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楚天阔。
满天星斗,芳华璀璨,吞吐岁月芬芳。
萝萝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那日中年人赠送的昆仑玉。已经七天,她身上的毒素被何硕用针灸热蒸之法拔了出来。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宸和枫姐姐时而总是喜欢问她一些很奇怪的问题,让她无从回答。
何叔叔说他今天晚上就要乘船离开了,回到中原去,以后也许再也不能见面。
来到这里已经将近一个月,沐宸和月妮娅姐姐承诺过带她去找青,可是,每次她只要提到青,他们总是会用别的话题搪塞过去,从小到大,她离开青的时间从来没有这么长过,现在自己身上的病也已经好了,就可以去找青了吧?
萝萝下定了决心,从地上站起,进入房间。这几天,亦翎一直守在她身边,日夜相伴,想要离开,首先就要摆脱亦翎的缠绕。她从床上枕头下拿出一包药粉,冲门外叫道:“亦翎。”
“什么事?”亦翎推门而入。
萝萝打开手中的药粉包,举至亦翎面前:“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亦翎不知道她又打什么主意,奇怪地问:“什么?你从哪弄来的?”
“从何叔叔那儿弄来的。”萝萝笑着,大吹一吹气,白色药粉如落雪般飘荡开来,亦翎察觉事情有异,立刻闭住呼吸,飞身后退,但仍是晚了一步,药粉吸入口鼻,她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萝萝将包裹好的药粉收起,把亦翎拖到床上盖好被子,“你不要怪我,我想去找青,可是你们都不让我去。这是我从何叔叔那里要来的迷魂散,你只要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醒了。”她收拾了两件衣裳,看到墙上挂着的长剑,略一犹豫,取了下来,悄无声息溜到后院,爬上假山,从墙上跳下,向何硕乘船的港口奔去。她心中慌急匆忙,并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一道黑影不远不近的跟随着。
暗夜中的碧祁岛,漆黑一片,只有巨大的海浪呼啸飞卷,浪花朵朵。
这几个月来,碧祁岛已经禁止暗夜出船,海岸上极为宁静,只有偏僻角落一艘年代久远的巨大海船,在黑夜中如同一只憩息的黑色蝙蝠,无声闪动着翅翼。海船的船长清点着偷渡的货物与人员,即将收回船梯,就看见一个紫色的影子飞奔而来,欲要挤上船去。
那船长因为常年出海,脸色黑红,一张嘴冒出烟酒熏染的浊气,推开红儿:“你干什么的?这么晚了到这儿来做什么?”
萝萝急切地说:“我找何叔叔。”
那船长烦躁地推开她:“这里没有什么何叔叔,快走开。”
萝萝固执地摇头,“何叔叔就在这艘船上的,你让我上去。”
那船长忽然咧开嘴,露出满嘴黄牙,他上下打量红儿一番,问道:“你想上船去么?”
萝萝点头。
“那好,”那船长笑得猥琐,“只要你把我伺候的舒服了,我就让你上船。”
萝萝对眼前人忽然胜出难以容忍的厌恶,不由握紧了手中剑,忽听船上有人说话,不卑不亢:“卢斯船长,你何必跟一个小孩子开这样的玩笑,”
来人一袭灰色长袍,面色在黑夜中更显寂冷,萝萝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何叔叔。”
何没有料到萝萝会突然间出现在这里,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萝萝急切地说:“我要和你一起回中原。”
何硕沉吟道:“他们都知道么?”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要去找青。何叔叔,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保证半路上不给你惹麻烦,我会乖乖的听话。”萝萝见何硕不为所动,急切地说:“我只有青一个亲人了,如果找不到他,我以后要怎么办?”
话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
何硕沉默片刻,点头道:“我可以带你一起走,不过此去中原路途遥远,我们可能会遇到很多预想不到的麻烦和危险,你不怕么?”
“我不怕的,”萝萝说:“只要能找到哥哥,我什么都不怕。”
眼见船上又多一个人,卢斯神情颇为不善,“何先生也知道,我们是偷渡的海船,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不是我不愿意带着她,你也知道,现在碧祁岛正是多事之秋,东海和南海都盯得紧着呢?如果被人抓住,我们可都要被处以绞刑的。”
何硕从怀中取出十枚金币,“卢斯船长,这已经是我所有积蓄,请你让她上船来吧。”
卢斯接过十枚金币,在手中掂了掂,笑说:“好,那看在何先生的面子上,就让那个丫头上船。”
海风阵阵,海船划破浪涛,驶向茫茫深海。
星夜无声,只有汹涌的波涛咆哮着,显示海王波塞冬无所不至的伟大与力量!
船驶出碧祁岛十余里,忽然风浪大作,海浪倾天,众水手不想刚刚出海,竟遇到这样背气的事情,努力掌握风帆,那风浪虽猛,但片刻功夫也就消停了下去。众人心中不由一阵欢喜,然而,任谁也想不到,迎面一艘大船行驶过来。
船上水手都是常年浑水摸鱼的老油条,看情况不对,立刻灭了灯,但这时那大船上上之人已经发觉海船的存在,直直行驶了过来,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巨船甚是巍峨华丽,旗帜高挂,雄鹰高展,竟是南海十三王子泽洲的海船。
那船首并立了两人,一人蓝衣华贵,神情冷峻,正是东海大王子旭阳,另一人则一袭乳白袍服,面容儒雅,笑语俨然,正是南海十三王子泽洲。渡船船长卢斯在碧祁岛渡船二十多年,上下打点沟通,多有关系,此时一看不由变了脸色,他不想今日竟遭此变故,若被东海南海之人捉到,据此时形势,碧祁岛岛主为了息事宁人,一定会杀一儆百。
他立刻命人调转船头,逆浪行去。
那边船首泽洲已经发话怒问:“什么人,”待看清是偷渡的海船,想起碧祁岛岛主在南海东海之间依旧观望摇摆,心下更是恼怒,“弓箭手何在?”
