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三月末已是柳絮纷飞的暮春时节,此情此景,拿苏东坡的一首《东栏梨花》来应对是再恰当不过的了,然而春来春去,我又能看得几分清明?
汴梁的春天比江南来的迟,也去的晚,但不管是迟来还是晚去,也终究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自上次与天狼夜叙千年已又是将近一个月的光景了,这些日子里,天狼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整日忙于朝事了,稍一有空便来陪我聊天解闷,生怕我多想了什么。隔三差五的还送些书来给我打发时间,只是从来都不许我回侯府探望从嘉和狐媚姬他们。我每一提起,他就以我身体尚未复原为由百般推托,只说日后再谈,但被我提起的次数多了,他实在无奈之下,也只好答应说过些天宣从嘉他们进宫来看我。
这一日,晨曦微启晓光将露,我心绪不宁彻夜未眠,自长眠醒来已是常有之事,所以并未在意,便靠在软榻上打坐休息。谁知两个小周天还没运行完毕,屋外已传来一阵不掩欣喜的呼喊声:“青影,你还不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喊声未息,言浓已碎步走进房间道:“姑娘,陇西公携郑国夫人求见!”
闻言,我煞是一愣,刚才那欢快的喊声确是来自媚姬,没错!只是这陇西公……是谁?可能让媚姬乐成这样的,这世上真是少之又少……莫非是从嘉来了不成?
不及多想,我忙起身向外走去,一时情急,竟没留意到脚下没有穿鞋,还被榻板上摆放着的鞋子给结结实实的绊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往前跌扑了出去……
“呵!”眼前倏然一晃,我已被一双壮实的臂膀有力的接住。
还没待我看清是谁,面前那熟悉又炫烂的金色已经让我不假思索的问出口道:“陇西公……陇西公是不是就是从嘉?”
而面对我充满期盼的殷切眼神,来人倒是显得过于散慢:“是又如何?”
他毫无半点感情色彩的声音,让我的心骤然冷却下来。不错,陇西公就是从嘉,可他何时改的封号我竟一无可知,而且若不是得了天狼的容许,从嘉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院里?而依照天狼的个性,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让从嘉来与我相见呢?
况且……媚姬怎么会当着天狼的面喊出刚刚的那些话来?言浓又怎么会不先告知天狼的到来,而只禀报了陇西公和郑国夫人的前来呢?天狼终究贵为陛下,君臣有别,重之又重!
那既然如此,媚姬、言浓,还有天狼,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想做什么?若不是有了天狼的默许,媚姬和言浓不敢轻言放肆;若不是想试探我对从嘉的态度,天狼亦不会如此纵容;而媚姬若不是想让从嘉在天狼面前出口恶气,也不至如此无礼;至于言浓嘛,她本就令人生疑,不想也罢!可是我处处受制,稍有不慎便会后悔莫及,又该要怎么做好呢?
狐媚姬到底有没有想过,如此,她和从嘉的气算是暂时出了,可天狼若是动起气来,又会如何对待他们呢?利用我倒也无所谓,顶多自己反省一下,以后多克制一下言行,可从嘉今后的日子该如何善处呢?
天狼……
不对,天狼虽会气我对从嘉过于热情,但如此试探人心的小人举动,他绝对不屑为之!还有刚才看我出丑时的冷笑和当下漠然鄙夷的神情……不,他不是天狼!我双手一颤,下意识的推开手下那孔武有力的臂膀,迅速的退开一步,警惕的出声道:“你不是天狼!”
眼前的男人,一身明黄的皇袍映照着因瞬间膨胀的怒气而愈发黑沉的脸颊显得尤为阴森,而皇袍上盘旋着的用炫亮的金丝线绣成的那条龙纹仿佛也充斥着怒气欲腾跃而出,张扬着傲慢与霸气,将我周身的空气凝固成一层冰霜,气温骤然下降了十度以上,凛冽的将我禁锢其中。
来人竟是赵光义!
赵光义愤懑阴狠的目光紧紧的锁定我的脸上,而我却直盯着他胸前的龙纹发呆。同样是一条龙,同样是金色龙纹,一个是两年前在烽火战台上见到的旌旗上的龙纹,一个是面前赵光义身上的这条皇袍上的龙纹,一样的精心绣制,一样的栩栩如生,甚至有着一样的尊贵和神圣,然而给我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绝然不同。那曾经的熟悉和亲切在此刻看来,只余心悸!
