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天,刘沛然的伤彻底痊愈了。
十天前,李草儿和李小山又去了一次东山镇,又买了包括大米在内的很多食材。出了蒸大米饭炖荤菜、熬小米粥切熟肉食、杀鸡宰鸭熬汤外,李草儿还抱了羊肉饺子、猪肉馄饨、豆沙包子,甚至用头年用过的粽叶包了枣粽,还烙了牛肉馅饼、韭菜鸡蛋合子。刘沛然总是笨拙的帮忙或帮倒忙。在包馄饨时,对姐弟俩讲完了武松杀西门庆,杀张都监后的刘沛然从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讲起,陆陆续续地讲了鲁智深和林冲的故事。在包粽子时,刘沛然讲了屈原和伍子胥的故事。刘沛然只在白天教姐弟俩写字念诗。在他的监督下,李草儿日入而息,盖着棉被睡在西屋炕梢上;日出而不作,刘沛然让她再睡一会儿。看到李草儿的脸渐渐胖了,且白里透红,刘沛然欣然了。
吃过早饭,刘沛然坐在东屋炕头,点着一支烟抽一口,说:“我要出去走走。”
李草儿边拣碗边问:“你要上哪去?”
刘沛然又抽一口烟,说:“我想上山上转悠转悠。”
李草儿把碗筷往炕桌儿上一蹾,说:“不行!”
刘沛然委屈地问:“咋不行?我在屋里憋多少天了?”
李草儿反问:“你不是有病还有伤么?”
刘沛然举右臂握拳,问:“你看,我这不是好利整了么?”他问完又说,“我就是想晒晒日阳儿。”
李草儿看着刘沛然苍白的脸,拣起碗筷,说:“好吧。”
李小山连忙下炕说:“我陪我哥去!”
李草儿拿着碗筷走向外屋,说:“你去干啥?哪有事儿哪到,属穆桂英的,阵阵少不下。”
李小山趿拉着鞋,撅起了嘴。
李草儿在外屋把碗筷放进盒里,舀水泡上,进东屋摩挲着李小山的头,说:“小山,你在家刷碗连项看家,我陪他去,连项剜点儿菜。”她说完对刘沛然说:“走吧。”
刘沛然下炕穿鞋,跟着挎筐的李草儿出房门,绕过西方山,从房后上山。他觉得阳光刺眼,戴上了墨镜。
李草儿调侃道:“哟,还戴上眼么镜了!”她说完又认真地说,“你还别说,你一戴上这眼镜还真挺带劲的。”
他解释道:“这日头太晃眼了,我都二十多天没出屋了。”
她不言语了,走上了崎岖蜿蜒的山道。
他看着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紧绷在身上的上身儿,想起去年夏天和花儿宝宝来时,她就是穿这件上身儿的。他也想起了父母和岳父,脚步放慢了。
她扭身关切地问:“走不动啦?”
他抬头看一眼她凸起的胸部,说:“能走动。”
她等他跟上来,继续向上走。
他看着她扭动着细腰丰臀,又想到了花儿。想到这要是花儿该有多好哇!可这是他的妻妹、干妹妹、精心照料他的好妹妹。
半山坡上有一棵槐树。
他用商量的口吻说:“搁这树根儿底下歇一会儿吧。”
她站住了,说:“那你就在这歇着,我去剜菜,一会儿就回来。”
他站在槐树下,说:“你去吧,可别走远啦。”他说完,坐在松树下,目送她后,摘下墨镜,抽起烟来。
仰视,蓝天白云。平视,群山迭翠。俯视,桃红柳绿,桃红似霞,柳绿如烟。他心旷神怡,索性踩灭烟头,躺在树下,闭上眼睛,在鸟儿们的啁啾声中,享受着风和日丽。
她提着一筐大蒜和苣荬菜,回到他身边坐下。
他做起来,问:“剜好了?那回去吧?”
她扭头对他说:“你真是累死人不偿命,你让我喘口气行不?”
他又抽起烟来,说:“那你就歇一会儿。”
她拿起一棵苣荬菜,拽下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咀嚼着。
她在剜菜时就想好了,刚刚远远地看他就下了决心,可一到他跟前,又说不出口了。就像这苣荬菜,很苦,苦于从何说起。因此她皱起了柳眉。突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乍现。
他却踩灭烟头,站起来,说:“走吧。”
她仰起瓜子脸,伸手拽他的衣襟,说:“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只好坐下,扭头看着她,问:“说啥?”
她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你往后打算咋办?”
他躲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说:“这清明快到了,过了清明就是谷雨,谷雨种大田。我帮你和小山把地种上。”
她看着他侧脸,问:“种完呢?”
他眺望山下,说:“种完我就回王家堡子。”
她急忙说:“可你家西院那人是保长!”
他不以为然地说:“那怕啥?实在不行我就宰了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把地都卖了,回去能干啥?”
他一摇头,说:“大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我回去看看能干啥就干点儿啥,不行就给人扛活儿去!”
她又问:“那我和小山要是忙不过来呢?”
他又答:“那我就再来帮忙。”
她还问:“那我和小山要是老也忙不过来呢?”
他不知所云了。
她用小铲子在地上写下“沛然”两个字。
他看着她,问:“写啥呢?”
她连忙在“沛然”两个字上面写下“草儿”两个字,说:“练字儿呢。你不是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么?”
他笑着说:“哟,你还之乎者也矣焉哉地跟我说这个先生转上了。”他看她学而不厌,他就诲人不倦,“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两千多年前春秋时代孔子说的。”
她红着脸问:“你想再找个媳妇儿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他笑着问:“哪有小姨子给姐夫介绍媳妇儿的?”
她瞪眼睛撒谎:“咋没有?就桃花峪就又!”
他一针见血地说:“看你唇红齿白的,还会吃柳条拉笊篱兜里编。”
她红着脸低下头。
他看着她问:“对了,你找没招婆家?”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找了!”
他瞪大眼睛,问:“找了?哪的?”
她仍然看着他的眼睛,还坚定地说:“也是你们王家堡子的!”
他更瞪大眼睛,问:“王家堡子谁家?家咋样?人咋样?”
她提筐站起来,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