山从刘王氏的脖子下摘下钥匙，打开上屋门锁。
李草儿把刘王氏背到东屋，顺着炕沿儿轻轻地把她放在炕上。
满头大汗的李小山在外屋舀了一瓢水，自己喝了一口后，交给李草儿。
同样满头大汗又汗流浃背的李草儿接过瓢，扶起刘王氏，喂了她几口水。
刘王氏喝了几口水，咳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李草儿，又看了看李小山，一把搂住李小山说：“我那大孙子宝宝可算回来了。奶奶真想你呀！你想不想奶奶？哪儿想？心想！这才几天呀，我大孙子宝宝都长这么大了！真是有苗不愁长！”
李小山吃惊匪浅，在刘王氏的怀中轻声说：“干妈，干妈，我是小山呀！”
不怪老话讲：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怪不得老话还说：养女像家姑，养儿像家舅。李草儿这么想着，叹了口气，扭头看着李小山，那眉眼鼻子嘴还真像宝宝。
刘王氏却像没听见李小山话似的，搂了他好大一会儿才放手，说：“来，宝宝，跟奶奶在这屋睡。”说完，扭头对李草儿说：“闺女，碗筷不都收拾过去了么？快回下屋跟沛然睡觉去吧！再给我生大胖孙子！多生几个，孙女丫头也行。可别像我，这辈子就生沛然这么一个孩子。”
李草儿满脸通红地说：“干妈，我是草儿！”
李草儿知道：干妈从来没有叫姐姐的名儿，也从来没有叫姐姐“儿媳妇儿”，而是叫姐姐为“闺女”。干妈一直把姐姐当亲闺女看，在姐姐成亲后头回过年，她和小山应邀到刘家过年。本来刘家也邀请了爸爸，可爸爸说家里过年得留人就没来。到了刘家，刘王氏一看到姐弟俩就问：“给我当干闺女干儿子行不？”于是她和小山就点头后磕头了。当时干妈笑得合不拢嘴，双手揽着姐弟俩，对刘多福、刘沛然和姐姐说：“看见没，我这一下子就有俩闺女俩儿子了。”刘多福不服气地说：“你的干闺女干儿子就是我的干闺女干儿子！”姐弟俩一听，连忙又给干爸磕了头，笑得干爸也连连点头。干妈对干爸说：“我要给老闺女办嫁妆……”干爸对干妈说：“那我就给老闺女置插戴！”干妈迈着小脚上西屋打扫不用打扫的屋子，干爸为姐弟俩烧炕。半夜里，干妈为姐弟俩掖被角，边掖边小声地自言自语：“没妈的孩子多可怜，这下好了，你俩有妈了，我就是你俩的妈！”因择席而装睡的李草儿在这一瞬间忽然感到了久违的温暖母爱。干妈出屋后，李草儿的泪水打湿了枕头。大年初二，她和小山套上干妈赶制的新衣服，跟着姐姐哥哥坐牛车回桃花峪时，看着村口送别他们的刘王氏，泪水模糊了眼睛。
可现在，李草儿也知道：那个对自己和小山无比好的干妈魔怔了！
刘王氏说完话，就横躺在炕中间睡着了。
李草儿看到刘王氏慈祥的面孔，忽然发现干妈的头发全白了。李草儿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记得今年五月节来干妈家吃粽子时，干妈的头发还是花白的，这才仨月呀，咋就全白了？
李小山看了看李草儿，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问：“二姐，还找不着咱爸他们了？”
李草儿抽噎了一下，强忍悲伤，指了一下刘王氏，低声反问道：“干妈这样咋找哇？”
李小山皱了皱眉头，低声嘟囔道：“那咋办？”
李草儿想了想，说：“等着吧，咱爸他们会回来的，也许明儿早咱爸和干爸能找着了咱姐他们，就一起回来了。”
李小山叹了口气，倚在炕柜上，低下头，不言语了。
李草儿喝了一口水后，环顾屋子，井然不紊，纤尘不染。她走过外屋，将瓢放在灶台边，走进西屋又环顾了一周，还是没有什么可收拾打扫的。她拿起钥匙，走到东下屋，打开门锁，走过外屋走进里屋，看到的仍是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她走出东下屋，锁上房门，来到菜园，却发现菜地杂草丛生，土地板结，就回到东上屋，推醒在炕上打盹儿的李小山，轻声说：“小山，你上院子铲铲地吧，我做饭。”
李小山揉了揉眼睛，起身下炕，在外屋找到锄头，上菜园去了。
李草儿打开外屋灶上的锅盖，发现里面有几块发糕和一小盆土豆炖豆角儿，但是都已经长毛了。她拿起这些发霉的食物，来到鸡窝鸭圈旁洒了进去，鸡鸭好像许久没进食了，蜂拥着抢食儿。李草儿看得出了神，直到食儿几乎快被抢光了，她才抬起头，看了看院门外寂静的村道后，回到门里灶台边，又做了一锅发糕和土豆炖豆角。
刘王氏还在睡。
叫回李小山，姐弟俩简单吃了饭，李草儿特意给刘王氏留了一份，盖在锅里，随后收拾了碗筷。
李小山吃完饭后，就倒在刘王氏身旁睡着了。这个小伙子太累了。
李草儿来到院子里，关上院门，闩上房门，点上艾蒿。
傍晚，又是电闪雷鸣，又是风狂雨骤。
李草儿关上窗户，躺在李小山身边，在雨声和蛙声中想着爸爸和干爸，想着姐姐一家三口，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李草儿就醒了，可扭头只看到了仍在熟睡的李小山，却没看到刘王氏。李草儿慌忙起身下炕，走过外屋走进西屋，仍旧没有看到刘王氏，却看到屋门开着，房门也开着，院门还开着。她慌忙回到炕边，叫醒李小山。姐弟俩出院门顺着雨后刘王氏留下的小脚印找着，一直来到了小河边。
刘王氏一双裹脚还在河岸上，上身却趴在河水里，白发在河水中漂浮。
李草儿和李小山慌忙冲过去，将刘王氏拉上河岸。
可是刘王氏已经停止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