原来,赵光义也有皇气护身,也是真龙嫡传!但如今,天狼不仅夺了他所有的荣宠尊贵,更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让他每日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阴影之下,他如何能不气不恨?可是……天狼呢?赵光义今日既然能重获自由身还找上门来,那天狼去了哪儿?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由外至内,不等我收回与赵光义不算对峙又各自紧迫的目光,门口已有人语带轻慢的说道:“陛下原来在这里啊,叫微臣一阵好找啊!”
我纳闷的抬起头去看,一着暗红官服的清俊男子也正好迎面看来,两相一打量,我又略略的低下了头去,亦再无任何其他动作。可是,我心里却不由暗惊,此人身含妖气,虽藏匿的不易发觉,但依旧逃不了我的辨识。也不是我最近法力有所恢复,只是我近期虽肉身趋于凡人,可元神却茁壮的令人侧目,成长的进度更是与日俱增,突飞猛进,连我自己都连连感叹不已。
“哦?这位应该便是窅娘姑娘了吧?啊……瞧我这记性!怎么能称之为姑娘呢,明明应该是陇西公的内眷嘛,陛下你说是不是呢?”来人的音调一变再变,由貌似悠闲打趣到显而易见的贬低耻笑,再由不经意的寻滋挑恤到刻意离间,一路不紧不慢但暗含杀机,这样的挑拨方式不禁让我的脑海里浮现起了另一个人的面孔来,那就是弑神鹰魔的嘴脸!莫非……此人的来历与弑神鹰魔有关?
“哼,女人嘛,水性杨花,趋炎赴势实属平常,樊爱卿无须大惊小怪失了身份!”赵光义看似回答了来人的问话,可字里行间的“身份”二字和着重的语气也在同时表达着自己的不悦。看来,赵光义对这个所谓的“樊爱卿”也是有诸多不满的,只是不知为了什么而一再的容忍着。
“啊,陛下说的极是,臣失礼了。”“樊爱卿”语调一扬,在我眼角的余光里向赵光义装模作样的微微躬了躬身子,可勾起的嘴角和上扬的眉梢满是不屑的轻佻,“既然陇西公念念来此,陛下何不宣来同乐?”
赵光义深深的看了他身旁的“樊爱卿”一眼后,向着恭身立于门外的一个公公扬了扬手,道了声“宣”,随后我便听到媚姬的清亮嗓音道:“樊若水?呵,我当是哪个高官贵裔呢?多年不见真是越发的能言善道了,本夫人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啊!”
我连忙抬头,正好对上从嘉关切隐忍的那一双含悲带戚的眸子,一阵酸楚由心头涌上双眼,立刻模糊了视线。从嘉更见瘦削了!
这时,一直镇定自若傲慢无礼的樊若水似被媚姬的一句话激怒了,只听他冷冷一笑,向媚姬走近一步凛声道:“郑国夫人,真是好久不见啊!江南一别,夫人虽今时不同往日,可嚣张专横的个性仍是一如既往啊,是我樊某人有幸了!”
媚姬闻言已是不能自持,彩袖一甩厉声喝斥道:“放肆!欺君辱国之子,竟有脸作口舌之争,当无地自容!”
樊若水怒极反笑,只见他并不急着反击,却恭谨的向赵光义行礼道:“陛下,臣一心忠君爱国,无从欺罔,郑国夫人适才却言辞激进诋毁于臣,臣不得解,想请陛下为臣作主解臣之惑。”可不等赵光义有所回应,他又故作领悟的行礼谗言道:“啊,莫非郑国夫人口中所言之君非我所忠之君,国非我所爱之国?臣愚昧,望陛下替臣解疑!”
赵光义将目光由樊若水的身上缓缓移至媚姬的脸上,一番打量之后,极其诡异的笑了起来,“哦?郑国夫人,朕也不懂你话中的意思呢!”
媚姬瞳孔一缩,神情也颇为怪异的抽搐了一下,福身行礼道:“臣妾不敢!”
赵光义大半个身躯背对着我,面部的表情我看不真切,可由媚姬的反应来看,我已略略猜出一二,不由心中一悸,从对从嘉的关注中移开心神,一吸鼻子调整了情绪,抢到媚姬身边面对赵光义福身一礼道:“陛下,郑国夫人怕是看樊大官人先前于陛下态度欠恭,一时护君心切,所以才会出此一言,陛下千万莫怪!”
赵光义神色一展,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后,抬起双臂扶起媚姬讪笑道:“郑国夫人爱君心切,朕怎会怪罪,怕是喜欢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