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草儿拄着烧火棍踽踽独行在黎明前桃花峪的村道上。
刘沛然和蒙面人走后，她在噩耗的打几下，只对李小山说了“小山，你去”就昏厥在炕上。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苏醒过来，发现李小山不在东屋，就跌跌撞撞地找了外物和西屋，都没有李小山。她打开房门，房门是虚掩的。她又打开院门，院门也是虚掩的。她向山下的村道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蒙面人说的话她开始信以为真，继而她半信半疑，最后她十分怀疑。蒙面人为啥蒙面？蒙面人说的话刘沛然是在啥时候在啥地方听来的？咋那么凑巧就让他刘沛然听着了？他刘沛然还要把蒙面人送回家去。这明显是他刘沛然找的托儿，编瞎话来诓她和小山来了。要是打起来，小山那瘦小的身子哪是人高马大刘沛然的个儿，再说刘沛然那边还是两个人。要是小山这个李家独苗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也就不活了。原来她还抱有希望，可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又变成绝望，绝望又变成希望。她这辈子不找婆家了，等小山娶上媳妇儿有了孩子，她帮小山两口子带孩子。可现在小山上哪去了？
她不顾漆黑的夜色，也不顾瘆人的村道，更不顾白水黑泥灰土道，拄着烧火棍摇摇晃晃地走着。
李草儿在天亮时才走上乡道，她又花了半天时间才走到王家堡子下道。终于累得紧了，有气无力地坐在道边。
突然，李草儿看到了李小山，连忙站起，喊：“小山！”
李小山也看到了李草儿，喊：“二姐！”
姐弟俩气喘吁吁地跑到一起，抱在一起。
李草儿流泪问：“小山，你上哪去了？”
李小山哭道：“二姐，我哥受伤了。”
李草儿推开李小山说：“他不是咱哥！他受伤关咱屁事儿？”
李小山大声说：“二姐，我哥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
李草儿瞪大眼睛问：“啥？”
李小山又哭诉道：“我跑进一个死胡同……”
李草儿连忙问：“哪的死胡同？”
李小山擦一下眼泪说：“就是塔城……”
李草儿又问：“你上塔城了？”
李小山大喝：“二姐！你还听不听我说了？”
李草儿被李小山从未有过的大喝吓住了，说：“好吧，你说。”
李小山拉着李草儿的衣袖说：“一边走一边说。”他边走向小河边说，“昨儿晚儿你不是让我跟上我哥和那个蒙脸的人么？”
李草儿摇摇头说：“我是让你闩上门。”
李小山站住，瞪大眼睛，问：“你还让不让我说了？”
李草儿拉着李小山的衣袖，说：“好吧，你一边走一边说，我一边走一边听。”
李小山边走边说：“我跟我哥和那个蒙脸人走到塔城东边一块葱地，我哥把那人大头朝下扔在粪坑里了。”
李草儿大吃一惊：“啥？他杀人了？”
李小山像没听见似的说：“那个蒙脸的人就是钱太多……”
李草儿吃惊地问：“是他？”
李小山含泪咬牙说：“就是他领着鬼子摔死了宝宝，扎死了大姐，还扎死了咱爸和干爸，他还干了不老少坏事儿。”
李草儿的眼眶也红了，沉默了下去。
李小山又像没听见似的说：“完事儿我哥上医院……”
李草儿惊慌地问：“他咋了？上医院干啥？”
李小山继续说道：“我哥是装肚子疼，进了医院，和一个大夫故意大声说话，把那个扎死大姐的鬼子引出来。等鬼子出来后，我哥就一手掐那鬼子的脖子，一手拿出枪把大夫逼到屋里，逼大夫和一个黑机器说了几句话，我哥就叫大夫走了，完事儿我哥就拿那黑机器把那鬼子砸死了。”
李草儿咬牙点了点头，说：“这畜牲该杀，这帮畜牲都该杀，杀得好！”
李小山目视前方，说：“我哥出来看见我了，就拉我跑到医院大门，让我从对过的胡同跑。我跑到胡同口一看，我哥猫进了医院大门里。一会儿就有个屁驴子拉三个鬼子进了医院。屁驴子刚拐弯，我哥就从医院大门里出来，俩手都拿着枪，‘啪啪啪’地开了三枪，把三个鬼子都打得侧棱在屁驴子上。我哥和戴眼镜的鬼子说了一句话，先朝鬼子官脑袋和胸脯开了枪，再朝戴眼镜的鬼子和开屁驴子的鬼子脑袋开枪，最后把屁驴子也开枪打着了。那个鬼子官叫啥山本还是本山的，就是他命令鬼子兵们打死咱爸和干爸的……”
李草儿不等李小山说完，大喊：“刘沛然，你杀得太解恨了！”
李小山仍目视前方，说：“完事儿我哥跑到胡同，我哥想再杀上医院的鬼子，可看我在那就拉着我快跑，我哥让我先跑，他一边跑一边回头朝追上来的鬼子开枪。可我拐进了一条死胡同，我哥?我上墙，我跳下墙。我哥刚上墙，就被打伤了……”
李草儿急忙问：“他伤在哪了？”
李小山含泪指着自己的右臂，说：“伤在这了。”他说完又说，“我哥从墙上跳下来，拉着我还跑，跑出了塔城，跑到了张家村的乱坟岗子。我哥让我去找苏先生。我把苏先生找来，给我哥治伤。完事儿我听他俩唠嗑，原来我哥在去年九月初一、冬月初一和今儿一共杀死了十五个鬼子和汉奸，我哥就是朔日杀手！”
李草儿焦急地问：“那他现在上哪去了？”
李小山含泪说：“我哥现在回自己家去了，说要在自己家养伤。我哥还说，之前给我们送来的那些钱是给你办嫁妆给我娶媳妇儿用的。”
李草儿含泪仰天大喊：“哥！”她扔掉烧火棍，跪在尘埃中，留着泪说，“我的亲哥呀！”
李小山拉着李草儿，说：“快走吧！我哥家西院那人不是保长么？让我哥上咱家去养伤！”
李草儿擦了一下眼泪，站起来，和李小山快步走到小河边，踏上第一块垫脚石。
李小山大喝一声：“下来！”
李草儿浑身一激灵，从垫脚石上下来。
李小山站在河边含泪说：“我哥说了，宝宝就是被摔死在这石头上，大姐就是被扎死在这河里，我哥连鞋也没脱裤子也没挽就跪在这河里……”
李草儿急忙问：“他受了墙上，淌了那老些血，身子弱，咋能跪在河里？”
李小山没有回答，含泪说：“我哥跪下说，‘花儿，宝宝，我找到凶手了，把他们都杀了，你们放心走吧。’”
李草儿含泪，不脱鞋不挽裤子，走下河，跪在河水中。
李小山也同样跪了下来。
姐弟俩大喊一声：“姐！”把头磕在河底的石头上，流出的泪水与河水汇在一起，向西流去。
姐弟俩哭够了，李草儿抬起头看了一下天色，说：“小山，现在天还亮，咱俩先上干妈的坟上看看。”
李小山擦了擦眼泪说：“刚才我哥也上干妈坟上了。”
姐弟俩互相搀扶着，含泪来到刘王氏坟前，趴在坟上，放声大哭。
为了姐姐、宝宝、爸爸、干爸的惨死，为了干妈的含恨而死，为了妈妈的病死，也为了这些亲人永远的离开，更为了误解刘沛然这个她姐弟俩在这世界上惟一的亲人，她号啕痛哭。
天空被她哭得暮霭沉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