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恍惚之间，贤琰帝却好似欲在宁子娴素净的容颜上找到一丝半分的不悦与愤怒。看见此意，宁子娴便极力克制住这样的表情不让它出现在自己的脸颊上，一壁只是微笑，似乎在认真倾听着贤琰帝的话语。心中暗想，连自己都是这样不悦和震惊，不知皇后听到了心里是个什么样子。
目光犀利往贤琰帝面上一扫，转瞬，自己已转过脸，调匀呼吸，亦将蓄着的泪意和惊怒忍下，才对他一笑，道：“皇后娘娘是怎么个意思？“
便见贤琰帝的语气有些凝滞，“朕还没对皇后说。先来问问你。”
宁子娴自是浅笑道：“皇上体恤娘娘，自然没什么不好。“
却听见贤琰帝忙道：“宓妃做事有时的确是急躁。朕本想属意于你，奈何你有睿儿和温明，老是放在皇后哪里对于你们母子感情亦是不好。何况琼妃活神仙，祺婕妤病弱，也就宓妃还能相助一二。”贤琰帝的目光轻轻投注，含着些许歉意。
面带微笑，得体地隐藏起翻腾汹涌的委屈和怨气。宁子娴抿嘴思量片刻，缓缓道：“皇上的心意是好的，娘娘想来也不会有异议。只是皇上想过没有，云氏前线刚告捷，皇上立刻恢复了宓妃协理六宫之权。知道的自然是说皇上体恤良将功臣，不知道的恐怕忽略了皇上指挥英明只说是皇上仰仗着云家才有胜仗可打，所以迫不及待重用婉宓妃以做笼络。”心高气傲，当皇帝的最怕别人说其无用，更怕臣子功高震主。这一针刺下去力道虽狠，却想来有用。宁子娴只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是有那起子糊涂人爱在背后嚼舌，皇上也别往心里去。”
却是略停一停，见他隐约有怒色在眉心，继续道：“只是一样，汝南王已得高功，此刻必然喜不自胜。汝南王与云家一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皇上此刻授权于宓妃娘娘，恐怕汝南王一时忘形反而于战事不利。”
他双目微闭，面色沉静如水，隐隐暗藏惊涛。一针见血，宁子娴晓得这话他是听进去了。忙跪下垂泪道：“臣妾一时糊涂，竟妄议朝政，还请皇上恕罪。”说着俯首于地。
只是宁子娴一跪下，满屋子宫女内监唬得呼啦啦跪了一地。
“滴答滴答”的铜漏声像是击在心上，听着时间一点点在耳边流过。静默无声。半晌，贤琰帝扶起宁子娴，道：“无妨。朕早说过许你议政。”
继而感叹，“只怕这宫里除了你，没人敢这么直截了当与朕分析利弊。“
宁子娴适时将泪水浮至眼眶，只含着倔强着不肯落下来，盈盈欲坠，道：“臣妾今日说着话并非妒嫉宓妃娘娘。而是希望皇上能权衡利弊，暂缓恢复娘娘协理六宫之权，一则以平物议，二则不损皇上天威，三来等节庆时再行加封，便可名正言顺，六宫同庆。”
只是宁子娴早已盘算的清楚，节庆加封须是大节庆，中秋不过两日，已然来不及了，接下来便是除夕，新岁不宜加封，就得等到元宵。谁知到时是怎样的光景，先避了这一关，再慢慢谋划。
贤琰帝望向宁子娴，目中微澜，泛着淡淡温情，细细思量须臾，道：“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全。这样也好，只是辛苦了皇后。“
宁子娴却说道：“皇上无须担忧皇后。皇后于六宫事务也是熟稔，还有女史相助，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差池。皇上放心就是。”
见他“唔”一声表示赞同，宁子娴再度试探于他，道：“其实悦良仪当初为悦嫔时皇上还是属意于她，有意让她学习六宫事务以便将来帮皇后周全琐事。只是现在可惜了……”
提到她贤琰帝似乎有些不快，只说：“让她好好静心修德才是。”
“是臣妾多嘴了。说来到底舒芳仪的位份比悦良仪还高些呢，倒是最近少见她了。毕竟也是跟着宓妃娘娘学过的，想来也该不会是生疏的，何况，舒妹妹出身书香大儒之家，该是比臣妾聪慧太多了……”
贤琰帝却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宁子娴黛眉微挑，晓得自己的话说到了贤琰帝的心理去了，毕竟太平盛世的，文臣要比武臣来的吃香，虽说现如今云家的确功劳不少，可到底皇上要安抚民心，谁能有这些个文人才子的心思多呢？
想着，宁子娴便给贤琰帝夹了几夹菜，却是听见染画匆匆进来，扯着倚翠说了两句，倚翠便面色不好的靠近了宁子娴，附耳低语，听完了，宁子娴才道：“罢了，本宫昨日不是新得了一匹松绿绸缎吗，拿给她替她老娘裁一身衣服吧，也当是尽尽孝心了。再给她五十两银子，送回老家吧。“
贤琰帝听了半天，道：“难为你这么体贴她们。这宫女早宫里就是远离双亲，既然不能再跟前尽孝，如今去了，且也风光一二吧。”
他微笑注目于宁子娴道：“看你这样宽和懂得驭下，朕实在应该让你协理六宫才是。”
宁子娴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臣妾资历浅薄，怎能服众，皇上说笑了。”说着低啐一口，低声在他耳边笑道：“体贴她们这话听着肉麻，难道臣妾对皇上不够体贴么？”
说着心里微微发酸，强撑着笑容道：“宓妃娘娘娘家云氏有功，皇上也多陪陪她才好。“
贤琰帝却道：“想陪着你都难。战事告捷，还有许多事要部署，只怕这些天都出不了御书房了。”
心头略松，道：“皇上劳苦国事，千万要保重身子才好。“
一顿饭吃得辛苦，胭脂鹅肝在嘴里也是觉得发苦没有味道，却不能在贤琰帝面前失了神色，要不然就算筹谋了什么也不便周全行事，决不能因一时气愤而因小失大。只一味显出贤惠温良的神色，为他布菜，与他说笑。才心知在宫中“贤惠”二字是如何的辛苦难捱，为保全这名声竟连一分苦楚也不能说，不能露。感慨之余不免佩服皇后的功底，与宓妃之间似乎宓妃占尽机锋，可是无论赢与输，她几乎从不表现在脸色上，总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而这淡定之下，是怎样的悲恸与酸楚，要在日复一日的清冷月光里磨蚀和坚定成淡漠的雍容……
正想着，贤琰帝夹几根油盐炒枸杞芽儿在我碗中，温柔笑道：“这个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宁子娴含笑谢过，望着这几根油盐炒枸杞芽儿，一时心中翻覆，如打翻了五味瓶儿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仿佛自己就是那几根油盐炒枸杞芽儿，被油炒，被盐渍，几经翻腾才被入了味儿，被置放在这精细的刻花鸟兽花草纹莲瓣青瓷碗中，做出一副正得其所的姿态。
好不容易用完了早膳，安德海来禀报说内阁众臣已在御书房相侯良久。见他匆匆去了，方才沉着脸回到霁月殿，慢慢进了西里间。
离然晓得自己不高兴，遂摒退了众人，端来一杯茶轻声道：“娘娘且喝点茶顺顺气……晓意她……糊涂了……“
宁子娴微一咬牙，作势要将茶碗向地上掼去，想一想终究是忍住了，将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搁，震得茶水也溅了出来。
却是怒道：“很好。一个个都要欺到我头上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