上百名弓箭手来去神速,手持弓箭,箭头燃火,火如流矢般向渡船射来。船上水手纷纷阻挡,但那箭矢带火,遇物则燃,烈焰熊熊,霎时烧了起来。渡船上众水手慌忙取出常备木盾阻挡,密箭如雨,仍有无数流失穿过木盾间隙射到甲板、桅帆和水手身上,一时船上乱作一团,水手哀嚎不绝。
“别出来。”何硕交代了萝萝一声,奔向甲板,他眼望流矢侵袭而来,脱了身上长袍,凌空舞动,那长袍霎时轮展开,如同一柄巨大的伞,将飞袭而来的箭矢打落。
波浪正猛,只见海浪涛中扁舟御风而来,那小舟形似柳叶,极为狭隘,一袭黑衣立于其上,面上蒙了一层黑巾,无法探识容颜,万千火堆映照中,那人似一座无法撼动的黑塔,挺然而立,手中一柄长剑铮然出鞘,划出一道匹练光芒,亮如星矢,他脚下离船,凌空掷起,手中长剑炸开一蓬火花,锐不可当,将袭向渡船的箭矢大半打落。
渡船上众水手遭逢变故,本已经无策,但见有人出手相助,士气顿时大盛,一部分操控海船,努力划出箭矢射程,一部分扑灭射落到船上火箭。
泽洲不想暗夜偷渡的海船上竟还有这等相助的高手,他盯着海浪中那袭黑衣,顿时有了惜才之意,对众箭手大喊吩咐:“留下性命,抓活的……”却没有发觉旁侧旭阳已然暗暗变了脸色。
萝萝闻得外面吵闹声,心中愈发害怕,她咬了咬牙,从船舱内奔出,只见数名水手倒在地上,身上的烈火已经被同伴扑灭,但箭矢插在身上,血红的血液从伤口流溢而出,在黑夜中诡异而恐怖。惊于面前景象,她顿时吓得手足无措,眼见箭矢袭来,竟忘记了闪躲,何眼疾手快,猛地一甩手中长衣,打落了击倒萝萝面前的箭矢,将她拉至一侧,“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我,我……”萝萝呆呆的望着眼前景象,脑中无数模糊不清的影像闪动,仿似被囚禁的恶鬼冲撞牢笼,逃逸而出。她捂着脑袋,痛苦地低下头去,船上众人扑打着烈火箭矢,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萝萝抬起头,穿过万千流矢,望向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浪上漆黑的身影,那人蒙着黑巾,萝萝无法看清他的容颜,但那一双眼睛,就那么冷俊地、悲凉地、深情地、黑白分明地……望进了她心里,在她的心坎间上毫无预兆的划下一道深刻、血淋淋的伤痕,久久无法痊愈——她看见,无数箭矢燃烧着熊熊烈火,从那双眼睛中飞射而过,无数剑光从那人手中炸开,烈火在他强大的剑气下顿时熄灭、萎落,碧海之上一片黑暗。
旭阳面色愈发冷峻,他从弓箭手手中夺过长弓,手执利箭,满弦如圆月,箭如神矢,不可抗拒,深深射入黑衣人肩头,云泽惊道:“旭阳殿下这是作何?那人如此骁勇,如果收到麾下,将来必是一名虎将。”
旭阳冷冷道:“枭寇流匪,野性难驯,留之必有后患。”
只见那黑衣人气息顿时受阻,他猛地一咬牙,身体再次凌空飞起,击落了另一轮的箭矢,跌落到海水中,冰冷的海水汹涌而来,顿时湮没了他的五蕴六识,他的心就澄明了——萝萝,我为你做的,仅能如此了!
“沐宸……”她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那么清晰的、撕心裂肺的,仿佛又一次生命的摧残,生生撕裂了她的心,她舍却所有、不顾身侧的流矢,向船舷奔去。
何硕目光大变,在她纵身跳海前紧紧抓住了她,怒喝:“你现在就是下去也救不了他,他伤的不重,只要能避开对手到岸上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萝萝扭头望向他,她眼中寂冷的没有任何情愫,何硕触及她的目光,仿似被重重击了一拳,霎时间明白了过来,“你,你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她说,一字一字,冰冷而无情,“我的命,必不由任何人主!”
有何硕沐宸的阻碍,渡船远远离开弓箭手射程,卢斯不敢有任何懈怠,全力前行,日出薄暮前,海船远在碧祁岛百余里以外,旭日从海面升起,橘红色的光芒照耀的整个碧海都蕴藏了一层金色的圣洁光晕,美仑美幻。
碧蓝海水中,一团红色的水波忽然波动开,一人从海岸爬了出来,他发丝凌乱,面色苍白,极为狼狈,左肩不停地流着血,腥咸的海水从伤口侵蚀到体内,如同千万毒蚁嗜咬,他紧紧咬着牙,拔下箭矢,鲜血再次毫无顾忌的流溢而出。在海水中浸泡的太久,整个伤口已经腐化开,肉色泛着诡异的苍白。
虽然时辰尚早,但碧祁岛上已经有出海的船家,宸捂住伤口,避开人群,向行馆行去。穿过森森密林,眼见即将到行馆后门,忽然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传来,数十人手拿兵器,将宸团团围住。为首的是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沐宸认得,他正是旭阳得力手下栖梧。